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走了一会，夏漓还是觉得，最好在面见孙家父母前，多了解一点信息。
于是用神识戳了戳孙悦兮。
【师姐。】
【怎么了？】
悦兮秒接。
【想问问你家的情况，可以吗？】
夏漓直来直往。
【知无不言。】
悦兮爽快地回复。
【谢谢……就是我觉得，你们家应该不缺佣人。可之前你说，你小时候要照顾弟弟妹妹，没有提过佣人的事；还有刚才的店铺，好像是悦己在管账？】
【这个嘛，说是佣人不太准确，应该说是亲信。一般来说，能照顾年幼后代的佣人，还有管理店铺的掌柜，都是家族亲信。】
【嘶，你一说这个，我想起来点事儿。】
悦兮戳了戳悦己：“弟弟，你在铺子里干嘛，管账还是掌柜？”
“两边都要管，”悦己回答，“福伯会帮忙看着，以免哪里出错。”
“这……”悦兮柳眉微蹙，“不对吧？原来的掌柜和账房呢？”
“这个嘛……”悦己回头看看姐姐，尴尬地挠挠脸颊，“有点事儿，调去外地了。”
“什么事？”
悦兮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回去再说，回去再说。”悦己叉开话题，掉头赶路，“回去让爹娘和你说。”
悦兮皱了皱眉，默默跟上。
【调掌柜和账房去外地，是有什么不对吗？】
夏漓续上话题。
【一般来说，要有调有回——除非有人被砍了职位，或者商会忙着开辟新据点。】
【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晚点替家里占卜一下好了，占卜师的预感，一般还是比较准确的。】
【看家里人都平平安安的样子，应该问题不大？】
夏漓安慰。
【希望如此。】
悦兮轻叹了口气，随即转移话题。
【哦对了，回答一下你前面的问题。作为孙氏商会的拥有者，孙家的主家，我家当然雇得起佣人，就是……我爹娘信得过的人，比较少。】
【为什么？】
夏漓适当提问，充当合格的聆听者。
【这个嘛……用高情商的说法，我爹他……早年比较，嗯，注重结果，不太注重过程；然后呢，当年他也比较……年轻气盛，觉得自己凭本事吃饭，没必要……呃，费心处理人际关系，你懂吧？】
悦兮有些含糊其词，想来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大差不差。】
【那好，那我继续。】
稍微顿了顿，悦兮继续讲述。
【然后我娘那边……没什么亲朋好友，被我爹捡到后，就一直跟他共进退。我爹没什么亲信，她也没什么闺中密友。】
【捡到？】
夏漓疑问。
【对啊，捡到。当年我爹在百川和大赵一带跑镖，仗着一身蛮勇，人又机敏能干，还有些许手段，走南闯北，哪都去过。我娘就是他在北方草原上捡的，在尸堆里捡的。】
【听起来……很有传奇色彩。】
夏漓评价。
【我爹这辈子，确实挺传奇的。】
悦兮予以肯定。
【早年他是这边有名的镖师，虽然心高气傲，不会待人处事，整天板着张脸，冷言冷语；但胜在手脚麻利，从不多事。所以，虽然他朋友没几个，仇人倒不少，但有不少看他顺眼的主顾。有次就有主顾雇他护一批货，交货地在大赵北疆。】
【路途遥远不说，当时大赵正和北方草原交战，赵皇舞长戈以清天下，北疆到处都是铁骑和修士。去两国交战的第一线，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但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悦兮耸耸肩，向夏漓递来无奈的眼神。
【所以叔叔去了？】
夏漓饶有兴致地追问，狐狐也悄悄接入链接，开始旁听。
【他去了，带着主顾派的一批长随，日夜兼程，两周就赶到了指定地点，大赵北疆东部的一座小城。】
【但很可惜，在他们赶到的前两天，那座城市被草原狼人入侵。守军誓死不降，但没能等到援军，城破后，狼人屠杀了全城百姓。】
链接传来悲伤的情绪。
【当时赵军主力在北疆西侧，东侧没有足够人手。以至于，我爹一行人抵达的时候，大赵还没派人来收拾残局，城墙上挂满了死者头颅，路旁筑着京观，满城只有尸体和乌鸦，还有东倒西歪、余烬未灭的建筑残骸。至于主顾要保的镖，也就是他留在这里的家属……好消息，有人在屠杀里幸存下来了；坏消息，十不存一。】
【安抚好幸存的家属，简单处理过遇难者的尸首，又设法给主顾报了信，我爹就安排人手，分几个人护着家属，其他人跟自己出去搜救——要是还有幸存者，干脆一并带走。】
【他们在城镇里搜救了半天，倒也救回一些幸存者，混在队伍里，打算送去附近的城池。】
【阿姨在里面吗？】
【不在哦。临走的时候，我爹去还算完好的那段城墙看了一眼，打算带走一些守军信物，比如令符和号旗之类，以便向赵军通报情况。】
【然后，在一堆还算完好的尸体里，他听到了微弱的呼救声。】
【他赶忙上前，从尸堆里扒出一个满身鲜血的女孩。】
【啊……】
【女孩很虚弱，我爹把她带回队伍，一路上照顾了她很多。刚见识过人间地狱，他脾气也好了不少，再加上一些乱七八糟的理由，女孩光速白给——没错，这位就是我家现任当家主母，我亲爱的母亲大人。】
【能在那种事情后，重新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阿姨很幸运呢。】
【是啊，她确实很幸运。】
悦兮感慨着，带着复杂的情绪。
【不过，阿姨为什么会在城墙上？而且……城墙上的人，只有她一人幸存？】
夏漓提出疑问。
【这么说吧，我娘出生在一个修士家族，家族在当地小有名气。守城的时候，姥爷带着全家上阵，与守军并肩作战。但很可惜，他们寡不敌众，本身也不是什么高阶修士。鏖战数天之后，除去我娘，余者尽数战死沙场。】
【抱歉……】
【嗨嗨，没关系的，我连他们人都没见过，这些也不过是幼时，爹娘讲的故事罢了。】
【至于我娘为什么能幸存，又为什么被埋在尸堆里。】
【其实我娘也不太清楚。】
【哎？】
【当时她和我差不多大，修为也大差不差，都是筑基期修士。一名没太多实战经验的筑基期修士，在城墙上和普通人一样渺小——她早早就被一发术式命中头部，倒在城头，不省人事。】
【等她醒来时，强烈的血腥味直冲脑海，沉重的死尸压在身上，视野昏暗，鸦声此起彼伏，世界宛如炼狱。】
【可以想象……】
【后来我娘猜测，是我姥爷在身死道消前，把她拉到墙角，又拖了几具尸体，压在她身上，做了简单的伪装——尸堆正前，就是我姥爷的尸体。身中数十箭，刀口十数道，衣裳破烂，浑身浴血，依然怒目圆睁，一手持刀——另一臂已被砍下，不知去向。】
【……】
【也许是出于恐惧，也许是出于敬畏，狼人并未残害他的尸首，他身后的尸堆也就无人检查——我娘因此得以幸存。】
【嘛，总之，这件事对我爹娘的影响都很大。回到泉城，完成了雇主的任务后，我爹就解下佩剑，不再跑镖了。转而靠着多年积累，买了商铺，在我娘和一众亲戚的帮扶下，做起生意来。我娘自此当了贤内助，帮我爹打理生意，顺便打理我爹——我爹那些臭脾气，可全都是我娘磨掉的。当然，为了我爹，我娘也牺牲了很多——光是这边的生活方式，她就适应了很久，到现在也没完全融入这里。】
【令人羡慕的爱情呢。】
【是啊，好到让人感慨，父母是真爱，孩子是意外。】
悦兮无奈叹息。
【我爹对我的态度，和他对我娘的态度，啧啧啧，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师姐在家里……过得不太顺心？】
【这个嘛，怎么说呢……】
悦兮皱眉沉思了片刻，然后无奈地摇摇头。
【三言两语是说不清的，清官难断家务事嘛。不过我想，之后到家，也许你可以感受一二……】
【哦对了，还没回答你最初的问题——为什么我爹娘没什么亲信。】
【只能说，改变是需要时间的，接受也是。】
【在我弟弟悦己和妹妹悦心刚出生的时候，我爹他……依然在一定程度上，坚守着“结果第一”的信条，在商场上得罪了不少人。然后，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想搞事的人，不在少数……】
【啊哈哈，叔叔还真是……性情耿直……】
【从某种角度来说，确实如此……】
悦兮面色微妙地吐槽。
【不过，这也是我娘喜欢他的原因之一？】
【阿姨也是有趣的人呢。】
【有趣不有趣，等你见到在下结论吧？】
悦兮又大大咧咧起来。
【正好，抬头看，阿漓，我们好像到了。】
几乎在意念传来的瞬间，走在前面的悦己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姐姐们，我们到啦！”
他指着不远处，匾额上刻着“孙宅”二字的大门，露出灿烂的笑。
“姐姐，欢迎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