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和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总之是很久之前，他曾问过我：“如果感觉自己活着没有意义应该怎么办呢？”
我先是回答了去教堂祷告，他说教堂里的不是真正的神，只是一群人而已，我不是什么卫道士，所以我没有争辩，而是回答说：“你的家人和朋友也可以是活着的意义啊。”
但是他告诉我，他不知道什么是家人，什么是朋友，我当时回答他：“如果找不过活着的意义就抬头看向夜空吧，能每天看到这么美丽的世界就是活着的意义啊。”
可是他告诉我他看不见天上有什么，我以为他的眼睛不好，就一个个只给他看，先是最亮的几颗星星，接着是月亮。
我一边讲一边说着些我有些印象的故事，他曾经听得很入迷。
哎……
〖怎么突然停了？〗
我在回忆，在那天晚饭后，月坐在客厅玩着游戏，艾奥变成只小兔子趴在了月的肩膀上睡觉，我猜这可能就是她最想做的事吧，当个不需要思考的宠物。
其他人早都回了房间，只有主动请缨去洗碗的我看见了这一幕，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屏幕发出的那摄人魂魄的光照在他们身上。
我本来准备回房间不打扰他们，可是他们却好像发现了我，看着屏幕说：“荀，你想要到外边走廊透透风吗？”
我有些不知所措，尽管从时间上来说我认识他一百多年了，但是突然约我出去还是让我有些惊讶。
当然，我同意了说了句“好啊。”，他听见了就立马起身，先把艾奥放在了沙发上，接着走到了我旁边。
他推开了门，侧身让我先走，我觉得很奇怪，他可从来没这么有礼貌过。
我转头看着他走出来，同时发问：“今天感觉很普通啊，你怎么突然大晚上出来透气啊？”
他摇着头走到了护栏边上，抬头看向天空，天上什么都看不见。
“今天晚上看不见……月亮啊……”他说着开始叹气，紧接着他转过身看向了我，笑着说：“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获胜的是大海啊，那样或许就可以在这里看到美丽的星空了。”
我搞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他看见我什么都没有反应过来，叹了口气，随后转身爬上了护栏，接着跳了下去。
我连忙传送到了一楼，想要接住他，可是抬头看去，什么都没有，这是有人用手指敲了敲我的肩膀，我一猜知道是月。
“月，你在干什么啊？”
“没什么啊，就只是得了病，只有人能得的病。”
“啊？你怎么了？”
“我？我不像活了呀。”
我听见这种话，马上转过头来，他却不在我身后，而是坐在院子的围墙上，看着一片漆黑的夜空，也或者是看着灯光璀璨的大地。
他忽然又叹了口气，紧接着对我说：“荀，文明的璀璨终将取代群星的光芒，我们所追求的完全没有意义不是吗？”
“你在说什么？”我说着慢慢朝着他那里走去。
他依旧背对着我说：“你的记忆不完整，自然不可能听懂我在说什么，青山和艾奥都告诉过你了，对吧？”
“你说协会？”我试探着问，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事先串通过。
我笑着回答说：“对，他们，不过我不会强调他们，他们什么都不是，他们不是人不是鬼，不是机器也不是生命，什么不会对活着产生任何厌倦。”
“你的意思是你……厌倦了？”我说着已经走到了大门口，他依旧没有看我，只是回答说：
“是啊，几乎无休止的工作，我好像看不到明天，我和上边的人提过，让他们和星海交涉，这样就能做出一个没有时间流速差异的不死空间来，可是他们拒绝了。”
“啊？是因为交涉不了吗？”我提出疑问，他却回答：“如果你有完整记忆的话，应该马上就能想到啊。”
我想了想，能让一个听起来一点坏处都没有的方案不通过只有很少几种可能，钱、权还有名声，我思考片刻回答说：“是……钱的问题吗？”
他笑着点头依然不准备看我，他说：“对啊，要是只要来我们这里就能不死，制药公司还有用吗？没有，新疗法还有实验必要吗？没有，至少这些在他们那里没有，任何文明的社会都没办法那么快适应变化。”
我感觉他要和艾奥一样说一大堆有关又好像无关的废话，就连忙说：“你想和我说什么啊？可以直接告诉我吗？我……我不太擅长去猜测这些……”
“哎……你真的不擅长吗？”月说着低下头叹了口气，紧接着抬起头继续说：“也对，一个……流浪了二十多年的人，怎么还能觉得自己擅长什么呢？你知道我擅长什么吗？”
他说着终于转头看向了我，不远处的灯光照得他脸煞白，我有些担心，担心他会不会出什么事。
他看见我不回答，又叹了口气，向后一躺重重摔在了院子里，紧接着他起身开口说：“艾奥，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罢了，你休息去吧。”
紧接着我就看见一只小兔子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月起身拍了拍灰，整理着他根本不必整理的衣服，我搞不懂他在干什么，他连忙笑着说：“你就当我在整你吧，你担心我了，对吧？”
我点了点头，他笑了起来紧接着对我说：“事实上我刚刚把家里所有的酒都喝了，现在乙醇中毒，正是个……”
“我们家里就剩一瓶啤酒。”
“对啊，一个发疯的好机会……”月笑着说着，活像个路边的醉汉，也就口齿清晰了那么一些。
但我还是放心不下，他装疯说出来的话，我只能对他说：“你是说你真的不想……活下去了吗？”
“哎，任何零件都会产生疲劳，就算是人也一样，无论我做了什么我都没有得到回报，我自然而然就累了，这次正好和青山出去散散心。”
我听见月的回答长舒了一口气，随即笑着说：“哦，原来只是这样啊，”
可是话音未落，月就走到了我的跟前，接着笑着对我说：“北辰的协议让我不能反抗那些家伙，而你在协议之外，所以麻烦你帮我要工资了。”
月说完就离开了，我一边答应一边跟着他回到了三楼，他依旧玩着游戏，不知道算是逃避还是休息。
我回到自己房间躺在了床上，侦探先生让我留下来保护这里，月请我帮忙要到工资，我都能完成，这些都是小事。
可是我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那个走向终点的文明就像梦魇一样。
一个发展到极致的文明，没有剥削，也没有压迫，唯一的矛盾是终将开发到极限的宇宙和终会无限扩张的文明之间的矛盾。
按月的说法，文明一般只有两种结局，文明扩张的加速度小于宇宙膨胀的加速度，导致可利用资源耗尽，文明消失，文明扩张的加速度大于宇宙膨胀的加速度，导致全宇宙的一切可人道利用资源耗尽，文明瓦解。
而这些都不让足以我觉得害怕，因为在这个世界资源永远不会耗尽，让人害怕的是那个没有剥削和压迫的文明本身，那个由机器主导的世界。
那样的世界不需要拥有知识的人，不需要多余交流的人，不需要被激素控制行为的人，也就是不需要思想，不需要社会，也不需要作为生命的人本身。
我真的很怀疑我自己以前的想法究竟是对是错，事实上我……我听懂了，听懂了月说的话。
大海是生命的来处，繁星是文明的归处，文明会取代繁星，成为黑暗中的光，文明也会摧毁大海，成为前进的燃料，生命对文明来说，只是一串串数字。
我的力量来自繁星，为了改变世界，为了让硝烟永远消散，为了让压迫永远消失，不会有独裁者让文明止步，但也不存在英雄为生命守护。
我越想越睡不着，我本来没有这些烦恼，如果不是另一个我把我的复制体送到我的面前，可是我也不能逃避呀，而且也是我自己希望知道自己的过去。
辗转反侧后，我离开了房间，我不能和侦探先生倾诉，他……不应该知道这些，同理张婷姐姐也是，尽管就是我把他们卷进了这一切。
“我真是个不负责任的家伙呀，真该死！”我咒骂着自己走到了客厅，月还在客厅坐在，不过没有玩游戏了，而是用手机看着短视频，他听见了我的声音扭头看向了我。
他的脸在雪花屏的映衬下很是憔悴，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笑。
我看了看四周，心里有些不舒服，不是害怕更不是觉得诡异，只是心疼。
我坐在了沙发上，瞥见了他手机里播放的东西，是数不清的风景图，有照片，有绘画，而更多的是AI生成。
忽然他把手机放在了我面前，接着把耳机塞到了我耳朵里，机械的解说声灌进耳中，好像要钻到我脑子里。
说是在今年的青藏高原上拍摄的北极星，也就是最亮的那一颗，周围还有不少星星，还有全部的北斗七星。
看着确实没有问题，我搞不明白月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笑了起来，拍了拍艾奥，艾奥行了，变成人形，看了看图片和我表情后立马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她也笑了，接着告诉我说：“北斗七星里有一颗已经被你毁了，你也知道你的能力可以超越物理，本来要一百年后才能看到的现象直接被看到了。”
我不太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但是我还是问了艾奥是那一颗，她告诉我说：“可以是破军，但官方名叫瑶光，尽管在周边国家是叫做破军，当然消除歧义的正式名称的话可以叫做大熊座η，不正式就是最角落的星或者斗柄末……”
我一听她准备说过不停连忙让她打住，她说了句扫兴后就又变成兔子睡觉了。
月终于开口说话了，“看见没有？这图是假的，只是生成图片的AI数据不足所以弄出这种东西来，哎……看不见星星就算了，连张看似真实的照片都没有。”
我本来以为他会做些其他事情，可是他只是摘下来我头上的耳机，继续刷着手机，里边还是只有虚假的夜空。
我还是睡不着，倒不如说看了那张图我更睡不着了。
我走到了显示屏前头，找了一个我通关过好几次而且难度不小的游戏玩了起来，我知道我是在逃避，可是除了逃避还有什么选择吗？一个生命在文明面前只是尘埃。
一直到了早上，侦探先生醒来给我们做早餐，我都没有通过第一关。
“你们一晚没睡吗？是失眠了？”侦探先生对着我和月问着，月笑着回答说：“激动，过几天就能出一趟远门了。”
侦探先生叹了口气说：“再激动也不能伤了身体啊，而且那边同意你请假了吗？”
月耸了耸肩把手机放进了兜里，紧接着把手搭在了我肩上说：“我现在要去请假，需要你帮个忙，不介意吧？”
我同意了，接下来三天我就和月一起找到了所有特管局五局中职位比他高的人，用很野路子的方法把假给请到了。
〖嗯，野路子？〗
我们一个个找，一个个要求他们同意，又一个个满足他们的要求，唯一一个难关是阿虎那里，他听见月要跟着侦探先生去杭州连忙对月说：
“王明月，你……你……你要这么弄，我……我也能同意，但是你不能直接跟青山去，你随便什么名头都行，而且时间不能超过三天。”
月当然不高兴呀，就问：“为什么啊？”
“因为那个总统很快就会来，应该就是这几天，你们医院在行程里，要是搞……”
“要是搞砸了就完蛋了是吗？但是弄好了我也没有好处啊。”
“为……”
“你为什么那么做，你自己清楚，不要拿其他东西当挡箭牌，总之我不干涉你们在干什么，我把一切准备妥当后出去玩有问题吗？”
“可是……”
“这有什么好可是的啊？我能力在医院里也就是快速制造匹配器官，我只要弄一个能自动根据遗传信息创造器官胚的装置不就好了吗？而且我一回来就销毁，保证不告知外界任何关于我去向的消息而且不拿走你们任何利益，可以吗？”
阿虎也就这么同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