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我手机上的视频投屏在了屏幕上,随着我按下播放键,视频里的龙荣辉就动了起来。
他把相机放在了浴室的角落,然后看着镜头说:
“正在观看这个视频的人你们好,如你们所见,我不想浪费公共资源,也不想打扰到其他人,就这么安静地从世界上消失,总比不知道哪一天被当众打死要好……”
视频里的他如此说着,突然叹了口气,停了下来,而在他背后的是正在放水的浴缸,和一把水果刀,他起身去关好水龙头,随后回到相机前看着镜头说:
“说真的,我不明白,我活着是为了什么,我喜欢记录美的东西,我喜欢摄影,可是我的……那个让我拥有生命的人却从觉得这是个下贱的行业,她觉得拍照的就是个拿着相机伺候人的佣人,她不知道我可以靠我的爱好活下去,她只知道她丢了面子……”
“停!停!停!”旁听席上,终于意识到这个视频里绝对记录了她的犯罪过程的梁桂梅立刻站了起来对着我大喊,我便按下了暂停,而审判长林立新则对着梁桂梅说:“旁听人员请不要大声喧哗,如果有意见请在闭庭后和我说明。”
梁桂梅一听审判长发话了,旁边的法警也都注意到了她,就只好安静地坐在那里,额头还在直冒汗,心里应该在疯狂地咒骂我。
我则继续播放着视频,视频里的龙荣辉就继续说:“她讨厌我的爱好,也讨厌我,但是无论我怎么搬家她都要跟着我,没什么说得出嘴的理由,从来她都只会说她是我的生母,跟过来一起住怎么了……”
“哎……是啊,她是我的生母,也只是这样而已了,我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她就把我丢到了我叔叔家,叔叔对我很好,我也想向他说声抱歉,对不起,叔叔,我……我辜负了你们的养育之恩。”龙荣辉在视频里说着,早就哭成了泪人。
等眼泪渐渐平息,龙荣辉就继续看着镜头说:“说真的,我真的不明白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是警方看到这个视频应该会明白的吧,我昨天为了泄愤,拿着一桶红色的油漆去泼了别人的车,车的主人是那个颠倒是非的王青山,所有人看到我泼了油漆那都很高兴,我也立刻把照片发到了网上,虽然那一点都不美,但是我很开心,大家都很开心,就像是那个人活该一样,而我那一刻就好像是个英雄。”
龙荣辉说着他把朝我的车泼红油漆的事情,脸上还在笑,不过是苦笑,笑着笑着他就开始说:
“今天中午啊,这台新相机到货了,结果吃完饭,我就被人打了,打成了法律意义上的轻伤,而我谅解了那个打人的人,因为那个人是我的生母……我只能原谅她,她打我的理由也……奇怪,我用我自己靠办补习班、卖照片、卖图集、到电视台当临时工,到杂志出版社做兼职赚来的钱去买了我想买的东西,她却说我是在浪费她的钱……”
“我没有还嘴,更不可能还手,因为她是我的生母,而且我也习惯了,我就只能逃,逃到了那座桥上,桥上的人都在围观,都在看笑话,看热闹,就像看我昨天朝汽车泼油漆一样,他们喜欢看这种热闹。”
“我的生母高举着她随手拿起的破旧老衣架,朝着我的背抽打,我……我很痛,但是我的生命早就无所谓,人人都说我的生命是她给的,那就让她把这害我也沉浸在这丑陋世界中的生命拿走吧,只要我的新相机别被她摔坏就好,只要别把我用了半年攒钱才买回来的梦想砸坏就好……我,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然后……然后”
龙荣辉又在视频里哭了,而我关注点当然不在屏幕上的视频里,我早就看过一遍了,所以我一直在看着那个坐在旁听席但是却被反复提起的梁桂梅身上,我看见她很害怕,就傻傻地站在那里,像是忘了自己只是在旁听席上旁听的“普通民众”忘了自己可以离开,可以趁现在就靠变卖她儿子买回来的梦想逃到国外去。
视频里的龙荣辉则是泪流满面地继续诉说着,“我没想到有人过来救我了,我……听见……听见他让别人去报警,也听见他在警告我的生母,我还听见了那个已经变成铁钩的衣架打在他身上的声音,听见他们对质的声音,也听见了他的名字……他是王青山,就是那个被我用红油漆泼车的王青山,我蹲在那里不知道该这么做。”
“我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没来救我,就在旁边看着,反倒是他……我不知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下一次还会有人来救我吗?我觉得不会,我是个成年男性,被打了就是被打了,除了王青山根本就不会有人来帮我,所以我觉得比起被当街打死,还不如像那幅《马拉之死》一样,死在浴缸之中,至于我的一切财产……就归我的生母吧,我也和她两不相欠了。”
视频里的龙荣辉说完就把衣服全部丢到了绝对不会被溅到血渍的远处,也就是相机的前面,做完这些他就躺进了浴缸里,浴缸里的水漫出,他拿起那把刀刺向了胸口,他没有喊,没有叫,只是咬着牙,准备默默地结束掉自己的生命。
我按下了暂停,对着审判长说:“视频的前三十分钟表明了龙荣辉存在自杀倾向,同时也确实实施了相关行为,因此那把水果刀并非被告人荀刺入被害人胸口的。”我说完就继续按下了播放。
视频里龙荣辉的胸口在慢慢流出鲜血,血液没有喷涌而出,倒是血水漫出了浴缸,他只是刺中了静脉,还大概是表层静脉,根据法医解剖,死前的伤口甚至都没有触及位置最近和最危险的肠胃和肝脏,离得比较远的脾脏就算刺中也很难死亡,要不是他特意躺在浴缸中,他甚至都不能算是有生命危险。
接下来的视频里有六个小时记录了龙荣辉脸上慢慢失去血色的过程,所以我直接跳过了,跳转到了视频的六小时三十三分钟处,浴室外边传来了声音,那是梁桂梅的。
“哎呀,这大晚上的怎么还不关灯啊,浪费电啊!”随着声音落下,视频里的梁桂梅推开了浴室的门。
而此时坐在旁听席上的梁桂梅则已经起身想要离开,但是很可惜小刘拦住了她,她就只能颤颤巍巍地坐在座位上。
视频里梁桂梅看见了龙荣辉,龙荣辉没死,也不可能那么快就死,结果视频里的梁桂梅见状就高兴地说:“哎呦,怎么突然就搞这些啊,知道我看不惯你,就自己动手了,果然是妈妈的好孩子啊,那就让妈妈我来帮帮你吧!”
视频里的梁桂梅说完就走到龙荣辉的脑袋旁边,接着把龙荣辉摁在了水里,龙荣辉当然没有力气反抗,甚至没有力气扑腾,至于为什么,那是因为龙荣辉被摁到水里后,浴缸里水只漫出了一次,而梁桂梅也完全没有表现出吃力的样子。
视频里的梁桂梅就把龙荣辉摁在水里摁了十分钟,往地上泼了盆水,把留下的脚印销毁,随后把拖鞋丢在了浴室内,关上灯,光着脚离开了浴室。
我随即按下了暂停,同时对着审判长说:“从视频的第三百九十三分钟至第四百零五分钟明确地记录了被害人龙荣辉的母亲梁桂梅不但没有及时对误入歧途并且很可能有生还希望的龙荣辉展开救治,反而主动将龙荣辉杀害的行为事实和其销毁证据的行为事实,这可以证明龙荣辉的死亡与被告人荀无关。”
我说完了这些就继续按下了播放键并把视频快进到了八小时二十分钟处,目的是为了展示出可以为荀开脱非法侵入他人住宅罪的证据。
视频中,那清晨的阳光洒进了浴室,荀也出现在了视频里,她走到浴缸旁,看了看龙荣辉,接着把龙荣辉胸口的刀拔了出来,同时把尸体摆正,摆成了类似坐姿的样子,浴缸中的血水也因此再次漫出,随后荀就发现了相机,嘴里嘟囔道:“这儿怎么有个相机啊,不管那么多了,我得赶快去报警!”
随后视频里便只剩下了地上的血水、荀留下的脚印、放在地上的一把水果刀,还有被清晨的微光照耀着的浴缸和龙荣辉的尸体,看着确实也有几分艺术性,也算是了却了龙荣辉最后的心愿。
我便再次按下暂停,同时开口说:“视频的第五百分钟至第五百零三分钟明确的记录被告人荀进入浴室为被害人整理仪容随后离开报警的事实,这证实了被告人荀并非恶意闯入龙荣辉家中。”
我说完话便把视频再次播放并将视频快进到了最后的八小时五十九分处,视频里梁桂梅又再次来到浴室之中,她发现了相机,接着视频就结束了,我便对审判长说:“本视频为被害人龙荣辉使用他自己的数码单反相机拍摄的遗言视频,并未进行过任何的二次处理,请审判长组织质证。”
林立新听了我的话先是看向了此时正在旁听席上抱头痛哭的梁桂梅,随后看向了冯梦来并对他问:“公诉人对于辩护人提供的证据是否存在质疑?”
冯梦来听见审判长林立新的话,像是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个可以申请休庭的机会似的,就严肃地回答说:“不存在质疑。”林立新随即敲了敲锤子看着旁听席或者可以说是看着旁听席上的徐老宣布道:“庭审进入法庭辩论步骤,首先由公诉人发言。”
冯梦来叹了口气,他是个职业道德的人,是个相当拥有正义感的人,只要看了那个视频就应该知道荀就是无罪的,但是如果他在法庭上直接表明被告人无罪,就太丢脸了,而且丢得还不止是他的脸,而是丢了整个办案系统的脸,于是他站起来看着我说:
“根据辩护人刚刚提供的重要证据……被告人荀确实没有违反《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并不构成故意杀人罪,但是介于其多次未经允许闯入他人家中,存在较大社会危害性,所以我方认为被告人荀仍然违反了《刑法》第二百四十五条,应当构成非法侵入他人住宅罪,发言完毕。”
林立新见状便也放开了,没有按规矩来,直接对着荀说:“被告人荀,到你自我辩护了。”
荀一听就立刻看向了我,我便对她小声说:“你就说视频显示你无罪就好,之后交给我。”
荀便又捏着我面前话筒回答了审判长,她说:“那个视频已经表明了我无罪呀。”接着法庭就陷入了安静中,过来一小会儿,审判长敲了敲锤子,看向了我并十分随意地对我说:“王青山,你开始辩护吧。”结果这个时候冯梦来想起了自己刚刚错过的休庭机会对着已经不在乎那些细枝末节的林立新说:“审判长,我申请休庭,辩护人提供的证据没有办法完全证实,同时我认为应当增加一名证人。”
林立新一听就立刻看向了徐老,徐老点头了,林立新便再次敲锤同时看着旁听席说:“因辩护人提供证据真实性存疑,休庭,下一次开庭时间为两小时后。”
法警随即走到我身旁把那个相机拿走交给了审判长林立新,随后除了冯梦来、林立新还有徐老外,所有人都留在法庭内等待再次开庭。
荀于是对我问:“青山先生,那个相机你是在那里找到的呀?”
我叹了口气回答说:“相机的事无所谓,当初我要是不报警把你送到公安局去,那等等也不至于被上纲上线啊。”
“啊?什么意思啊?”荀对我问着,而我则笑着对她说:“听着,等等,这就不会是普通的庭审了,你先告诉我你和步枪的子弹比谁更快?”
荀有些不明白但是还是对我说:“我更快啊,哦,对了我可是做到百发百中的哦。”
我听完笑了笑,庆幸着自己那不合常理并且十分冒险的计划确实可以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