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合

作者:睁开眼睛能看到星星吗 更新时间:2023/6/28 15:55:09 字数:6102

木椅子看起来就很贵。

月合就坐在上面。

他的脚下是看起来同样很贵的石制地板。

他坐在高处,因为他是月阁的阁主。

如果月合从椅子上站起身,走下台阶,再往前走几步,就会来到烁恒站在的位置上。

烁恒是他的手下,手下自然是要站着的。

月合是他的上司,是月阁的王,他自然是要坐着的。

烁恒向月合回报了他昨天完成任务的情况。

就是在那片叶子会发光的奇异森林,他对玄家展开了一场复仇行动。

身处森林的玄家弟子,几十个人全部被灭。

烁恒除了出点汗,受了点轻伤,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他玩了一通,睡了一觉,就跟没事人一样,照常上班,照常下班。

烁恒汇报完了。

月合闭着的眼睛微微张开一条缝。

“干的不错。”他说。

烁恒:“谢阁主夸奖。”

月合:“不烦到最后也没说你是月阁的人吗?”

烁恒:“没有。”

月合:“嗯。看来玄家并不想跟月阁撕破脸。如果不烦指出你是月阁的人,那么也等于承认他们对月阁出手了。不然月阁的人为什么要来找他们事呢?”

烁恒:“我想也是这样的。看来玄家有好好交代过他。”

月合长叹一声,开口:“直到被你的箭贯穿的那一刻,他也选择守口如瓶,这是个值得敬佩的人。”

烁恒:“是。”

月合眼睛中间的缝又消失了。他闭上了眼睛。

他长得实在很美。他闭着眼休息的样子也很美。

如果站在他脚下的是一个女人,那么大概率会被他的容颜迷住的,可是他脚下站的是烁恒,烁恒只想赶快溜走。

月合坐的很稳,他的姿态,他的一举一动都很符合月阁主人的身份。

他手边的香炉浮起一圈圈的烟。

那味道很香,香的很薄,味道不浓。

只要有人闻到,那人一定会有种想出世的冲动。

月合:“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烁恒:“阁主请问。”

月合:“你觉得狂却对月阁来说重要吗?”

烁恒:“重要。”

月合:“那你给我杀了狂却。”

烁恒抬起头:“属下不明白。”

月合:“你有什么不明白?”

烁恒:“阁主为什么要让我去杀一个对月阁重要的人?”

月合:“不用问为什么。杀了狂却,仅此而已。你应该能做到的。”

烁恒低下头:“我办不到。”

月合睁开眼:“为什么?”

烁恒:“因为我打不过他。”

月合:“你的实力可是以一当百?”

烁恒:“以一挡几十还是可以的。”

月合:“月阁只要以一当百的人。”

烁恒:“以一挡一百只虫子我是能做到的。”

月合笑了:“现在我不要你以一挡百人,也不要你以一挡一百只虫子。我只要你以一挡一人。”

烁恒:“这一人是万万不可挡的。”

月合打了个问号:“为什么?”

烁恒:“第一,挡不住。第二,挡了,月阁的门就失守了。”

月合:“你是说我月阁离不了他?”

烁恒:“离不了。”

月合:“你错了。月阁不需要他。”

烁恒:“月阁需不需要他,等月阁失去他之后,阁主自然就明白了。”

月合怒视烁恒:“那他要是想坐上阁主的位置呢?”

烁恒冷汗直冒:“一切请阁主定夺。”

月合:“那我问你,月阁是需要我?还是需要他?”

烁恒:“需要你。”

月合:“那就是不需要他咯?”

烁恒:“是阁主不需要他。”

月合:“月阁需要他?”

烁恒顿了顿:“阁主不需要,那月阁也不需要。”

月合:“你终于转过弯儿了,烁恒。”

烁恒:“阁主是在考验我吗?”

月合:“事实上,在我脚下,你站的位置上,你不站的位置上,我一直在考验别人,考验了无数人。可通过考验的人,只有寥寥几个。”

烁恒:“那我通过考验了吗?”

月合:“没有。”

烁恒脸色惨白。

在卜隐门时,他没有通过师父的考验。

这一次,在月阁,他同样没有通过月合的考验。

月合:“你的考验就是干掉狂却。你还没开始动手,当然也没有通过考验。”

烁恒:“请阁主宽恕,我不会杀狂却的。”

月合:“你想抗令?”

烁恒:“月阁的人,不该杀月阁的人。一旦开了个头,悲剧就停不下来了。”

月合大怒:“我用得着你来教我!”

烁恒赶紧跪下:“属下不敢!”

月合:“你怎么不敢?你刚才不一直在跟我顶嘴吗?我让你往东你偏往西!”

烁恒:“为了月阁,就算阁主责怪我、放弃我,我也要说。”

月合变了脸——一张平静的脸:“你让我很满意。你通过了我的考验。”

烁恒:“……谢阁主。”

月合:“月阁需要忠心的人,也需要聪明人。更需要识大局的人。刚才我只是在试探试探你,好看看你到底有没有真本事。”

烁恒:“属下……属下本事不大,但一直在学习。”

月合:“嗯,你退下吧。”

烁恒:“是。”

他起身,又站住,因为月合叫住了他。

烁恒:“阁主还有什么吩咐吗?”

月合:“把镜怜给我叫过来,我的肩膀有些痒了。”

烁恒:“是。”

月阁的雾聚了又散,月阁的云来了又去。

镜怜在月合眼前出现又消失,消失又出现。

她在他的旁边。

她在轻轻地、用自己的小拳头,为月合捶肩。

在月合身边的女人,不止她一个。

副阁主霜榆,在月合的脚下。

月合:“身体恢复的如何?”

霜榆:“禀告阁主,恢复的很好。”

月合看向镜怜:“看来镜怜的医术又长进了。”

镜怜:“谢……谢阁主夸奖。”

她的眼神落在霜榆身上。

霜榆的目光也与她交接。

昨夜。

雾中。

水池。

霜榆裹着一层薄薄的衣服,坐在池边。

镜怜如一根摇曳的柳条,摇曳到美人的身后。

她的指尖划过霜榆的肩,腿蹭过霜榆的腿。

霜榆深呼吸。

两只白玉般的手,捏住霜榆腰的两侧。

霜榆的腰很白,镜怜的手也很白。

霜榆的腰很软,镜怜的腰也很软。

霜榆的身体很冷,很冰。

镜怜的身体很热,很烫。

镜怜:“副阁主可以放松些的。”

霜榆:“好……”

镜怜:“我会从你的腰两侧注入我的真气,真气会打通你的一些经络,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可以跟我说。”

霜榆的胸口挂着水珠:“不用担心,你只管做好你的。”

镜怜:“是……”

今夜。

镜怜为月合捶肩,捶背,霜榆站在烁恒待过的位置上。

月合还是闭着眼:“我不该派你去极寒之地的。你果然还是打架了。”

霜榆:“嗯……”

月合:“我会找机会给烁恒点教训的。你放心好了。”

霜榆:“阁主,不必。”

月合:“哦?”

霜榆:“是我错了。是我太任性。我不会再找烁恒的茬了。”

月合:“你怎么想通了?”

霜榆:“不打不相识。”

月合:“好一个不打不相识。是不是烁恒对你施了什么魔法?你怎么会肯认错?”

霜榆:“人总是会反思和进步的。阁主,我想没什么好奇怪的。”

月合:“也是,你说的没错。我很欣慰。你长大了。”

霜榆:“多亏阁主的栽培。”

月合笑笑:“这跟我可没关系。”

霜榆做了个鬼脸。

镜怜掩住嘴轻笑。

月合眉头一皱:“你们……都注意些规矩。”

镜怜:“是。”

霜榆:“好的,哥……阁主。”

月合:“我们谈正事吧。说说最近极寒之地有什么变化吗?”

霜榆:“没有。方家的人并没有来极寒之地。”

月合摸摸下巴:“我们来极寒之地找雪果的消息,方家应该已经知道了。他们却没什么反应,是对极寒之地没什么兴趣吗?呵,他们可真沉得住气。”

霜榆:“阁主,其实我也不太明白我们去极寒之地到底要干什么,你只对我说我们的目的并不是找雪果。”

月合:“你很好奇?”

霜榆眨眨眼:“当然。”

她今天扎着两条马尾。

她的眼睛不小,也算不上很大,笑起来弯弯的。

她长的倒是很甜美可爱。

放下头发,她整个人是冷冷的。

扎起双马尾,她又是甜甜的。

月合:“哈哈哈,其实你不必好奇。”

霜榆:“为什么?”

月合:“因为根本没什么好好奇的。”

霜榆更不解了,挠挠脑袋。

月合:“我让你去极寒之地,其实没什么特殊的目的,也没太大的什么意义。”

霜榆:“啊?”

月合:“这是个基本上毫无意义的行为,去与不去,没什么区别。我只是想看看方家有什么反应。我只是想让方家胡思乱想。猜不透我到底要做什么。”

“我还会做更多没有太大意义,甚至根本没有意义的事,让方家去猜,让方棱心乱。”月合捏捏镜怜的大腿,“别停,继续。”

镜怜嘤咛,继续捶肩。大腿上,有月合手指的红印。

霜榆:“如果能扰乱方家的思绪,那就不是没有意义的事。”

月合用指尖敲打椅子的扶手:“正是因为没有意义,所以才有意义。”

霜榆:“那我们要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吗?”

月合:“暂时不需要。可能永远也不需要。”

霜榆:“为什么?”

月合:“什么叫有意义呢?有些事,对你有意义,对我来说却没意义。对月阁来说有意义,对我来说没意义。立场不同,角度不同,意义就不同。

所以,有意义的事,也可以是没意义的事。只是一个事物,因为观测点的不同,存在很多面罢了。”

霜榆:“原来是这样。听阁主这么一说,我倒有些明白了。”

月合:“嗯。霜榆啊,真正的权谋就是没有权谋。有的只是随心所欲。就像一块石头,无论人工雕琢的再怎么好看,再怎么精美,再怎么惹人怜爱,也比不上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一切都随心所欲,一切都浑然天成,这就是我的权谋。”

霜榆:“我知道了。”

月合:“方家里也有人也深谙此道,所以才一直不动不烦不恼。方家是一艘大船,方棱是船长,而这个不动不烦不恼的人,就是方家的掌舵人。”

霜榆:“掌舵人是谁?”

月合:“狂却。”

霜榆失声道:“狂却!他是方家的人?”

月合:“他不是方家的人。”

霜榆:“那为什么他是方家的掌舵人?”

月合:“因为方家太害怕他了。他太强,方家害怕他,才一直不敢动手。月阁那么多年来,不动,不惹事,方家也不动,不惹事。可以说,方家盯的不是月合的一举一动,而是狂却的一举一动。狂却一个行动,方家可能就要分析,要调整。”

霜榆:“狂却的影响力这么厉害?”

月合:“他的影响力对方家最厉害。在很久以前,方御被当成方家的神,战神。而方御的神话,却被狂却打破了。方御从神变回了人。狂却在方家的眼中,却从人变成了神,新的战神,新的杀神。”

霜榆:“原来是这样……”

月合:“狂却很稳定,但也不稳定。谁也猜不透他下一步想做什么。包括我,也没法预测到。刚上位的时候,我没法应付狂却,他的一言一行,都让我头疼,让我迷惑,让我愤怒,让我怨恨。可后来,我摸到了一些方法,可以和他平和的相处了。月阁那么稳定,很大的原因就是我和狂却之间的关系很稳定。”

霜榆:“阁主用的什么方法?我想知道。”

月合:“就是不管他。”

霜榆:“不管?”

月合:“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是不管。”

霜榆:“你不怕他发狂?”

月合:“他再狂他也是月阁的人。月阁需要狂却这样的人。方家害怕这样的人。”

霜榆:“这样啊。”

月合:“而现在,月阁又出现了一个和狂却很像的人。”

霜榆犹豫了一下:“谁?”

月合:“烁恒。”

霜榆歪头:“烁恒?”

月合:“嗯。”

霜榆:“我觉得他很普通啊。要说优点,也就是实力不错吧。”

月合:“他不需要出色,也不需要普通。他可以出色,也可以普通。他和狂却一样不稳定。”

霜榆:“我不太懂。”

月合:“我想这是一种直觉,一种感应。月阁现在有三个这样的人。狂却和烁恒是其中的两个。”

霜榆:“那还有一个人呢?他是谁?”

月合睁开眼,眼睛是两轮弯月:“我。”

霜榆:“……”

月合:“看你的表情,有些诧异。”

霜榆:“嗯……”

月合:“看来你的心里另有人选。”

霜榆:“我以为是丛隐。”

月合:“丛隐是最好控制的,也是最稳定的。”

霜榆:“我觉得他很怪,他一直在月阁神出鬼没的。”

月合:“因为你并不了解他。因为我还没有将他拔出鞘。”

霜榆:“他是一把刀?”

月合:“是,他是我的刀。等我将丛隐拔出鞘,月阁的所有人都会明白,他只能是月阁的人。”

霜榆:“什么时候出刀?”

月合:“在我想出刀的时候出刀。”

霜榆:“是狂却吗?你要用他来对付狂却。”

月合:“嗯。他只能对付狂却。狂却也只能由他来对付。”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镜怜为他披上薄衣。

他开口:“唉,丛隐一出,就收不回来了。”

霜榆:“他会失控?”

月合:“他不会失控。他会毁灭,或者……”

月合沉默了几秒,又说:“我们只需要看着他,看着他的结局,看着他们的结局就行了。”

“是……”

霜榆已不见身影,月合脑海里还残留着她的余音。

云雾中,阁楼上。

一条瘦长的人影,很孤独。

那是月合的背影。

霜榆不在他身边,镜怜不在他身边。

这里只有他的影子和他。

“我在害怕什么……”

“我到底在害怕什么……”

他自语。他闭上眼。

箭声,擦过耳边。

月合躲过去了。

箭没入雾中。

雾中又冲出一把刀。

刀忍卷着流云。

有空气撕裂声、有云流动声、有风声。

月合又躲过了。

这刀很快,如果他避不开,他就会倒下。

他睁开眼。面前站着两个人。

他再熟悉不过的两个人——烁恒和狂却。

“你们终究是来了。”月合淡淡地说。

烁恒左歪头:“月合,你在害怕什么?”

狂却右歪头:“你在害怕我们?”

月合:“是,我一直害怕你们。”

烁恒:“你担心我们会干掉你?”

月合:“是,我恐惧你们会干掉我。”

狂却的刀上写满了凹痕:“现在你不必再害怕了。因为我们来了。你的恐惧和担心,都可以放下了。”

月合:“是,这一刻,我所有的紧张和不安,都和这雾融为一体了。它们已不在我心中。”

烁恒:“我们是来快了?还是来慢了?”

月合:“来快了。”

烁恒:“那我们晚点再出手?”

月合:“不必。来快或来慢,我都做好了准备。”

狂却:“阁主,月阁的人都知道你是文人,武功不太行。”

烁恒:“可我们却知道,这是你在隐藏自己罢了。”

狂却:“你不露拳脚,因为你在修炼内功。”

烁恒:“你若功夫不好,又怎么会躲过我的箭,他的刀?”

月合:“二位高抬我了。比起你们,我的功夫,我的魔法,我的真气,不值一提。”

他又开口:“你们,谁想坐阁主的位置?”

狂却不说话,烁恒也不说话。

月合又问了一遍。

狂却不说,烁恒也不说。

月合笑了:“原来你们都想。”

“你不好奇你的手下们都去哪里了?”烁恒也笑了。

月合:“那请你们告诉我,我的手下们去哪了?”

狂却:“我们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过来,他们就永远也不会知道。”

烁恒一屁股坐在了本来该是月合才能坐的那把椅子上:“也许是你经常喜欢一个人在这儿看星星,看月亮,看云看雾,看花看树,他们不敢来打扰你。”

月合:“怎样都好。怎样都好。”

这里是月阁楼上的一个亭子。

印象里,亭子外总下着雨。

他和丛隐曾经在这观雨说话。

他和镜怜曾经在这吟诗作对。

他和霜榆曾经在这讨论家事。

丛隐跳入雨中不见了。

镜怜醉在雾中醉在他的怀里。

霜榆的发香和雨水的湿气融在一体。

血腥味、酒香味、发香、雨香、女人的体香……

刀刃割开了雨帘。

终于,亭外还是下雨了。

箭从雨中来,又到雨中去。

月合跪下,跪倒在血泊里。他的身上,有刀痕,有箭痕。

烁恒和狂却站着,冷冷地看着他。

“月阁……”

月合的声音微弱,微弱到他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他闭上眼……他最后只看到烁恒和狂却的脚。

月阁阁主——月合,倒在了血和雨中。

“果然还是不行吗。”

月合徐徐站起。

身上没有箭痕,也没有刀痕。

地上没有血,也没有雨珠。

亭外没有雨,亭内只有他一人。

烁恒和狂却不曾来过。

刚才的一切都只发生在他的脑海里。

他有个习惯。

他会自己催眠自己,让自己进入催眠状态,一种极静的状态。

接着他会在意识清醒的梦中,创造他想要的一切。

他在梦里,控制自己是很容易的,可其他人却往往不受他的控制。

狂却是他梦里的常客,最近烁恒也加入了进来。

在梦里,亭中,月合和烁恒、狂却无数次交手,无数次倒下。

每次他醒来,他都在趴在地上,从来没有赢过。

月合从失落到不甘,再到麻木。他在脑海里模拟的无数次对战,他都是败的一方。他想赢,可他实在找不出赢的方法。

月合站得有些不稳,一只手扶住了他。

是霜榆。

霜榆:“哥,你还好吧?”

月合:“没事,景色惹人醉,美人更惹人醉。”

他刮刮霜榆的鼻子。

霜榆脸红了:“这里哪有美人?你的镜怜姑娘可不在这儿。”

月合:“那现在在我身边的是谁?”

霜榆:“不知道。”

月合:“我知道。”

霜榆撅起小嘴:“那是谁?”

月合:“是个小混蛋。”

霜榆气的直跺脚:“你!你是个大混蛋!大蠢蛋!”

月合哈哈大笑起来。

霜榆:“喂,大混蛋,你……”

月合不等她说完:“放心吧,霜榆。我没事。只是最近有些劳累了。”

霜榆:“我知道了,哥。”

月阁藏入雾里,月亮隐入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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