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安特雷修道院的路途并不算崎岖,只是有些蜿蜒曲折,一行人不知道走了多久,才看到大理石砖路两侧逐渐由平坦的草地变化成了隆起的小山坡。若不是处在炼狱之火灼烧过的天堂,这里会让人感觉是一处理想的散步区域。
能天使和莱耶斯像跟随长官的士兵一样跟在克罗格南的身后,虽然这一幕让他们想起在沙漠中跟随茱蒂丝时的场景,可周围越来越高的山坡变成了一道沟壑,根本不像卡兹戴尔流放区的大沙漠一样平坦。此时二人才意识到,这是一条通往地面之下某处空间的道路。
这一路上,克罗格南一言不发,既没有与能天使二人搭话,两个年轻人也不知道该和这位老人说些什么,所以就不敢主动询问他。克罗格南带着沉重的脚步声和断断续续的呼吸声,即便是背对着他们,能天使也能感受到这个老人的脸色不太好。
直到听到前方的克罗格南传出那种在老年人身上经常能够听到的鼾声时,能天使和莱耶斯才意识到,原来克洛格南其实只是睡着了,他并不是因为心情不好而不想跟两个年轻人说话。不过他们并没有感到意外,这样古老的天使,身上确实能出现任何令人意想不到的“特技”。
“我们要不要叫醒他?”
“是的,我觉得很有必要,这里路不太好走,我怕他摔倒……要不你来吧小乐?”
“为什么是我呀?!”能天使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莱耶斯的肩膀,脸色有些尴尬地压低声音抗议道。
“因为你才是能天使啊!”
能天使听到这个回应后愣住了,不过莱耶斯的话不无道理,比起能天使的男朋友,能天使本人和克罗格南对话要更合理也要更方便一些。
她轻轻点头最终还是同意了莱耶斯的提议,可她不确定现在唤醒这个已经睡过去的老人究竟礼不礼貌,更不知道怎么开口。思来想去之后,决定还是用一种非常传统的方法,这一招在大帝身上屡试不爽。
能天使轻声咳嗽了两下,见克罗格南没有反应,又咳嗽了几下。依然不为所动的克罗格南让能天使捂住了胸口,使出全身力气重重地咳嗽了两下,但他们已经来到了一片类似峡谷的通道,周围已经是碎裂的岩石,也能明显地感受到大理石砖路已经有了一定的坡度。
能天使的咳嗽声回荡在岩壁的两侧,猛地惊醒了克罗格南,可是他一直都是保持睁开眼睛的状态,只是眼中的光芒变得明亮不再像刚刚那样混浊。
“你没事吧蕾谬乐?是这里太冷了吗?”
“啊!没事没事!我很好!”
“抱歉,我的意识是清醒的,可灵魂状态强迫我休息,因为临终前呼入了大量的冷空气,我的鼻息经常会很沉重所以……”
“呼……原来您没有睡着……我们两个都怕您会摔倒!”能天使长舒一口气,可她目光偏移时,发觉莱耶斯脸上露出了一股坏笑,感觉到莱耶斯好像在使坏的能天使小声抗议着,再次用手肘撞了一下莱耶斯。
“我没想到你居然会捉弄我?!你是跟谁学的?!”
“反正不是阿莱格里亚小姐……对了,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里之后就变成这样了……说不定这就是我本来的性格呢?”
“真的不想有下次了!”
“我不保证……”
“莱耶斯!”
克罗格南听到这对年轻情侣低声的小吵闹,欣慰地笑出了声,曾经在下界的泰拉大地上四处游荡不知归处时,克罗格南的身后也有一对像这样的情侣跟随着他。
他们同样像能天使和莱耶斯一样跟在他的身后嬉闹玩耍,有了他们的陪伴这段漫长的旅途显得不再那么孤单,因为他们是灵魂状态的天使,所以正常的人类都看不到他们。
他们走过了近现代几乎每一座新兴的城市,看到了无数正在崛起的泰拉种族,他们拥有和萨科塔人一样的坚定意志和决心,也创造了同样辉煌的文明。三位古老的天使从泰拉人身上看到了文明崛起的光辉时刻,也看到了那些人脸上永不言败的表情。
“再坚持一会儿,孩子们,我们很快就到了……”
听到克罗格南的低语,小声的嬉闹渐渐结束,能天使和莱耶斯又恢复了刚才的平静。此时两侧的峡谷越来越宽敞,而脚下的大理石砖路却越来越狭窄,只能通过一个人不能再并排行走,于是能天使走到了莱耶斯的前方。
周围的光线也越来越昏暗,只能通过头顶的光环去照明,二人将结晶状的光翼折叠起来,背负在身后,以免碰撞或摩擦到周围的岩壁。随着狭窄的道路一直延伸到了一处类似洞口的岩石结构前时,克罗格南才停下了脚步。
“安特雷修道院是我出生后接受洗礼的地方,我不知道他具体是什么原因才被搬迁到了这里,不过我猜测可能是因为城市改造的需要,高阶天堂在我生活的年代和天堂之战爆发的年代完全不一样了,不过幸好它经历了转移,否则很可能也会被那个家伙给破坏吧!”
“您之前重回高阶天堂之后来过这里吗?”能天使来到了她的身后轻声询问道,她害怕因为自己声音太大,会造成回音,从而导致众人登上天堂阶梯之后那种“天震”。
“当然了孩子,我们重返高阶天堂之后的这数千年时间里,把高阶天堂外围的所有地方都走了个遍,但因为我们没有实体,只是灵魂状态,所以很多地方都无法进去,其中就包括安特雷修道院的这个入口,是的,蕾谬乐,我来过这里,是我无法进去……”
“那您又是怎么确定这里就是安特雷修道院呢?”
克洛格南沉默了一会儿,用不知是何种眼神的迷离目光看向了那个漆黑的洞窟入口,他心灵中的呼唤,让他坚信里面就是安特雷修道院,而且毋庸置疑。
所有的反思和惭悔都已经在等待能天使等人到来时的这段漫长岁月里,铭刻在了心底并且已经释怀。既然已经选择把这份意志托付给更有希望的下一代,那就不用再犹豫,在告别之前,还需要解答他们的疑惑。
“大概是因为……我大限将至,所以我的圣主想要呼唤我回到来时的地方,和他告别与重逢吧……”克劳格南用一个非常委婉且凄美的说法回应着莱耶斯的问题,莱耶斯心中的想法也终于得到印证。
他认为,这几个天使不能以这样灵魂状态保持永生,到了一定的时间点之后,任何的天使终究会用某种方式回归于虚无之中,而那虚无或许正是圣主的怀抱。也有可能每一个天使都是是圣主意志的具现化,当那个时间到来的时候,终将回归于意志的本身,用这样的方式与这个世界继续共存。
肉体和灵魂可以消散,正因为有继承者,那信仰和精神意志将会得到永生。
通过共感,能天使察觉到了莱耶斯心中的想法,于是二人想为这个古老天使祈祷。但还未开口便被克洛格南制止住,他觉得二人的祈祷应该留在更有意义的地方,而不是在他这个即将离去的旧日天使身上。哪怕之后的祈祷只是为了他们自己,总比他这个再也感受不到祝福的天使要好很多。
原本自己还有很多时间,他也想挽留住更多的时间,如果他还有时间。
“这将是你们长夜临光前的最后一段路,请不要在此停下脚步,睁开眼睛,擦亮双眼,前方可以是深不见底的深渊,但深渊之后便是光明的降临;前方也可以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漫漫长夜,但黎明和破晓终究会到来……”克洛格南的语气逐渐变得平静,他长舒一口气,终于说出了自己一直以来想要对两个孩子说的话。这是一首诗,听上去很现代,是在他重返天堂之前从一位下界的吟游诗人口中听到的。
“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祝你们好运,无论是过去,未来还是现在,我会在圣主的荣光之中永远注视着你们,蕾谬乐,莱耶斯……”
说罢,克洛格南的身影开始渐渐消散,当能天使二人意识到这是属于他的诀别时,他们已经看不清克洛格南的样子。他化作了一束耀眼的白光,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了那句深刻的祝福,久久回荡在这宽广岩壁空间之中。
到了这段旅途的最后,克洛格南都未曾再看他们一眼,他怕自己充满惋惜和遗憾的眼神会让他们犹豫,会让这两个年轻人为了他的离去而停下脚步。不过他也不需要再赘述当他们看到修道院时应该怎么做,到了那里他们自然就会知道。
“我会永远记得克洛格南的烈风,也会永远记得这份誓言,谢谢您带给我这个名字……”
能天使说罢,和莱耶斯了对视一眼,前方的黑洞也好像被他们的光环照亮一样,他们没有看到那片深邃的黑暗,而是一条通往幽深秘境的小路。告别了克洛格南,他们收拾好了心情,像往常一样振作了起来,现在不是为他流泪甚至悲伤的时候,眼泪只会辜负这个老人的决心和期待。
继续沿着大理石砖路走进了石窟之中时,他们发现周围的岩壁产生了一些变化,这是一种无论是教典还是书籍,又或者地质学课本上,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的矿石,就像他们背后的双翼一样,看上去就是交错迷离的结晶。
沿着这条通路继续深入,二人的光环把那纯净的光芒照射在这结晶之中后,整一条水晶通道都在散发着耀眼的色彩,也就能够看清前方的道路。无论是莱耶斯还是能天使都没有想到,在他们选择接受对方之后,第一次约会的地点竟然在高阶天堂,更没有想到他们会看到此般美景。
如果有相机的话,那能天使一定会把这些水晶拍下来并洗成照片,放在自己的回忆相册中,最好是能有几张和男朋友的自拍。
“我怎么觉得……这些东西的结构好像空想花庭的至纯源晶啊?”
“你去过那个地方吗小乐?”
“我想你应该不知道那里的守护者怒天使大人……是莫斯提马少将的小姨吧?”
“啊?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作为莫斯提马的好朋友,无论是蕾谬安还是蕾谬温,都有和她一起前往空想花庭寻找自己小姨串门的经历,那么每一次两个姐姐就会带上年纪最小的蕾谬乐。甚至有一次,在莫斯提莫母亲的带领下,三姐妹和莫斯提马一起来到了空想花庭。
不过,即便是见到自己的妹妹,那位萨科塔女性还是用“以利亚7号”这个名字自称,很少提起自己的真名。因为枪匠工坊的工作,莫斯提马在年幼时很少能见到自己的母亲,但几乎每一次和女儿的相聚,以利亚7号都会选择来到空想花庭和自己的妹妹一起陪伴她。
或许只是为自己的妹妹带去一些拉特兰新式的甜点,或许也只是在至纯源晶之下的那间公寓进行简短的聊天和叙旧。只有在那一刻,莫斯提马属于萨科塔人那一部分的家庭才会变得完整。那么作为她最好的朋友,蕾家三姐妹自然就是见证者,只不过那个时候,蕾家三姐妹只能独自生活,这一家人再也没有团聚的机会了。
“不过,仔细一看,这里这些水晶的结构还是和至纯源晶的不太一样唉……”
“为什么?是因为这些光芒的颜色吗?确实这附近的光芒只有我们两个光环的颜色,如果不仔细看还是会混淆起来……”
在莱耶斯的记忆中,至纯源晶的光谱颜色是七色的,他在教典中看到过其独特的透光结构。这是至纯源晶从源石结晶状态承受高压力环境并产生基本形变之后,整个源晶内部的分子结构都变成了与源石结晶状态下截然不同的密度,所以才能够透出光谱之上的七种颜色。
只不过至纯源晶实在太过于稀有,除了一些术师的法杖上镶嵌着标准大小的导器源晶体之外,就只有海岸线灯塔之上才能够看到。因为制造工艺复杂且成本巨大,并不是每一个术师都有这样的运气能够得到这样的法杖,当然,莫斯提马拥有教廷的支持,完全可以拥有这样的特制法杖。
还没有等他们完全研究透彻周围的晶体状结构,这段充满结晶光辉的道路就已经走到了尽头,随后就是一个深藏于地下的寂静修道院展现在他们面前,这座修道院的外表完好无损,并且还能够听到遗留在建筑结构之上的圣主之音,看来战争的火焰并没有席卷到这里,也有可能是巴利尔根本无法进入这个地方。
安特雷修道院的大门是敞开的,当他们靠近这里时,光环的光芒从刚刚的结晶通道之中转移到了这片宽广的地下空间,并且照亮了整个水晶穹顶。如此壮观的景象,比刚刚那个结晶通道还要令人震撼,能天使越发后悔自己没有随身携带一个相机。
“太美了……真的给人一种……‘想在这里结婚啊’的感觉……”莱耶斯看一脸惊讶地着上方嶙峋交错的水晶穹顶,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那你想不想呢?”能天使想要借此调侃一下莱耶斯,以报复刚刚莱耶斯对她的捉弄。
“大家都没能过来,就我们两个,还是下次吧!”
“我又没说现在结婚!你都没有对我求婚!”
“那我现在就……哎哟!”
能天使用力捶打了一下莱耶斯的肩膀,自从莱耶斯展现出这一面之后就越来越调皮了。虽然很能提振心情,但其实她还没有完全习惯自己的男朋友这个深藏已久的性格。
与此同时,能天使也感觉自己在这一天的时间攻击了很多次莱耶斯的肩膀,但事实上四人只是在入夜之前才登上了天堂阶梯,因为高阶天堂停滞的时间,他们产生了许多非同寻常的错误感知,就比如对于时间的概念,以及对于周围空间的感受。
二人看到前方修道院打开的大门之内,发现里面那些无火灯竟然自动打开,看样子并不是泰拉现代工艺中制作出来的无火灯,而是古老萨科塔人的另一项神秘技术。因为二人的到来,整个修道院都好像被激活了一样,不停的在用这种方式呼唤着他们进入这个神秘的地方,于是能天使不想再浪费时间,她拽住了莱耶斯的手,径直走了进去。
这里和他们之前见到的其他修道院一样,这里的室内结构也是中间高台十字架和左右两排长凳的构成,只不过让他们惊奇的是,里面的空间比从外面看上去还要大许多。
尖端的穹顶之上同样是一些结晶,但大部分都是各种色彩构成的玻璃,交错的白色装饰,因为无火灯和二人头顶光环的照耀,让人感觉这里的装饰甚至要比圣西斯大教堂还要华丽许多。也许这就是古代萨科塔人尖端技术的一部分,这些技术不仅体现在了发达的军械科技之上,更是在文化艺术方面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你和我想的一样吗?”
“当然小乐,我们现在可是有共感了,现在去找一找那个洗礼台吧!”
克罗格南着重强调了安特雷修道院是他接受洗礼的地方,他的意思就是想让这两位信徒经过第二次洗礼,对于一个信仰圣座的虔诚者来说,第一次洗礼代表了新生,那么在历经岁月的磨难之后的第二次洗礼便是重生,这对于现代的拉特兰人来说也同样适用。
按照以往对修道院理解的二人经过短暂的寻找之后,找到了在侧方墙壁上镶嵌着的洗礼台,里面的圣水依然清澈透亮,哪怕已经是上万年以前的液体都没有变质。
现代修道院中的圣水都是经过加工蒸馏之后的地下水,而这个洗礼台中的圣水竟然透出了一丝银色光芒,让人难以猜测这是种物质。二人走到洗礼台前方之后,将自己的武器放在地上,同时脱掉了外套,能天使上一次腰部遭受伤害之后划破的衣服还没有更换,不过依然不影响她的这件内衬短袖还能正常穿着。
“要怎么开始呢?先祈祷吗?”
“应该和我们现在的流程是一样的吧?而且很可能用现在的祷告文依然适用,毕竟谁也想不到我们能够来到萨科塔人的祖先生活的地方,就……按照书上看到的那些来做吧!”
莱耶斯说罢,二人闭上眼睛做了些简短的祷告,随后同时走上前,用上圣水台中的液体,清洗着自己的面部下颚以及耳后。这些圣水涂抹在脸上的感觉是清凉的,而且并没有刺痛的感觉,这让莱耶斯心底的猜测被他否认了,他本以为这是用水银萃取液制作的圣水,而且经过长时间的放置,有可能无法通过肉眼去观察出它的变质。
在二人进行简单的清洗面部之后,他们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不过一路上沾上的灰尘被清理掉之后,整个人看上去都精神了许多。洗礼本身只是一个简单的仪式,只是因为这信仰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比起萨卡兹人需要用特制的源石能量溶液来进行洗礼,以激活战争之血的流动,萨科塔人的洗礼显得有些朴实。
继续进行祷告并重新穿好衣服,带上武器,二人来到了那个位于整个修道院正中的十字架前,上面没有任何的装饰,更没有圣主责难的雕像,只是一块整体切割的透白大理石,也就是这个瞬间,二人都产生了一种在此地结婚的错觉。
“真的是走了好远好远的路呢……莱耶斯,你是怎么想的呢?”
“虽然我们才二十多岁,不过这确实是一段漫长的旅途,我们的人生因为经历的战争而变得像一本古老的教典一样沉重,我觉得正是因为这种历练,才能让我们有资格在这个年纪就能说出对彼此的爱吧?”
“看!你还是能正常说话的!”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好吧!”
差点又因此玩闹起来的二人最终还是严肃了下来,他们牵住了对方的手慢慢跪坐在十字架前。看来并不是像力天使和智天使那样的修复任务,他们只是来到这里迎接自己的第二次生命,不过既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他们应该就可以原路返回了。
就在他们进行着最后的祷告时,二人的头顶突然散发出了一阵蓝色的光芒,察觉到这种异样之后,他们连忙睁开眼睛,看到了从穹顶之上张开海水涌动般的光翼慢慢降落天使,直到那个天使落地之后才看清了他的模样。
这是一个看上去和卡什勒尼年纪相仿的男性天使,他身上穿着厚厚的白银铠甲,并且背负着一对宽刃双手剑。
“克罗哥南就派了你们两个小家伙来找我吗?他去哪了?”
“您是……”能天使用力眨了眨眼睛,这也是一位战争天使,不过他头顶的三层蓝色光环让能天使想起了一位非常熟悉的人。
“我是魂天使西格邵夫,在我死后,我的遗体就被放置在了安特雷修道院里面,我的灵魂也在这里游荡。”
听到西格绍夫这个名字时,能天使终于看出他身上的蓝色和乔尼·布鲁诺的几乎一模一样,西格绍夫的熔炉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冷静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