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琴的声音浮起。
柳叶落在水面上,泛起一圈涟漪。
河里五彩斑斓的小鱼窜来窜去。
在河塘的中央,有一处方台。河的面积不小,方台的面积也不小。
方台上容纳了很多很多人。有坐着的人,有站着的人。
这些人分别来自方家,月阁。
很难想象,这两家能做到一起,在如此雅致的地方。
但他们确实坐在了一起,共赏美景,共听雅乐。
两家的家主,盘腿坐成一排,他们的面前各有一张小桌,桌前摆放着自己点的吃的喝的。
方家在左,月阁在右。
方家的家主方棱举起杯子,月合也举起,两人碰了一杯。
方棱:“哈哈哈,感谢月合老弟来捧我的场呀。”
月合:“应该的应该的。”
扬琴奏出的曲子雅致,方棱跟着节拍,手指在桌面敲打。月合则闭上眼睛,双手叉在袖子里,细细品味。
手下们的座位在家主的后方,烁恒就坐在其中。
扬琴曲罢,又传来萧的声音。
古朴的调子,没有复杂的技巧,演奏者只是将自己的情感注入在萧中,像是在平静地诉说着自己的心事。
一叶舟从歪斜的柳树中飘出。
手持萧的清冷女子盘腿坐在船头上,长发浮起,发上的红绳随着风舞动。
她的身上没有穿过多的衣服。
一抹清灰遮住了胸。一抹月色裹住了臀部。
她的脖子,手腕,脚腕戴着银环,大腿有点肉肉的,脚丫上还带着点灰尘。
萧声阵阵,听者们忽然觉得时空倒退,回到了自己觉得最难忘的瞬间。
箫声隐隐,牵动着听者的心绪,所有人都只是静静地听。
柳叶化作飞雪,湖面结出冰霜。
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只看见一叶舟,舟山有一位女子,女子和她的萧,相依相伴,相依为命。
她是孤独的,因为她是一个人。
她是满足的,因为她有她的萧。
她的泪不辈不喜,不惧不惊,不甜不苦,不为自己不为别人而流。
她只是流泪,泪只是落下。该落的时候落,该干的时候干。
箫声悲鸣。平静转为凄厉。仿佛是山中的鬼在哀鸣:
我从何而来?
到何处去?
我是刹那?
还是永恒?
呜——
我是一只山中的鬼,
我是一只山中的精灵呦。
来这的过客呦,
你能告诉我吗?
我从何处来?
到往何处去?
你能告诉我,
我从何处来?
到往何处去?
过客呦——
我与你同行,
我与你分别。
我与你分别,
我与你同行——
你不懂我的话,
可你懂我的萧。
啦呜呜……
啦呜呦——
天地同恒哦——
春去冬来,
花是我的衣裳,
雪是我的被。
空哦——
空哦——
虚空哦——
我与空同恒——
箫声没去,没有多留的尾音。
烁恒睁开眼睛,周围还是一片片柳叶,一圈圈涟漪。雪没有来,女子仿佛也没有来。
舟已不见,女子也不见,箫声也不见。
烁恒意犹未尽,眼角有些湿润。
灵动的笛声响起,惊起群鸟。
众人寻声看去,一位少女坐在树枝上,手拈横笛。
某年的冬天,雪给她的脚丫染了白。她晃动着小脚丫,晃动着手里的横笛。
笛曲不长,轻巧灵动,恰如她的眼眸藏着笑意。
她一个飞身不见了踪影。
月出,日隐。
有花,有月,有茶,有酒。
有诗,有曲,有歌,有美人。
炽舞在飞叶中旋转,为众人现舞。
灯笼的亮光、美人的笑,夜晚的凉风,惹人心醉。
河面雾气弥漫,曲声与雾融为一体,时聚时散。
炽舞刚出现时,烁恒愣了一下,感觉眼前之人有点眼熟。
“炽舞!”他在心里叫出她的名字。他认出了她。
她脸上的妆容带着些魅惑,这是烁恒平日见不到的。
她的肩、她的背如此的雪白,这也是她平日里见不到的。
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她楚楚动人。
烁恒感到陌生。
这是平日里对自己大呼小叫的娇俏大小姐吗?
这是自己学不会箭术就轻拧自己的耳朵骂自己笨蛋笨蛋的师父吗?
也许这两个人只是长的有些像?
炽舞,她怎么会出现在方家举报的乐宴里呢?
她怎么会在这跳舞呢?
烁恒脑海里有无数个问号,可他的眼睛却一直盯着炽舞看——他移不开自己的眼睛。
炽舞身上有种难以形容的魔力,把他的目光吸的紧紧的。他不想漏看她的任何一个动作。
他的眼神是一直落在她的身上的,可炽舞的眼神却始终没有落到过他的身上。
他有些失落,可又觉得自己有什么好失落的呢?
也许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罢了。
他静下心来,只是欣赏美人的舞蹈。
他突然发现她脚腕系着的红绳上,跳动着一个小小的火焰石。
他想起自己也有一个。
炽舞跳动的影子映在露出水面的巨石上,也映在了每一双眼睛中。
月合看得痴了。
炽舞一曲舞完,他才缓过神来。
炽舞的舞衣红得像火,脸白得像雪,眸子闪动着柔光。
这时,一位魁梧的男子从方恒身边走过,月合微微皱眉。
男子登上台阶,来到炽舞面前,伸出手。
炽舞一愣。
方恒紧紧盯着两人。
月合知道这魁梧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方棱的儿子,方亘。
月合问:“公子这是要做什么?”
方棱:“哈哈,年轻人的事我也不是很懂。”
方亘开口了:“炽舞姑娘,水湿路滑,我来帮你。”
方棱看向月合:“哦哦,原来是周围的环境水汽很多,台阶潮湿,小亘怕舞儿滑倒,想扶着她,这小子倒是想的周到啊。这点比我可强多了啊,哈哈。”
月合勉强陪笑。
方亘背后是方棱,方棱背后是整个方家势力。
如果炽舞不接受方亘的“好意”,那是不是太不给方家面子了呢?
炽舞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她若是愿意,又为什么迟迟不动?
正当月合准备起身解围时,炽舞将手搭在了方亘的手里。
月合袖子里的手一颤。
方亘的手粗大,对比下炽舞的手就显得有些柔柔小小的了。
方亘满意地笑笑。
月合饮了杯茶,表情又恢复了自然。
“嘿,这小子真行。”方棱笑着嚼了颗花生米。
方亘牵着炽舞的手,朝一个空位走去。
空位就在他的座位旁边。原先坐在这个空位上的人,已经很识趣地退去了。
经过月合旁边时,月合向方亘和炽舞点点头。
方棱指指方亘:“你小子。”
方亘只是笑笑。
接着,在一瞬间,烁恒对上了炽舞的眼神。
烁恒低下头……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可他能做什么。他只是月阁的一个打工人。
他只能一动不动。他能做的只是等宴会开始,等宴会结束。他是个过客。
就在这时,烁恒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一个奇怪的念头。
“如果我是狂却,我会怎么做?”
“如果我不害怕得罪方家,也不害怕得罪月阁,如果我只是为了保护一个人……我是否愿意豁出一切,只为了自己的……”
“一念!”
一个男人站起身。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在他身上。
烁恒有些紧张,他实在不习惯被那么多人盯着看,在没带面具的情况下。
烁恒尽量放松全身的肌肉,来到方棱和月合的面前:“阁主,方前辈,炽舞小姐,我有一事相求。”
月合:“你说吧。”
方棱的嘴上的胡子抖了抖。
炽舞转过身来,手从方亘的手里抽出:“你想说什么?”
烁恒:“刚才我从炽舞小姐的舞姿中,能看出你的舞蹈中揉杂了一些弓舞的元素。月是月亮的月,弓是弓箭的弓,这是种古老又神秘的舞蹈,世间难见。会弓舞的人不多,想必炽舞小姐正是其中之一。而刚好我,也会。”
烁恒提高了嗓门:“所以我想请炽舞小姐和我同舞一曲弓舞!我知道我不该说这些话,可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能遇到同样会弓舞的人!就算你们要责怪我,惩罚我的愚蠢,也请让我先完成心愿吧!”
月合拍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弓舞!呀!原来是弓舞!”
方棱:“啊?”
月合:“以前我就在古书中看到过有关弓舞的记载,没想到它就在我眼前,我却不知道那就是弓舞!炽舞姑娘,请宽恕我的无知。”
方棱:“舞儿,你当真会弓舞?”
炽舞:“学过一些,不过可能跳的不太好。的确如这位小哥所说,我刚才的舞蹈是融合了弓舞的元素。”
方棱:“原来如此。虽然我也很想观赏下弓舞,但我想你刚才已经跳了一支舞,应该有些累了吧。”
炽舞莞尔一笑:“不累。我愿意和这位公子为大家舞一曲。”
烁恒:“多谢舞小姐。”
他又看看另外两个人。月合点点头看向方棱,方棱“嗯”了一声。
烁恒低头行礼:“多谢阁主,多谢方前辈。”
炽舞问方棱:“弓舞最好是持弓,人与弓共舞。若两人共舞,一把弓就足够。请问前辈我能不能用一下自己的弓?”
方棱:“当然可以,来人,把舞儿的弓拿来。”
弓在美人手,炽舞面向烁恒,轻轻抬起一只手臂:“这位公子,请。”
烁恒:“姑娘请。”
方亘没好气地坐在自己的位上。
花蕊泛着月光。
炽舞的右腿向后抬起,左腿绷紧,双腿呈竖着的“一字马”姿势,与弓弦贴合。
她的背向后弯起一道浅浅的弧。月亮就在她的背上。
弓是立着的。
美人的左脚,踩在大弓的下方。
右脚,勾住弓的上方。脚上的水珠还未干。
她的右胳膊向上抬起,手掌向后翘,食指和中指将弯弓夹在其中。而左手,则是撑在弓的下方。
人与弓,弓与月,月与人相融。
众人都看得痴了。
烁恒半跪在她旁边,跟着乐曲里的钟声,用右手拍打自己的左肩。
他唱道:
美人哦,美人哦,
天上难有哦。
舞哦,舞哦,
与月同舞哦。
我将弓送你,
你将红绳留我哦。
我喜你在马上的英姿,
我喜你在月下打湿自己的长发哦。
佳人哦,佳人哦。
人间难有哦。
天若不晴,
我能见你否哦。
我等你,
等你——
等柳树变枯,
等湖水结冰哦——
等鱼儿跃,等雪花落哦。
你何时来哦?
你愿见我否?
月哦,雪哦——
花哦,
舞哦——
炽舞如流动的溪流,在弓上变幻出各种舞姿。
弓并不是一直立着不动。
乐曲由柔和转为高鸣,弓就在炽舞身上绕,炽舞在烁恒身边绕。雾气打湿了两人的头发。
美人唱歌,公子舞。
郎哦,
郎哦,
公子哦——
我是月上的精灵,
我是你弓里的魂。
我迷失在雾里,
我见不着你哦——
你等我来寻你,
你等我来寻你。
我是你弓里的魂,
我是你梦里的风哦——
风啊,替我寻你哦。
雪啊,替我寻你哦。
你莫怕,
我们不分开哦——
你莫急,
我已在舟上哦——
我寻你哦,
我寻你哦——
弓哦,弓哦,
我与你同舞哦——
转哦,转哦,
人间哦——
歌归寂寞,曲舞尽。
这一支舞,印刻在观者的脑海里,将超越时空的距离,通过文字再现世间。
其实,炽舞不会弓舞,烁恒也不会。
与弓共舞,为弓舞。
这是烁恒临时想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