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下……”烁恒开口了。
随宁的剑停下了,它并没有落下。
随宁:“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烁恒:“放过我吧……”
随宁的眼睛微微睁大:“再说一遍。”
烁恒闭着眼:“放过我,随宁。”
随宁:“为什么?”
烁恒:“我不想死。”
随宁:“没想到……这种话竟然能从你嘴里说出来。师弟,我原以为你会更有骨气些……”
烁恒抬起头,直视随宁:“我本来不就是这种人吗。”
随宁:“不是。”
烁恒轻笑一声,血从嘴角流出:“那说明你还不够了解我。”
随宁:“呵,有趣,实在有趣极了。”
他的剑还是落下了,不过没有落在烁恒的脖子上。
剑插在泥土里。
随宁:“不想死?”
烁恒:“嗯。”
随宁:“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烁恒:“我认输。”
随宁:“认输就可以不被杀了?”
烁恒:“我想不能。”
随宁:“那你还是死吧。”
他的手摸上剑柄。
剑柄微微一颤,仿佛有了生命。
随宁:“你不觉得你太厚脸皮了吗?”
“好吧,那么动手吧……”烁恒说。
随宁没动手,也没松开剑柄。
烁恒低下头。等待胜利者的决定。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过了三分钟。
打破平静的是银发的男人。
随宁:“我饶你一命。”
长剑入鞘,发出清脆的响声。
随宁接着:“只有这一次,下次再打,无论你是强是弱,我不会再放过你。你必须记住你是我的手下败将,我想这比杀了你还要痛苦吧。”
烁恒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他已经到了极限。
“好晕,好想睡……”
他的意识变得模糊。
视线天旋地转,烁恒的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到他醒来,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房间里的家具多半是木制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味。
这种香味让烁恒联想到女人的脚。
他幻想着。
应该是右脚吧。
白皙的脚腕,戴着一个银色的脚环。
脚趾上涂着红色的指甲油。
脚腕和脚趾上都散发着浅浅的香味。
“我到底在想什么……”烁恒捂住自己的脑门。
“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我还活着,第二时间就开始想女人了……我竟然如此好色吗?”烁恒在内心开始反省自己。
但接着,一只戴着银色脚环的脚,就真的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了。
女人靠近床边:“我知道你在偷偷看我的脚。”
烁恒赶紧移开视线。
女人:“真是好色。”
烁恒不说话。
女人身穿长袍,左脚抬起,踩在烁恒的胳膊旁边。
她的脚白得像雪一样。
她的脚趾真的涂着红色的指甲油。
她的脚传来淡淡的香气,和这房间里的气味一样。
烁恒以为自己好色,自己胡思乱想,没想到他猜对了。
现在这样一只好看的脚就踩在他旁边,踩得他心跳加速。
女人:“我给你机会,你可以好好看。偷偷摸摸地看有什么意思呢?”
烁恒盯着她的脚,觉得口干舌燥。
他问她:“你是谁?”
女人一头白发,脸上带着些婴儿肥。
可她给人的感觉却不是可爱,而是冷艳。
她的骨相,她的眼神,仿佛在告诉眼前的男人,她是个桀骜不驯的女人。
这种女人,会让一些男人望而却步,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打退堂鼓。
也会让一些男人心生征服欲,想要占有她来证明自己的实力。
也许还会让一些男人发狂,把她当作神明一样崇拜,把她当作精神支柱,把她当作自己内心深处不可亵渎的一处圣地。
女人:“这是我的卧室。”
烁恒:“你救了我吗?我怎么没死?到底发生了什么?”
女人:“我是随宁的朋友。你求他放你一命,所以你还活着。你为什么在这?因为他把你带到我这儿了。还有,是我替你包扎的。”
烁恒:“他真的没杀我……真的放过我了……”
女人:“我觉得他不像是言而无信的人。”
烁恒:“那你是医生吗?”
女人一脚踩在烁恒的右肩膀上,烁恒疼得叫了一声。
白发美人:“你的问题太多了,我没耐心回答。”
烁恒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行行……我不问了,快把脚挪开。”
女人:“我不。你很没礼貌,这是我对你的惩罚。”
烁恒:“我怎么……疼疼……我怎么没礼貌了?”
女人:“你睡在我的房间,连句谢谢都不说。问了我那么多,却连我的名字都没问。”
烁恒赶紧说:“谢谢你,美女,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融乐。”
烁恒眨眨眼:“融化的融?快乐的乐?”
女人:“你倒是猜得蛮准。”
烁恒:“那说明我们心有灵犀。”
融乐:“我以为你是块木头,没想到还会说风趣话。”
烁恒:“做块木头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只是现在木头不吃香了。”
融乐:“那也未必。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烁恒:“你喜欢老实人?”
融乐:“不,我谁也不喜欢。尤其是你这种的。”
烁恒闭嘴了。
融乐下脚的力度松了些。
烁恒:“因为我是个窝囊废吧。你肯定觉得我很窝囊吧。”
融乐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她只是看着他。
“苟且偷生的滋味不好受。求饶的滋味更不好受。我……并非怕死。”烁恒看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的灯是很多聚在一起的花朵形状的水晶。
水晶里有魔力聚成的红火在跳动。
融乐:“可在随宁眼里,你就是怕死。”
烁恒:“我不是怕死,我只是不想死。”
融乐:“不想死不就是怕死?”
烁恒:“不是。”
融乐:“哦?”
烁恒:“我只是不想被随宁杀死。我不甘心。”
融乐的右手捏住烁恒的脖子,又松开。
烁恒的脖子上瞬间出现一个蓝色的魔法光圈。
融乐:“那被我杀呢?”
烁恒感觉脖子忽冷忽热,有些痒痒的。
融乐:“只要我打个响指,这光圈就会收紧,没入你的皮肤里,切断你的喉管。”
烁恒:“你为什么要杀我?”
融乐:“我说了,我不喜欢你这种人。”
烁恒:“那你为什么要替我包扎,为什么要让我睡你的床上?”
融乐:“因为我想让你死去活来。”
烁恒:“真是恶趣味。”
融乐:“求我啊。”
烁恒:“……”
融乐:“只要你求我,我就放了你。就像求随宁那样。”
烁恒咬牙:“你至于这么羞辱我吗?”
融乐:“求我你就能活命。”
她的表情中带着戏谑。
她的眼神中带着残忍。
那仿佛不是人的眼神,而是某种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只有恶鬼才会用这种眼神看人。
和她对视,你会感觉自己和她根本不是同类。
她是魔鬼,她看人就像看一块肉。
她用她的指甲划在烁恒的锁骨上,就像用菜刀划肉。
可她又那么美丽。
她的脚踩在男人肩膀上,男人的肩膀很痛,可又能感受到那只脚的柔软。
她的指甲划在男人的胸口,留下红红的印子,可又带给男人一种怪异的舒适感。
就算她真的把烁恒大卸八块,烁恒也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尤物。
烁恒:“别闹了……我告诉你,在打败随宁之前我不能死……”
融乐:“求我。”
烁恒:“士可杀不可辱!”
融乐:“好。我让你求仁得仁。”
光圈开始慢慢收紧。
“住手!”烁恒大叫。
“放过我……”他说。
融乐打了个响指,光圈消失。
烁恒喘着粗气。
融乐:“你看,你就是这种人。”
烁恒咬住嘴唇,嘴唇在抖动。他的眼圈发红,似乎要哭出来。
融乐收回脚:“既然你不想死,那我也放你一马好了。”
她转身,背对烁恒:“接受真实的自己就好了,还嘴硬什么呢。看到你,我就会想起那个人。你们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以为我是那种三言两语就能被打动的女人吗?你以为你睡在我的床上,我就要倒贴你、照顾你、追随你吗?”
“如果你心里有这种想法,我只能说,你看小说看多了吧。我只是喜欢掌控的感觉。”
烁恒现在只想自己一个人静静。
他不再说话了。
连自己的尊严都丢失了,他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
他现在真的想成一块木头了,那样自己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他被男人羞辱,也被女人羞辱。
当然,这也是他自愿的。因为他想活命。
他碰到的这两个人,可以说根本不是人类。他们更像是怪物、可怕的魔鬼、用残忍来充饥的人形魔物。
融乐瞥了他一眼:“老实呆着,不然伤口还会崩开。”
残忍的女人也有温柔的一面吗?
不然,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烁恒实在看不透。
他看不透融乐,看不透随宁,看不透自己。
融乐的桌子上摆满了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瓶子。瓶子里装的有药物,有补充魔力的液体,有小小的水晶石,还有一些闪烁的、星星点点的光。
她在找一瓶蓝色的药液。
她的长袍是星空蓝色,袍子并不是那种直筒下来的,而是到她的腰部突然收紧,突显出她腰肢的玲珑曲线和圆润的臀型。
收紧她袍子的,是一根细细的绳子。绳子散发出模糊的、幽幽的七色光彩。
烁恒看到她长袍的下摆薄薄的,一双长腿在裙下若隐若现。
那只赤着的脚刚才踩在烁恒的肩膀上,现在踩在地板上。
融乐突然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烁恒没有回答。
融乐扭过头:“怎么?不开心啦。”
烁恒叹了口气,说:“烁恒。”
融乐:“闪烁的烁?”
烁恒:“对。”
融乐又:“横竖撇捺的横?”
烁恒摇摇头。
融乐想了想:“恒心的恒?”
烁恒:“对。永恒的恒。”
融乐露出甜甜的笑:“耶!答对了。”
烁恒真搞不懂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性格。
她一会冷一会热,可以无情也可以柔情。
她的性格让人捉摸不透,可她的腿很白,脚很香却是千真万确的。
融乐:“我走了,我要去山上采些药。你别乱跑哦。”
烁恒不吭声,他只想赶紧远离这里,远离这个女人。
不是因为他不喜欢她,而是他觉得在她面前自己太丢脸了。
他妥协,他求饶,他有泪哭不出来。
他深刻感觉到自己的渺小,自己的无知。
融乐推门离开了。
烁恒身上还残留着融乐脚腕的香气。他强忍着疼痛,坐起身。
他看看自己,浑身几乎绑满了绷带,自己只穿了一条红色的短裤。
“离开这里!”他脑海里蹦出一个想法。
试图让自己习惯疼痛,接受疼痛,然后,他的脚踩在地板上。
地板上凉凉的,不过触感很舒服。
木制的地板踩起来竟然有些软,脚底传来一些细微的、难以形容的快感。
烁恒缓慢移动身子,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来到了门前。
他想,如果打不开门,我就拼尽全力破坏掉它,反正我是不会再待在这鬼地方的。
烁恒下定了决心,抓住门把手。
把手忽然变烫,烁恒被烫的嗷嗷叫,狼狈地向后退开几步。
接着门上出现一个圆形的银色魔法阵。
魔法阵中央闪烁着一个金色的图案,图案是一把小锁。
“用来封印门的魔法阵吗?呵,小把戏。”
烁恒运气准备摧毁魔法阵,谁知道刚一运气,身子就疼得一阵抽搐。
胸口、腹部、两条手臂、后背都渗出了血。
“竟然……我的身体竟然伤到这种程度……”
他跪在地上,身上一直冒冷汗。
他还是选择躺回了床上。
日子过得很快。
已经过去了一星期。
湖水映照着灯塔里的火光。
湖上有木头搭成的楼阁。
楼阁不大,被四根木柱子高高地支起来。
晚风吹入楼阁,吹起美人的头发。
融乐光着脚,盘腿靠在窗边。
随宁则抱着自己的长剑,低头看着桌面:“他恢复得怎样了?”
融乐:“还行。现在能走路了。”
随宁:“啧,恢复得真慢。”
融乐:“谁让你下手那么重。”
“毕竟我当时想干掉他。”
融乐饮下一口米酒:“那你现在呢?”
“不知道。”
融乐:“你不会心软了吧?”
随宁叹气:“唉,毕竟师兄弟同门一场。”
融乐:“他现在可是很想干掉你一雪前耻呢。”
“那正是我要的。”随宁轻笑,“他要没有一点干劲,只想苟且偷生,那我现在就去宰了他。”
融乐眼带笑意:“让猎物保持仇恨,保持旺盛的精力,好让狩猎更有趣味,更有挑战性……有时候觉得,我们在某些方面还真的挺像呢。”
“哼。”随宁手中闪出一条银光,茶杯被他挑在剑尖。
“好身手。”融乐。
剑刃倾斜,茶杯顺着剑身滑到剑柄处,随宁饮了一口。
融乐晃晃小杯子:“不来点米酒吗?”
随宁:“我只想喝茶。”
融乐:“切,无趣。”
随宁:“我觉得喝茶有趣,我便喝我的茶。你觉得喝酒有趣,你便喝你的酒。”
融乐:“这里有女人,还有酒,女人喝酒你却不陪她,真是根呆木头。你跟你师弟真像。不愧是师兄弟。”
随宁笑笑:“有时候不被满足不也是种乐趣吗?只是你不懂得享受罢了。”
融乐叹了口气:“我们应该合不来,可我们却总待在一块,也是蛮怪的。”
“呵,人生的乐趣不正是如此吗?”随宁又喝口茶。
“哈哈哈哈哈哈,有趣!”融乐张开五指,手中飞出点点星屑。
星屑五颜六色,闪烁着,飞到窗外,落在湖面,又接连升起,飞到夜空中,炸裂成一朵朵烟花。
湖岸上的人纷纷抬头。
一个手中拿着糖葫芦,扎着两个丸子头的小女孩激动地蹦蹦跳跳,一边喊着:“放烟花啦!放烟花啦!”
小孩们高兴地玩闹,家人朋友聚在一起欣赏烟花,情人在烟花下拥抱,亲吻。
融乐笑着:“哈哈哈,大家都很开心呢。”
随宁:“有时候会魔法也是一件好事。”
融乐眨着眼睛问他:“怎么样?好看吗?我新学会的哦。”
随宁:“当然好看,现在我心情好极了。可是,我觉得还少了一点。”
“少了什么?”融乐疑惑。
随宁望着夜空:“少了一场雪。”
“嗯?”融乐眨眨眼。
“雪中的烟花,不更浪漫吗?”随宁。
“你想看?”
“嗯。”
融乐站起身,给了他一个动人的笑容。
她张开右手,掌心里的魔力凝结成一朵六角形雪花。
她吹起雪花,雪花飘入夜里的云中。
接着,下雪了。
无数朵雪花落下。
无数朵烟花升起。
随宁来到窗边,望着窗外,望得出神了。
似梦似幻。
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可是却真实地发生了。
他觉得自己也开始不真实了,可他却真实地站在融乐的身边。
“你是神吗?”他问融乐。
“呀?你觉得我是神?”融乐看着他。
随宁:“如果你不是神,那这场大雪是怎么来的?”
融乐伸手接住一朵雪花,雪花碎成了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