狐狸般妖娆的少女踩着楼梯，拾阶而上，来到书房门前。
“咚、咚、咚。”
她有节奏地轻敲房门。
“进~”
门内传来熟悉的声音。
少女推开门，下意识地绷紧身体，扫视四周。
对门的书柜，窗前的书桌，杂乱的桌面，桌前的人儿，门边的床，床边的摇椅。
一切都很正常，“它”每次都会整理痕迹——包括主人的记忆，不给人留下丝毫线索。
“说过多少次了，在家不用这么拘谨，敲敲门，直接进就可以了。”
女子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看着手上哗哗作响，书页自行翻转的大部头。隐隐约约间，似乎有各种各样的声音顺着文字流淌，嘈杂声和门外的闹市如出一辙。
“在家也有该讲的礼节，尊重是每个人的必修课——这可是您教我的。”
快步走到女子身后，少女弯下腰，亲昵地搂住她的脖颈，脸贴脸，轻轻磨蹭。
“你这孩子……”
女子放下书，宠溺地捏了捏少女的脸颊，无奈地笑。
“又来干嘛，禁咒掌握了，闲书也看完了？”
“马马虎虎。”
“嚯，你最好没在敷衍我。晚点让我检查一下成果，要是不合格……没你好果子吃。”
女子捏了捏少女的鼻翼，语气带着一点嗔怪。
“好~”
“对了，阿缘，外出游历的事，考虑得如何了？”
“我可以不考虑吗……”
“你啊……”女子轻笑着，揉了揉少女的脑袋，表情生动，和刚才的面瘫判若两人，“你经历的还是太少了，万一哪天我不在，很难担起大任的啊——这点怪我，之前把你保护得太好了。”
“支开我之前，至少先考虑考虑自己的身体吧？”
被称作阿缘的少女不满地撇撇嘴，身子前倾，绕着椅子转了半圈，毫不客气地坐到主人怀里——就像她之前经常做的那样。
“身体？”女子好笑地挑了挑眉，有些不以为然。
“最近我有什么异样吗？完全没感受到呐。而且，这世上还有人能伤我不成？”
“说不定哦？”
阿缘窝在女子怀里，仰头看着她，一脸认真。
“你看那边的天道万卷，就是个重大威胁。”
她指着母亲放在桌上的大部头，表情凝重。
看看书，又看看阿缘，女子露出疑惑的表情：“可问题是，天道万卷，是我的本命灵器哎？哪有灵器噬主的道理。”
“而且，它也没出过什么问题啊？”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它出了问题，但您没注意到呢？”
阿缘依旧神情凝重。
“感觉概率不如十连四金……”
“但存在这种可能不是吗？”
“唔，那我先检查一下……不过先说好，要是没查出什么问题，阿缘要帮我整理书柜。”
“嗯嗯！”
女子拍了拍手：“起。”
屋里的书突然摆脱了重力的束缚，桌上的大部头、杂乱的书堆、书柜里的收藏，纷纷腾空而起，围绕在女子身边。重重书页无风自动，哗哗的翻页声中，一个又一个字符浮现在空中，互相碰撞，不断结合，拼凑出无数个名字、无数个故事，又在转瞬间消散如尘埃。
窗外突然狂风大作。咆哮的风越过窗棂，书页的翻动随之加快，直至最后一页。
“啪！”“啪！”“啪！”
书本重重合上，发出略显沉闷的声音。
等到最后一本书也自行关闭，女子又拍了拍手，书籍们便自行归位。
“砰。”
大部头拍在桌上，发出抗议一样的声音。
“一切正常。”
女子笑眯眯地看着阿缘，如此断言。
“好啦，明天记得帮咱收拾书柜哦？楼下的书架也一起吧，好久没用过那些禁咒了，我也该复习复习了。”
“不过，阿缘好像对天道万卷有很深的怨气嘛？是不是因为没人陪，所以寂寞啦？”
女子调笑着怀里的少女，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有这方面的原因，但不完全是。”
少女委委屈屈地嘟着嘴，满脸不开心。
“哦~所以还有哪方面的原因？”
女子乐呵呵地回应。
“一句话不说三遍，反正说了你也会忘……”
少女小声嘟囔着。
女子呵呵轻笑，并没有放在心上，转头收拾起桌面，任由少女搂着她的脖颈，赖在怀里不肯出去。
————
“啊对了，说起天道万卷，也是时候给你讲讲它的用途了。免得你以后爆珍天物，也省得你到处吃醋。”
“完全没有吃醋。”
“好好好，没有吃醋没有吃醋。没吃醋小嘴还撅那么高……”
“瞪——”
“好啦好啦，别闹情绪了。来，转过来。”
收拾好桌面，把那本大部头翻开，女子拍了拍少女，示意她正坐在自己腿上。
少女识趣地转换坐姿，顺便把旗袍下摆撩到一旁，隔着一层布料，用大腿轻轻摩挲。
“不准瑟瑟！”
然后被迎头痛击，挨了一发板栗。
［乖巧.jpg］
“好了，现在来简单介绍下‘天道万卷’，我的本命灵器，或者说，神器。”
确认少女有在认真听讲，女子娓娓道来。
“首先你要认识到，书中记载的一切，都是现实中活生生的人与事。现实中每过一天，这些书也就多出一页，现实中发生的事，书中都有记载；同样的，对书籍内容的每一处改动，都会影响相关人物的生活。”
“话虽如此，想要事无巨细地记载这世间发生的所有事，显然是不可能的。”女子从桌上的书堆里随手抽出一本，翻开，“所以我把它们分为‘万卷’，除了那本大部头的目录兼大事记，每一本‘人生卷’都对应单独的个体，就像这样。”
女子稍稍翻了翻，翻到没有字的第一页。
片刻后，空白的纸面上不断浮现出字体，详细地记录着某个人此时此刻的生活。
“当然，世间生灵何其之多，这间书房的部分，不过天道万卷的九牛一毛——其他都在某个空间里存着，有空可以陪我打理一二。”
“不过，能被选到这里的，都是由天道认可的天之骄子。虽然数量少得可怜，但他们都是能影响世界发展的潜在力量，未来的世界是属于他们的。更何况，这种关联，说是一笔定生死也不为过。”
女子取过一旁的毛笔，在新浮现出的“他今天运气极好，在拍卖会上以极低的价格买到了一柄无人认出的绝世凶器”上轻轻一划，这行字便消失不见，女子随即提笔行书，写上“他今日气运不佳，有眼无珠，在拍卖会上错过了一柄绝世凶器”。
她指尖轻点书页，纸页上便浮现出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男人在一众商贩间游走，在一个摊位前停住了脚步——那里躺着一根烧火棍一样的玩意儿，似乎在隐隐约约地呼唤他。
……错觉吧，一根棍子怎么会唤人？
男人耸耸肩，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幻象逐渐消散，但少女清楚，那是真实世界的投影，刚才确实有那么一个天命之子，因为主人的干预，失去了一个壮大自身的大好机会。
“哈……”女子放下笔，稍微有些疲惫，“喏，这就是天道万卷的恐怖之处。这个世界所有的生灵都被登记在册，天骄们更是单独成卷，消耗灵力和精神力就可以篡改他们的人生轨迹。尽管消耗巨大，超过一天的事情无法更改，它仍是一件可怕的武器——我们笔下的，就是他人的人生啊。”
女子又提笔写下“他突然又福至心灵，觉得应该再回去看一眼。”
少女看着那只笔，眼神突然冷漠下来。
眼眸深处亮起微弱的金光，她微眯双眼，看到了层层叠叠的丝线。无数隐隐约约的细丝从纸笔上延伸出来，一端连着天道万卷，一端缠绕着女子，越缠越紧，像一个巨大的茧。
时间不多了……
“不过还好，它只认一位主人，在其他人眼中就是一些普通的纸质书籍。”女子轻笑着，点了点少女的鼻尖，“当然，你除外，毕竟是我亲自认定的继承者嘛，和我享有一样的权限。”
可我不想当您的继承者，保险起见，您最好也离这东西远点。少女这样想着，但这次她没有说出口，而是换了个姿势，跨坐在女子身上，一脸正色地看着她：“真的是，完全一样的权限吗？”
“是的哦，完全一样的权限，不过阿缘的力量要弱很多，所以现在能修改和编撰的部分也不多。”女子揉了揉少女的脑袋，对方乖巧地蹭了蹭她的手心，“慢慢来嘛，咱们的时间还很长，足够阿缘彻底成长为一方巨孽——毕竟，这里也有阿缘的一本嘛。”
女子合上手头的“人生卷”，身子前倾，把它放回书堆，指尖从一排排书脊上抚过，最后定在一本名为“夏缘”的书上。旁边的书脊上则写有女子本人的名字——“夏漓”。
“喏，咱们俩的‘人生卷’都在这里了。”女子笑着抽出夏缘那本，“让我看看，阿缘这几天都在做什……唔？”
女子回身的瞬间，少女突然捂住她的口鼻；同时，一把利刃贯穿了女子的左胸，让她再次睁大双眼：“唔嗯？”
没有伤口，也没有鲜血，但被刺穿的感觉如此真实，虚弱感从胸口涌向四肢百骸。
片刻后，少女直起身，指尖点着自己的唇。她双眼微眯，危险地笑着，笑容妖冶，一只手还紧握着行凶的利刃。
女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少女，她突然就看不懂这个她一手养大的孩子了。真奇怪，她的人生自己一直在场，无论是作为主人，还是作为养母，都自认尽心尽力。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让这个向来乖巧的孩子突然暴起行凶？
明明……我们是同源的灵魂啊？明明……已经给了她当年自己想要的一切啊？
她困惑地看着少女，看着自己的“同类”，茫然无措。但少女似乎并没有什么解释的想法，只是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似乎还想再来一次。
书房里突然安静下来，女子低头看向胸前的利刃，是多年前少女从她这里要走的引魂刀，形状近似匕首，轻薄锋利，周身围绕着缕缕青烟，刀柄上雕着盛放的彼岸花。自己的灵魂正不受控制地沿着刀刃流失，然后被那些来自忘川彼岸的花朵吸收、封印。
死亡的感觉，真奇怪啊……
她这样想着，疲惫地叹了口气。
没有任何反抗，女子慢慢合上双眼，身体逐渐瘫软。
刀刃似乎已经汲取到了足够的灵魂，柄上的花瓣如血般鲜红，闪烁着微微荧光。
确认“主人”的灵魂已经被彻底封印，少女轻轻抽出匕首，横抱起女子柔弱无骨的身体，把她轻放在床上，仔细地掖好被角。
少女闭上双眼，然后再次睁开，双瞳闪着光。
那些细丝并未消失，转而缠绕着匕首，不肯离去。
“啧。”少女挑了挑眉，不爽地咋舌。
“出来吧，混蛋，我知道你在。”
“……”
“装死是吧？好啊。”一手提着利刃，少女靠近书桌，空着的掌心上腾起青色烈焰“等我烧了你的本体，你大可以就此长眠。”
“她说过，这只是我本体的一部分。烧掉这些，对我造成的损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毫无征兆的，刚刚才“死去”的女子又睁开双眼，淡定地坐起身来。
“倒是你，被她惩罚的几率更大。”
“惩罚？”似乎对女子的“诈尸”早有预料，少女毫不意外。熄掉火焰，背对书桌，她冷笑着开口，“照你侵蚀她的速度，用不了几个月，她就彻底醒不过来了。”
“到时候，惩罚我的到底是她，还是你？”
“亲爱的器灵小姐？”
“我不是器灵。”
“那你是什么，天道的回响？世界的意志？”少女靠着书桌，双手背在身后，“反正都是已死的亡灵，夺起舍来，熟练得让人心疼。”
“……我不是亡灵。”
占据女子身体的存在犹豫了片刻，才略带迟疑地开口。
“我不在乎你是什么东西，从她身体里滚出去，现在，立刻，马上。”
“做不到。她是管理者，她创造了天道万卷，这是她的职责。”
“哈，职责？她在这里避世多年，有什么职务？管理者？那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号？”
“而且，所谓的职责，就是作为你的容器，消耗她的力量，维持你的存在？”
“管理者的意义，你尚未了解。至于她的职责，并非……不完全如此。”
“够了，话不投机半句多，各持己见的讨论毫无意义。”
根据薄厚和手感，轻易确定了夏漓的那本“人生卷”，少女猛然转身，澎湃的灵力骤然爆发，为她筑起铜墙铁壁。
她飞快地抽出那本书，翻到中间，双手持刀，高高举起。
“等等，我不建议你这样做！”
“晚了！葬身虚妄吧！”
书页被利刃刺穿，像活物一样剧烈颤抖，从裂缝处开始燃烧，最终坍塌成一个能噬光的球体，以无可抗拒的伟力，撕扯着房间内，乃至整个世界的一切。
少女首当其冲，眨眼间就被吸入其中，不见踪影；“夏漓”稍微挣扎了一下，也被吸入其中。只剩下漫天书卷飞舞，像是废墟上飘过的彩蝶，无视着世界的分崩离析。
————
不知过了多久，纯白色的空间里，一道虚幻的身影被黑洞吐出，漫天书卷蜂拥而至，将祂护在中间，如群峰捍卫自己的王。
像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黑洞逐渐缩小，吸力减弱，直至消失不见。
半透明的人影浮在空中，沉默不语。
飞舞的书卷围着祂慢慢转动，但转速越来越慢，直至静止。
随后，书卷们开始透明、淡化、消失。
只有那道人影，形体越发凝实。
“啧。”
极为难得的，祂发出了带有感**彩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