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份的夏漓依旧有些嗜睡，日上三竿才睡眼惺忪地起床洗漱。
还好今天没什么日程，不然怕是少不了一顿数落。
简单吃过早餐，夏漓抱起小狐狸，带上夏瑾和令牌，搭乘宗内的公共飞鹤，一路深入宗门腹地，前往夏瑾闭关修炼之地。
白鹤翻山掠水，穿云入雾。最后在一座洞府前缓缓降落，把夏漓放下，然后转身，振翅而去。
夏漓往上抱了抱小狐狸，望向前方，目光中有些期待，也有些紧张。
厚重的石门嵌在悬崖上，繁杂的阵法纹路时隐时现，两侧的岩壁上点缀着点点萤火。
比起闭关修炼的密室，这里更像是关押囚犯的牢狱，昏暗，寂静，死气沉沉。
让人不寒而栗。
小狐狸窝在夏漓怀中，探出小脑袋，好奇地四处张望。
虽然重开的第一天，她就在宗门的核心地带逛了一圈，但这里她还真没来过。
位置过于偏僻，环境称得上恶劣，灵气也远不如其他地方充裕；虽然位于核心区，但条件还没外围的执事宿舍好。
很难相信这是宗门长老的闭关地，说是面壁思过还差不多。
老人家这是……寻死呐？
夏缘歪了歪头，然后打了个哈欠。
筑基期的修士，还不能完全用修炼代替睡眠；虽然她的魂魄不需要那点休息，但身体显然没那个强度，昨晚又出了那种事……
夏缘满腹怨念。
排查了一晚，她几乎要断定那是自己的幻觉了。
被看光的感觉只持续了一瞬，细微的波动随即无影无踪，再也找不出丝毫痕迹。
要么对方的魂魄比自己还强，要么这人就在自己身边睡着。
好巧不巧，夏漓两个都满足——如果是完全体夏漓的话。
夏缘早就知道，天道万卷的作用不是单纯的时间回溯，但它改变的东西似乎太多了。
夏缘自己就完全超出了原本的世界线，几乎完全保留了原本的灵魂，然后提前出现在了夏漓的生活里。
那夏漓呢？
她的灵魂，又保留了多少？
夏缘现在非常纠结。
她今天又确认了一遍，夏漓还没沾染上天道的因果。
而天道是很难认错人的。
也就是说，现在的夏漓，已经不是书店里的白衣女子了。
如果把夏漓的人生比作一棵树，现在的夏漓就是砍断树干后，从树桩里长出的全新幼苗。
嗯，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她……亲手杀死了夏漓。
小狐狸的身子抖了抖。
很轻微的颤抖，但夏漓注意到了。她误以为，小狐狸被低沉的气压吓到了，于是小心地抚摸小脑袋，给她顺了顺毛。
“没事的，小狐狸，师父是很温柔的人哦？”
女孩柔柔地笑着，笑容是那样的熟悉，一时让夏缘有些恍惚，仿佛又见到了那个温婉的白衣女子。
虽然她也不是一直都那么温婉就是啦……
狐狐用脑袋蹭了蹭女孩的手心，轻轻地嘤咛，乖巧可爱。
还是熟悉的味道呢，栀子般的淡淡清香。
虽然，人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了……
夏缘有些黯然神伤。
她本不想用这种杀敌八百自损一万的招数，可那“器灵”像是阴影中的巨蟒，悄无声息地吞噬着夏漓的时间，情感，甚至是人格。
说起人格，夏缘一直觉得，自家主人是有两副面孔，两种性格的。
嘛，反正她都喜欢——只要是夏漓，无论是什么样子，她都会全盘接受。
夏缘喜欢那个总是柔柔笑着的温婉女子，喜欢她的耐心温柔，可靠细致；也喜欢那个总在坏笑的屑女人，喜欢她时不时的恶趣味和偶尔轻佻的玩笑。
可她已经很久没见过屑里屑气的夏漓了，温柔又宠溺的笑容也越来越少。
自从开了书店，夏漓花在天道万卷上的时间就越来越长，逐渐挤占了她原本陪伴夏缘的时间。
她们原本形影不离，哪怕发呆也要坐同一把椅子——夏缘喜欢主人怀里的位置，无论是狐形态还是人形态。
夏漓之前也不是那么有责任感的人。尽管生活未能磨平她的棱角，但还是教会了她什么叫独善其身——她可不会把天下苍生挂在嘴边。只要没人碍着她自个儿的小日子，她就懒得管那些乱七八糟的琐事。偶尔有宗门后辈登门求见，她也懒得应付，一般都是闭门谢客或者让狐狐去打发，只要不是宗门大难就懒得动弹。
她早年间的兴趣就一个——夏缘。
她似乎能从夏缘身上看到某人的身影，并因此对养狐狸逗狐狸乐此不疲。
后来，她逐渐喜欢上了阅读，但还没那么入迷。
再后来，她开始翻阅天道万卷，去看那些之前不甚在意的人和事。
接下来，她开始动笔，耗费自己的力量去维持“世界的平衡”。
从那以后，她耗在天道书上的时间、精力、力量就越来越多。
以至于……耗费本源去修改某些生灵的结局，用自己的生命，为他们送上“应有的”祝福。
夏缘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自己的提醒和询问都毫无意义；夏漓总是认真对待片刻，转眼就抛之脑后，然后绝口不提。
当然，若是出于夏漓自身的意愿，那她怎样都好，夏缘也不介意为她奉上自己的全部。
可她的一言一行，真的出自真心吗？
小狐狸偷偷观察了许久。
她先是疑惑地发现，夏漓已经看不穿她的幻术伪装了。
从未成功过的幻术突然生效，她可以用幻术在柜台里捏一个自己，看着夏漓微笑着和自己的幻身打招呼，然后上楼，进入书房，关门。
长久的观察后，夏缘终于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摸进了夏漓的书房，在墙角里站好。
然后，夏缘看到了“主人”使用天道万卷时的样子。
如此冷漠，如此无情，高高在上，一笔一划，定人生死。
夏缘从未见过那种冰冷的眼神，那种……如神灵般的威压。
也许是她的目光太过明显，也许是她的颤抖过于剧烈，“夏漓”抬起头，向她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
眼神漠然，带着杀气。
从未被夏漓粗暴对待过的夏缘，吓得当场瘫软在地，惊惧之余，可耻的湿了。
似乎察觉到书房有人，那种冰冷的气息飞快消散，夏漓的眼神也重新灵动起来。她疑惑地环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于是摇了摇头，继续埋首书海。
夏缘在墙角紧张地缩成一团，一手捂嘴，一手抚胸，小心压抑着呼吸，脸色苍白地回忆刚才的一切。
她完全可以断定，那根本不是夏漓——至少不是正常的夏漓。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夏缘趁主人“清醒”的时间学了些占卜之术，虽然不甚精通，但至少能辨别那些乱七八糟的因果。
然后她就发现，密密麻麻的金色丝线从天道万卷中散开，把夏漓捆得像个粽子。
夏缘试着剪断那些因果，但收效甚微，丝线断裂的速度远低于它们增殖的速度。
而且，在偷偷尝试了几次后，夏缘惊骇地发现，自己也被那种该死的丝线缠上了。
之后，“夏漓”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时间越来越长，甚至会显著影响“清醒”时的夏漓。比如对世人开放书店，久违地接受外人来访，却不联系那些老友，那些可能发现问题、帮助夏漓的人。
夏缘也总有一种被人窥伺、如芒在背的感觉，越来越频繁的炸毛。
她试着联系百川宗的高层，但高层们不觉得自家老祖能出什么问题，过来探望了几次，就没了后续；至于夏漓的老友们……要么是流浪的传奇，要么忙于宗门和家族事务，或者干脆就在闭关。
而且，那个“夏漓”仿佛在和所有人躲猫猫，只在她面前出现过那么一次——之后她就无法随意进出夏漓的书房，进去也只能看到正常版的夏漓，完全找不到实质性的证据，自然无法说服“清醒”时的夏漓。
若非身上丝丝缕缕的命线，夏缘甚至不能说服自己——可惜，“清醒”时的夏漓，完全看不到身边的丝线，即便这是她教给夏缘的术式。
夏缘绞尽脑汁，一次又一次地试图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可她的努力，只换来夏漓的疑惑不解，还有关爱儿童的目光。
夏缘终于忍无可忍，决意放手一搏——她可以被其他人背叛无数次，唯独不能被夏漓不信任哪怕一次。
夏漓是她的全部，那个“夏漓”的所作所为，是在颠覆她的整个世界。
于是她尝试了几乎所有常规手段，取得了夏漓会不定时失忆，可以在一瞬间回到某个特定节点的巨大战果。
突出一个反向胜利。
好在，夏漓是很认真地把她作为继承者培养，说总有一天，她会继承自己的一切。
所以夏缘知道，天道万卷可以回溯时间。
虽然她从未见过夏漓回溯，也不知道夏漓是怎么开发出这项功能的。
但在形式越发严峻又别无他法的情况下，值得一试。
而且……她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好吧，阿缘承认自己是个变态，喜欢那种杀气腾腾的眼神……或者换她来也行？
算了，她才不忍心对夏漓粗暴呢，还是让夏漓主动些好了。
就是以小主的性子……
小狐狸抬头看了看女孩，女孩不明所以，温柔地笑了笑，又给她顺了顺毛，然后触发了门上的某个机关，发出一阵悠扬的铃声。
还是先养养吧，希望……自己能为她的人生带来更多更好的改变。
窝在夏漓怀里，狐狐在心底许下夙愿。
与此同时，门上的阵法一阵闪烁，厚重的石门缓缓开启，在夏漓欣喜的目光中，现出女子的身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