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卡兹戴尔流放区,利维坦火山脚下的无边荒漠。
拉特兰教廷禁军本部的临时指挥所坐落在4号荒地以北30公里处,距离前线100公里,距离卡兹戴尔首都核心城600公里。
力天使颤抖着拿出一卷卫生纸,拆出两张后不停擦拭着自己被水沾湿的霰弹枪弹鼓。刚刚她不小心把自己的水壶打翻,因为长时间扣动扳机和抵压后坐力,她的整只手臂都是酸麻无力的状态,这让她没法抓紧自己的军用水壶,在规整枪械零件的时候发生了这样的小意外。
她将自己的深蓝色长发往后扎起一团盘发,这样做是防止周围带着沙尘的风在吹拂脸庞时让她散落的头发遮挡视线。医护人员在赶往前线之前用纱布将她受伤的鼻梁给包扎起来,这是她身上最严重的外伤,以后很可能要留疤,她的眼中布满血丝,时不时发出一声咳嗽。
大部分教廷禁军的士兵都被调往前线,后方只剩下了她这样的伤兵以及一些领导人。而这个属于她连队的帐篷,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坐在里面。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在说我们几个没有执行你们的命令?那到底是谁情报失误了?啊?是谁告诉我们只有一个车队的?又是谁随后就到接着让我们孤立无援的?”
“我很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蕾,我是说……你和阿莱格里亚完成了任务目标,教廷会记住你们的英勇,但请你冷静,死去的同伴不会因为这样而复活,对不起蕾……”
“我要艾泽尔与我对话,不是你乔尼士官长,你只会向着他,然后逃避问题……不……不不不!更不是你!茱蒂丝士官长!”
“再怎么失误他也是你的领袖,是你的见行者将军!前线突然被反扑我们也没有预料到,我们也没有人手派往利维坦火山那边,我替他向你道歉!蕾!我对不起你,支援的人是我才对!”
“让他去亲自跟我死去的同伴,还有我的姐姐道歉吧!!!”
力天使将弹鼓重新安装在艾奇索斯重拳上,将它放进战备箱中,捂住自己的耳朵躺在床上,想要无视那些从帐篷外传来的争吵声。可是那争吵声越来越激烈,力天使只能用这看上去并不是特别舒适的枕头来捂住自己的头,直到那三个人激烈的争吵渐渐停息。
力天使在上一次行动中受到了重伤,经过治疗现在才勉强恢复了意识,能够坐起,但还不能够正常行走。大多都是内脏冲击伤,幸好碎裂的骨头没有刺穿一些重要器官,否则她也没法像现在这样躺在这里。
权天使气冲冲地推开帐篷的厚重幕布,将自己的守护铳丢在一张弹簧床上,然后踢翻了一个空弹药箱。她已经泪流满面,淡蓝色的瞳孔也黯然无光,脸上写满了疲惫和虚弱,这样的表情在泰拉许多军人的脸上都出现过。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力天使躺在床上听到权天使走进来时的动作,便有气无力地询问着怒气未消的权天使。
“对不起,不是现在,小费……”权天使听到力天使这句低声询问之后,不停抽涕,表情痛苦地捂住脸站在原地,摇晃片刻之后坐在了弹簧床上。
“你还疼吗?”权天使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长发将其翻到后侧,深吸一口气。
“那你呢?”
力天使的反问,让权天使更加痛彻心扉。她当然已经麻木,再也感受不到痛觉,她觉得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更不想再说话,怕太多的话语只会让自己越发崩溃。
她只是一边小声抽涕一边看着床上蜷缩起来背对着她侧躺的力天使,看到那个比她更坚强但伤比她更多的女孩,她觉得自己从那一刻开始就失去了很多东西。
不止是朋友,伙伴,家人,更多的是那个曾经怀抱着虔诚信仰一往无前的自己。
“我想小乐了,蕾谬安老师……”
“我也是,她是我最后的家人了……”权天使再次深吸一口气,因为这种压抑内心导致的沉重窒息,让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狂跳,“她已经提前回拉特兰了,茱蒂丝士官长一直都在照顾她,她很安全,也没有受伤,蕾谬乐不会有事的,我向你保证小费……教廷很快就会替她封座,她也能成为我们这样的封座天使……”
“那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够离开这里呢?”
力天使带着低声哭腔的呼唤回荡在耳边,她虚弱无力的模样也还在眼前挥之不去。权天使站在了自己公寓的阳台上,手中握着一个红酒杯,远眺着荒原以及天空中透出的紫色光芒。
说诗人杵着手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来到她的身边,和她一起静静站着保持沉默。
“真漂亮不是嘛?像主在为这个世界遭受的苦难流泪一样,不过……看到这个东西不知道你有什么想法?”
“我觉得现在正是时候,开始举办派对了~让巴贝雷斯去一趟雷姆必拓吧!喔!顺便让他看看……之前我和姐姐妹妹一起去过的那个地方还在不在……”权天使抬起酒杯,将红酒送入口中,那漏出来的红色液体顺着她的嘴角缓缓流淌而下,看上去诡异而又可怖。
权天使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后,将酒杯递给了说诗人。说诗人接过酒杯,可他的手不停颤抖,权天使神情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又拿过酒杯往窗外一扔。
“是你们三姐妹儿时去过的地方嘛?”
“没错!”
“那我去通知那几个执行秘书长,让他们着手下一步的计划,顺便问候一下我们的教皇,告辞了……”说诗人微微低头,又拖着沉重的身躯转过身,准备离开这个公寓。
“等一等……”
“怎么了?权天使中尉……”说诗人停下脚步,握紧拳头神情紧张。
“你爱我吗?”权天使轻轻一笑,咧开嘴露出了沾满红酒的牙齿,那些红酒像是猩红的血液一般,她看上去像一个面容狰狞的嗜血怪物在朝着说诗人的背影微笑一样。
说诗人没有回头,他的心中一直有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他点点头,回应着权天使的提问。
“回答我,说诗人……我要听到你的回答……”
“我只是您的秘书,对您的爱也只能算作……敬爱,如果是这样,我当然可以说我爱您……”说诗人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阳台。
权天使觉得他还是没有敞开心扉,但转念一想,来日方长,她还有机会。不过现在她要去做一件她认为非常重要的事,去进行最后一次告别。
离开公寓以后,她朝着西斯教廷大圣堂的方向漫步前进,街道空无一人。她将自己的守护铳背负在身后,大摇大摆地路过那些在城中警戒着的教廷禁军士兵。
见到她以后,那些士兵无不毕恭毕敬地对她行礼,但他们都在极力地克制自己的愤怒和不甘。突然,一个士兵冲向街道,刚想举起手中的枪对准权天使开火,一发黑色的子弹就穿过了他的头颅。
“谢啦艾什凡!今天晚上给你加餐!”
权天使大声呼喊后抬起手摇晃了几下,蹦蹦跳跳地跨过了那个倒地的年轻士兵,他们根本没有看清子弹是从什么地方飞来的,因为那种黑色源石子弹在高速飞行的时候几乎不可见,需要有极强的感知力才能感觉到。
看上去像是这个小队的长官跪在地上,看着躺在地上的那个萨科塔士兵,他光环滚落在这个长官的面前,随后失去光芒,变成了一块透明的玻璃圆环。血泊染红了街道,这个长官本想上前为他合上眼睛,就在他想要伸手向前的时候,权天使回过头踩住了那个士兵的肩膀将他翻转过来面向她。
“啊!原来是你!你终于可以和你的奶奶你的父亲团聚了!真好!哈哈哈哈哈!!!”
权天使举起手中的自动步枪对准这个年轻士兵扫射起来,发出了尖锐的狂笑。为首的长官只能赶紧退向一旁,避免自己被流弹击中。
权天使一直按住扳机不松手,将身下的士兵扫射至血肉模糊,直到她头顶碎裂的光环渐渐变成赤红色,她的眼角也流下猩红的鲜血时才停下射击。浑身沾满那年轻士兵鲜血的权天使擦了擦自己流下鼻血冷笑一声,对周围的士兵敬了个礼,然后收起守护铳转过身大摇大摆地离开。
“卡什勒尼寒霜……在权天使手中的全自动极限射击数是254发,记住了我的伙伴们,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情报……”满脸悲愤的长官抱紧怀中的枪,命令周围的士兵们将这个孩子铲起来,找个合适的时机火化安葬。
他觉得收集到这个情报的代价,实在太大了。可那个年轻士兵早已经失去了生的意志,甘愿赴死就为了寻找这个机会。
当权天使踏上层层的阶梯后一脚踢开大圣堂的门时,那些工作人员都被转移走,里面和拉特兰首都的街道一样空无一人。她穿过一排排座椅漫步走上前,将卡什勒尼寒霜抱在怀中,来到了主背负的十字架前站定。现在她和面前这尊黄金铸成的雕像动作一致,只不过雕像在黑影之中,而夺目耀眼的阳光照射在了她的身上。
“我做了这么多坏事,杀了这么多人,我想你应该会很生气吧?”权天使的语气不再像往日来到这里时那样轻浮,透露出了自己最后一丝理智中的虔诚。
“我来到这里就是想对我姐姐说最后几句话,这也是我最后一次与你对话,很快……你将不再是我们心中的枷锁,也不再是我们的神……”
“你只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谎言罢了,因为你,我失去了我的姐姐,我的妹妹,我的伙伴,还有我自己,一切都是因为你那些空洞无边的承诺……”
“再见啦!加百列!”
权天使说罢对准雕像的头扣动扳机,子弹穿过了雕像头部留下了一个黑色的小洞。权天使冷笑一声,转身向地下墓穴走去。
走下阴暗的台阶,她背后的自然光线渐渐减弱,本想用头顶的光环发出的光芒照亮前路,但她碎裂的光环此刻只能发出微弱的光芒。直到自然光线彻底消失,眼前一片黑暗,她再次回到了这片令她心碎欲绝的别离之地。
她穿过黑暗,来到了一座大理石材质的棺椁前。上面雕刻着教廷禁军的标志,上面有一段被天堂系术式加持过的拉特兰符文,她轻轻抚摸着那些符文,跪在了地下墓穴的石砖上,将头贴在棺椁之上。
上面的符文闪烁着微光,写着“教廷禁军上尉尘天使蕾谬温,我们最敬爱的姐姐,长官,同伴。愿天堂指引你归乡的道路,永远爱你的蕾谬安,蕾谬乐。”
权天使已经对她的坟墓哭诉了无数次,已经流不出眼泪,这一次她只是想这样拥抱着这棺椁,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这冰冷的大理石。
可一个流干了眼泪的人,又怎么能够拥有一颗依然炽热的心呢?
“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来找你,我要终结这一切,所有的所有,我要让这座圣城为你陪葬,让这个把你从我身边夺走的荒唐世界陷入永恒燃烧的硫磺之火中,我最爱的……小温姐姐……”
权天使亲吻了那段符文之后,起身离开了地下墓穴。一路上她都没有再做停留,直接来到了西斯教廷大圣堂的门前,注视着这些逐级往下的台阶。
随后权天使抬起手面向天空,闭上了眼睛,像是在聆听最后一次天音,又像是在闭目沉思自己一路走来的颠沛流离。片刻之后,她放下一只手从口袋中掏出一根满是褶皱的香烟放入嘴中,旋转身体跳跃几下,像是一位轻盈的芭蕾舞者一样,一步步跳下台阶。
伴随着轻快的舞步,她点燃了香烟,烟雾不停升腾而起,她的脑海中响起了当初姐妹三人一起在大剧院欣赏歌剧时的那慷慨激昂交响乐。那些在蕾谬安心中带着纯白羽毛飞向天空之中的羽兽,留下了一片片落雪般的白毛,落在了权天使碎裂的光环之上。
她踏着阶梯跳跃着轻快舞步逐渐往下,可心中那纯白的羽兽未做停留再看她一眼,穿过了云层飞向天穹。
权天使走下最后一级台阶之后,将最后一口烟缓缓吐出,抬手将手中燃尽的烟蒂丢向一旁。不知为何,她捂住肚子低声笑了起来,那笑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癫狂,最终惊走了心中所有的羽兽。
伴随着它们拍打翅膀的声音,那些划过身侧的白毛落在了心灵中最后一片净土。权天使蕾谬安最后一丝理智荡然无存。头顶原本还能发出淡黄色光亮的光环,彻底变成了漆黑深邃的无光圆环,一侧的内环慢慢长出三根黑刺,背后的光翼也渐渐转变成了黑色长剑状,像是一柄柄刀刃悬浮在她的身后。
“圣桑松大教堂!炸了它!给我炸了它!巴贝雷斯!!!”
力天使猛地惊醒,她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捂住了自己的肋骨处。心跳的速度越来越快,伴随着阵阵轻微的刺痛,让她喘不过气来。
力天使站了起来接一杯水,顺便查看白金和菲亚梅塔的房间,她们都已经熟睡过去,而亚利桑那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已经是深夜,这个时候她拆掉了脸上的黑色胶带,露出了一条长且深邃的伤痕,所幸她的鼻梁软骨并没有被破坏,只是留下了这样一条无法消除的伤痕。
“我到底怎么了?我真的还是我自己嘛……”
力天使在心中默念,可能是创伤后遗症并发的抑郁情绪,让她的身体又出现了不适感。她咬住手指打开了客厅的电视关闭声音,不停地切换频道。
深夜的拉特兰电视台并没有什么节目,无论是卡通频道还是力天使最喜欢看的《泰拉国家地理》,都是处于关闭状态。直到她转到国外频道,看到了画面中熊熊燃烧的建筑时,手中的遥控器无力地滑落在了地上。
“白金!菲亚!快醒醒!快醒醒!”
力天使的大声呼唤惊醒了二人,白金抄起床边的箭矢冲了出来,而菲亚梅塔也掀开了自己房间的门双手举枪。她们看到了捂住嘴坐在沙发上的力天使,头顶的光环不停在闪烁。
“怎么了?”白金努力睁开了自己的眼睛,看清了电视屏幕上传回的画面,“这是哪里?是拉特兰嘛?”
菲亚梅塔走上前,看到了画面中的圆顶建筑,虽然和拉特兰本地的教堂有一些相似,但她还是能够看到建筑外层装饰和材料之间的区别。
“这是圣桑松大教堂……几百年前,拉特兰的传教士前往雷姆必拓和炎国传教,一些人接受了我主的恩泽,选择用自己的方式信仰我主,就修建出了这样和拉特兰形制类似的教堂……你应该还没有去过雷姆必拓的这个核心城吧?”菲亚梅塔对站在沙发靠背后的白金解释道,白金低下身用手按压着力天使的肩膀安抚着她,点了点头。
“那炎国也有信主的人嘛?”
“炎国人信奉阴阳道法,有自己的教派体系,我主的恩泽无需照耀到那边,因此传教士们更像是去做文化交流的游客……”菲亚梅塔低头思索起来,但马上回过神来,“我们现在不是讨论这场火灾吗?怎么又到了宗教上面了呢?”
“呃……这里有两个信仰主的拉特兰人,有一个信仰全能神的库兰塔人,唯一不信教的女孩子在隔壁睡觉,你觉得我们三个在一起能有机会不把话题牵扯到宗教上嘛?”白金轻轻翻了白眼,其实她也不想这样的。
只不过在卡西米尔圣堂前宣誓的时候,看到耀骑士们坚定神勇的表情和站姿,她也想像那个传说中的全能神以及他麾下的耀骑士们一样勇敢,这样那个孤苦伶仃的小姑娘就不用担惊受怕。
从此那个或许根本不存在的神,成了欣特莱雅心中的精神支柱,直到她被赐予白金之名成为圣堂守卫时,那种坚定的信仰都一直伴随着她。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就在这里看电视吗?一定有什么我们能……”菲亚梅塔还未说完,长叹了一口气,将手枪放在了客厅茶几上。
“我想……罗德岛一定会派人前去支援或者侦察,在我离开罗德岛寻找能天使之前,我记得断崖一直在那边帮雷姆必拓修建灯塔,有他接应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我们这边也有必须要做的事……绝不抛下任何一个同伴,你还记得伊芙利特队长对我们说的这些话吗?”白金翻过沙发坐在了力天使的旁边将她搂入怀中,低声安慰着同样心烦意乱的菲亚梅塔。
“但愿吧……不知道罗德岛会派什么人去支援断崖……”
三人继续看着电视机中传来消防员救火的画面,打开了声音,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