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游虚说：“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
妍互笑着说：“听了第一次，就没有第一次了。”
霜游虚说：“也许是最后一次呢？”
妍互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仰头望天，又低头看脚。
以前他的鞋总是干干净净，现在鞋上沾满了泥污。
他又看看自己的裤子。裤子上破了个洞，他都没发现。估计是哪根不长眼的树枝挂的。
他想自己的脸色也不会好看到哪去。
就算他保持着微笑，他笑得也一定很凄惨。
我还能去哪呢？他问自己。
月合的一句话就能决定他的生死。
而他的无数句话也未能让自己前进一步。
他在梦里梦见无数回的画面，如今恐怕再也不能实现了。
那就是他站在月阁的顶楼，身边有位佳人，她含情脉脉，挽着他的胳膊。
他知道她素来不爱笑，冷若冰霜。
可她一旦笑起来，冬天的雪也能融化。
哎呀，让他魂牵梦绕的人儿呀，他还想外见她一眼。
“你别误会呀，我是为你好，也许你这辈子也不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了。”
月阁，我生在这，死在这。
我妍互，不后悔……不，我还想活着。
妍互内心骗不了自己。眼前的妙龄少女，是他唯一的，最后的希望了。
他要让霜榆挽着自己的手臂，他要这儿月阁的所有人，都过上他期待的生活。
霜游虚开口：“出来吧，臭小子。”
一句话将妍互拉回了现实。
他向后看，看见烁恒正向自己走来。
烁恒藏在了一棵树后偷听，他没察觉到！
霜游虚一直都知道！
“参见游虚姑娘！”烁恒见她就跪。
霜游虚起身，拍拍屁股，拍拍手，俯视着烁恒：“我说是哪只老鼠么，一直散发着不详的气息。说，你偷听多少东西了？”
烁恒抬头说：“我能说我捂着耳朵在听吗？”
“啪！”
一声响。
霜游虚甩了烁恒一记耳光。
丛刃虎躯一震。
烁恒也没想到，捂住自己红红的右脸。他还在发愣。
“刚见面就油嘴滑舌是吧？我最讨厌了，恶心。”霜游虚厌恶地看着烁恒。
烁恒绷住嘴，眼睛瞪得老大。
“你就是这么完成任务的？要不是我堵住妍互，他还不知道跑到哪里了呢！”霜游虚用手指着妍互。
妍互吓得也跪下。
这丫头到底是什么性格？怎么一会变一张脸？
烁恒第一次被女人打巴掌，他百感交集，心情极其复杂。
霜游虚说：“我哥要知道你想私自放走妍互，他也会生气的吧？呵，你前有伤害月阁成员之罪，后有擅自放走谋乱分子之过，还敢对我油嘴滑舌，简直罪大恶极。”
烁恒解释：“游虚姑娘误会了，我只是想和他玩个猫捉老鼠的游戏，没有想放他走。”
“只是我敬妍互是条汉子，想让他堂堂正正地败在我的手下，不然我良心不安啊！”
“哈哈哈哈！好一个良心不安！”霜游虚晃晃脑袋，“你们俩我怎么说呢？”
“我不知道你的意思到底是什么？”烁恒怒视霜游虚，他被打了一耳光，不生气是假的，只是他不敢发作，“游虚姑娘既然断定我要放走妍互，那为什么堵住他时没有立刻动手干掉他？你不也在犹豫吗？你在犹豫什么？”
霜游虚“哼”了一声笑了：“现在开始反问我了，有意思。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为什么要向你解释。”
烁恒很刚：“你恐怕就是这个任务的第二个人吧。在我失手之后，你就开始执行干掉妍互的任务。可是我想说的是，我还没失手。我并没有放弃要完成任务，现在我是任务的第一负责人，按照规定，游虚姑娘还没有资格插手。”
霜游虚眨眨眼，只是看着烁恒，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烁恒又说：“就算到了阁主面前，我也有理可讲，我没有错。只是游虚姑娘观察错了，应该再多观察观察我的动向和意图的。”
霜游虚冷笑：“好，以我哥的性格，恐怕也会站你这边吧。他最讲规矩了。”
烁恒也冷笑。
“那好，既然你想完成任务……”霜游虚边说边走，“我就给你个机会。”
她来到丛刃跟前，抬头盯着他的眼，丛刃低头看她，有些不知所措。
霜游虚一把拔出丛刃的佩刀。
烁恒一惊。
当时丛刃没有拔出的刀，现在被一个女人拔出来了。
他记得这把刀叫“恐惧”。
刀上刻满符文，泛着幽幽的灰光。
丛刃看着自己的爱刀在别人手里，无能为力。
他知道刀上本无光，之所以发出灰光，是因为使用者注入了真气。
碰触到他的刀，恐惧，就像触碰到他本人一样。
他和刀是合而为一的。
有时候他也分不清自己是人还是刀。
拿着刀挥舞的时候，他是刀。
收起刀把它挂在腰间时，他是人。
他每次都这么区分自己到底是谁。
可他的上司把他当成什么呢？
似乎没有人把他当作人，他们也不需要把他看成一个人。
是人的话，就会有感情。
比如在执行任务中，他可能会带点小情绪。
比如在处决对手时，他可能会产生怜悯之心。
比如在受到冷落时，他可能会顾影自怜。
这些因素都太干扰他作为一把快刃了。
他想自己也不需要这种人类的感情吧。
只是他讨厌别人触碰他的刀，这是他的底线。
如果谁敢碰他的刀，那么他一定宰了那人。
可是眼前小自己不知道多少岁的黄毛丫头，竟然敢无视自己，如此轻易就拔走了他的刀。
而他竟然没有一丝想反抗的意思。
他连表达自己的诉求都做不到。
在月合面前是，他妹妹面前也是。
他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刀被霜游虚拿到烁恒的面前。
“杀了他。”那少女说。
话语中没有一丝人情味，好像对于她来说，夺走一个人的生命，就像嚼一块薯片一样简单。
霜游虚说：“既然你要完成任务，既然你没打算放走他，就杀了他，现在，我在看。”
妍互心如死灰。
他恐惧的双眼看向烁恒，发现烁恒也同样恐惧地看着他。
只是烁恒的情绪淡化的太快了。
在三秒之内，他就恢复了往日的眼神。
那是种无所谓的眼神，一切在他眼中，仿佛都那么不重要。
那么，他要动手了吗？
烁恒不说话，也不接刀。
霜游虚翘起嘴角：“好，你不动手是吧？”
一刀闪过，妍互双手一僵。
那刀斩他的不是烁恒，而是霜游虚。
霜游虚就站在他的身边，他的身后。
他还能看东西，还能听见蝉鸣。
咦，我没死，他想。
妍互摸摸自己的脑袋，还在，啊，还好。
他感知下自己的身体，胳膊，手，腿，都还在。
他往下看，地上有一缕头发。
那是他的头发。
“你不动手，我动手咯。”霜游虚说。
烁恒仍然没有说话。
他也被吓了一跳。
当那刀划过的时候，他以为妍互身上要喷血。
没想到只是掉了点头发。
霜游虚，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我只是着急了些。人就在你眼前，我也可以见证。”
“你不着急吗？赶快干掉他完成任务，我会在我哥面前给你说几句好话的。”
“现在你只是一个护卫吧？我给我哥说说，你说不定就能成我的护卫哦？”
霜游虚的声音倒是很好听。
有着不符合她行为的稚嫩感。
“那不还是个护卫？”烁恒说。
霜游虚说：“不一样。你只是我哥的中等护卫吧。当了我的护卫，你能做到高等护卫，要是你表现好，提拔你当护卫首领也说不定。”
烁恒说：“敢问游虚姑娘在月阁现在是什么职位？”
霜游虚说：“我也是个护卫，不过是保护月合的护卫头头，你的上司。”
她朝烁恒眨眨一左眼：“嘿嘿，刚上任的哦。”
烁恒虎躯一震，又问：“之前游虚姑娘……不，之前首领您在做什么职位？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你？”
霜游虚说：“我在掌管月阁的影子。它叫小月阁。在一个极其偏僻的地方。你们大部分应该不知道，它是个隐蔽的地方。”
烁恒：“第一次听说……”
霜游虚说：“跑题了，你……”
话没说完，丛刃就贴在了妍互身后，速度之快，快到什么地步呢？
妍互都没有什么死掉的感觉。
他只是眼前一黑，连痛苦都没有，就倒地了。
霜游虚吓得躲在了烁恒身后，探出头怒吼：“你在干什么？”
丛刃跪下，捂住自己的脸，浑身在颤抖：“游虚大人……我好痛苦……”
“既然他死了……请你把刀还我吧……你们也用不着它了吧……”
他无法向霜游虚出手，无法出手就没法拿回自己的刀。
没有刀他就感觉自己的存在毫无意义。他必须和他的刀待在一起，随时随地，无时无刻，他才安心。
他想了个点子。
只要把妍互解决掉，那么霜游虚就不需要他的刀了，烁恒也不需要了。
刀用来斩人，那人都没有，还用刀干嘛呢？
他想来想去，就做了。
“疯子！”霜游虚把刀扔给他，丛刃接过收刀，退到了原来待在的那棵树旁。
烁恒看的很清楚。
丛刃是一拳摁在了妍互的脊柱上。
只是这拳连声音都没有，也没有让妍互发出声音。
霜游虚来到妍互身边，烁恒也上前探了探他的气息，摇摇头。
没想到妍互没有死在他和霜游虚手上，倒死在了一个和他毫不相干的人手上。
但是他却是因他们而死！
霜游虚说：“我不知道……”
“本来我只是在犹豫要不要干掉你……”
“然后我想先玩玩……”
烁恒抬头叹气。
他无力。
他能改变什么呢？
妍互注定要被干掉。
没有死在他手下，倒让他没有太大的愧疚感。
可他会放过妍互吗？
应该也不会。时间的问题罢了。
就算丛刃不出手，他迟早也会向他出箭。
多么耿直、侃侃而谈的一个人啊。
霜游虚说：“你完成了任务。烁恒。”
烁恒眼圈红了。
霜游虚说：“变得成熟些吧。”
“你老实向阁主汇报就行了。任务就算你完成的。你还是有报酬的。”
“我知道了。”烁恒说。
霜游虚说：“丛刃，你动的手，你把这里收拾下吧。”
丛刃点头，走到妍互身边，把他的尸体扛到肩膀上，慢慢走远。
霜游虚看着烁恒：“你心里也不要有什么。阁主下达任务，你就完成任务就行了。以后希望你果断些。”
烁恒说：“我也想果断，可我做不到。”
霜游虚说：“你的犹豫可能会害了其他人。妍互不除，他身边的那些人就不会消停，就会在月阁闹乱子。”
“月阁现在的繁盛就是这么一步步走来的，我也……我也付出过很多，绝情过很多。”
“就算有一天我姐成为月阁的敌人，我也会毫不留情的。”
烁恒疑问：“为什么？为什么你敌视她？”
霜游虚说：“因为她也敌视我。”
烁恒不再问了。霜游虚明显不愿意回答。
他心里是很看重霜榆的。
他在想，有天会不会眼前的这个少女会和自己的姐姐展开一场厮杀呢？
到时候他肯定会站在霜榆这边吧。
少女伸出手：“霜游虚。”
她想和烁恒握手。
烁恒握住她的手：“烁恒。”
两个人先展开交锋，再正式的认识。
是不是注定了以后要先打一架才能相互理解呢？
霜游虚的手小小的，软软凉凉。
很难相信这么柔弱的一只手会如此狠辣地抽出那么凶的一把刀。
夜晚。
月阁。
月合懒洋洋地斜坐在宽大的沙发上。
殿中的烁恒刚向他汇报完。
“妍互……没了啊……”
月合闭上眼睛，叹了口气，然后，笑了。
“过两天回来吧，烁恒。”
“是。”
烁恒告退。
风起，月隐。
方家的一支队伍正向雪仙山移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