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不应该充满苦难。
这是我第二次听见拉斐尔这么说。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眉眼里总是带着一些情绪，像是不甘又像是悲悯，这很奇怪，天使不应该有这样的感情才对。
我对他说别想那么多，这个世界不是挺好的吗。
他在这个时候会温和的笑，然后对我说：“你很难懂的，路西法，世界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我不想和他争论，因为我知道他最后一定会因为说不过我而感到难过，我不喜欢他眉头拧在一起的样子。
我只喜欢看他笑的样子，让我感觉到……那个词叫什么来着，温暖？
米迦勒总是说我和拉斐尔走的太近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点愤怒。不过我不在意，因为他本来就是愤怒和火焰的天使，是主手中的剑，他对谁都这样。
反正加百列会拦住他，加百列总是说米迦勒太冲动了，要时时刻刻看着他一点，我怀疑这是加百列为了待在米迦勒身边找的借口，但我没有证据，我也不关心他们。
我只关心拉斐尔。
不过最近拉斐尔很少笑了。
我知道，都是因为那个主的新造物，人类。
主说这是人类，我便喊他人类，主说不对，他叫做亚当。我不太懂，他怎么还有两个名字？
主说人类是新的种族，就像天使一样，亚当才是他的名字。
我点点头，看着亚当和主一模一样的面容，心里觉得有些别扭。
主对待亚当的态度和对待我们不太一样，宠溺之情几乎快溢出了天堂，主甚至给他一整个伊甸园生活。
我的主啊，那是多大的一片地方，亚当就算是不停的飞也要飞好几天才能到绕伊甸园一圈。
何况亚当还不会飞。
他不仅不会飞，也不会执掌火焰，圣光，或者其他什么权能，不仅如此，他的身体是如此孱弱，他说他不敢靠近米迦勒，害怕被他的火焰灼伤。
真是弱的让人无语，我甚至都能让米迦勒把我捅个对穿。
不过这都不是我不喜欢亚当的原因，弱小不是他的问题，是主没有赐予他这些权能。我不喜欢他是因为拉斐尔总是看着他皱眉。
谁让拉斐尔皱眉，我就不喜欢谁。
但拉斐尔却总是找他，他们有时候会在一起一整天，我会假装不经意的路过，然后看一眼他们。
我看见亚当用手摸了摸拉斐尔的羽毛，真气人，想把他的手剁下来。
后来我找拉斐尔，我说起这件事，很是愤怒。但是拉斐尔在笑，我便没了脾气。
拉斐尔说他在教导人类，我说你教亚当什么，他说不是亚当是人类。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十分的笃定，让我不好意思提醒他说他明明就叫亚当。
我以为天堂的日子会一直这样持续，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那天拉斐尔找到我，我第一次见到他那么忧心忡忡的，他说一会要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让我不要意气用事。
我问他会发生什么，他却不说。
很快我就知道是什么了，主居然让我们跪拜亚当，亚当看起来十分平静，似乎也认为这是应当的。
我觉得不妥，因为我们从来没有跪拜过除了主之外的人，但是米迦勒这个火焰脑袋第一个跪拜了下去，他对主的话总是不打任何折扣的进行，有了他的带头，很多天使都跪拜下去了。
我悄悄看了看拉斐尔，他的眼神没有看向我，而是看向亚当，我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之前没有见过的情绪，那应该是叫做失望。
拉斐尔弯下了腰身，他的翅膀拖到了地上，即使我们中间隔着那么多的天使，我也感觉到了他难过的情绪。
没有人可以让拉斐尔难过，我捧在心尖上的人怎么可以难过。
于是我没有跪下，我第一次在主的面前质疑他。
“凭什么！”
凭什么你可以让拉斐尔难过，那是我都舍不得做的事。
主很生气，或者说，祂应该是在生气。
祂站起来，带着赫赫的神威，雷霆和火焰在天堂上空浮现，祂低下头对着我。
“你再说一次。”
我想起拉斐尔说的话，他明明之前告诉过我不要意气用事。真该死，我又没有听他的话。
但是这次我还没有来得及解释一下，背后就又十几个天使出声了。
“他不配！没有力量的卑微生物为什么要被我们跪拜。”
“难道只有他是您的造物，我们就不是了嘛？”
“只会享乐，没有力量，没有智慧，没有艺术，这样的人不配待在天堂，不配待在那个位置上。”
我有些奇怪，回头看了看这些天使，他们也看向我，仿佛我才是主心骨一样。
我又看了看拉斐尔，他也在看着我，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些嗔怪，还有感激和鼓励，还有一些隐隐的我看不太懂的东西。
不过没关系了，拉斐尔一定是觉得我做得对，不然他会皱起眉头的。
“他不配。”
我平静的说出这句话，把自己当做了哪些站起来的天使的首领，他们走到我身后，都昂着头看着主。
我瞥见亚当露出了无辜的表情。
呵，装的真像。
主的脸色十分阴沉，他指着我，说要给我惩罚。
我撇了撇嘴，我才不在乎。
米迦勒第一个跳了出来，用燃烧着火焰的剑刺穿了我的身体。在他刺第二下之前，被加百列拦了下来。
加百列向主求情，他说我脑子不清醒，是无心的。
我明明清醒的很，我清楚的看见拉斐尔没有出声也没有做任何事，只是一直伏下身子，用翅膀遮住了全身。
他没有为我说话，没有为我求情。
我觉得也好，这本来就和他无关。
我身后的那些天使和米迦勒发生了冲突，米迦勒的浑身燃起了火焰，和我身后的天使们交上了手。
我瞥见亚当畏惧的偷偷溜走了。
果然弱小的不像话，但为什么这样弱小人却能让拉斐尔那么难过。
要是没有亚当就好了，这样拉斐尔就不会难过了。
“你不该创造人类。”
我指着主说道。
还在为我求情的加百列叹了口气，无奈的看了我一眼，米迦勒更是直接扑到了我的面前，他掐着我的脖子，但用细小的声音在我耳边说。
“你别再说了，再闹大可不挨一剑就能揭过去的了。”
我有些意外的看着他，他满是火焰的眼睛里全是真诚，我才发现我似乎并不算了解他。
我的目光停留在拉斐尔的身上太多了。
拉斐尔呢？
我转过头去，拉斐尔已经不见了，但这难不倒我，我自然有我的方法能知道他在干什么。
于是我看见他在伊甸园里，温柔的安慰着亚当。
“别害怕，不是所有天使都像他一样的。”
亚当笑着，伸出手摸了摸拉斐尔的羽翼。
我就说早就该把他的手给剁了。
我挣开米迦勒，第一次对主真正的产生怨气。为什么要创造亚当来抢走我的拉斐尔。
然后我向祂挥剑了。
天堂乱了。
后面的事情我记得不太清楚了，我好像变身成为红色的巨龙，撞碎了天堂的一角。
我和米迦勒打了一架，还有加百列，还有乌利尔，还有沙利叶，还有很多很多……唯独没有拉斐尔。
我记得之前和别的天使打架，拉斐尔总是在我身后，给我治愈，这才让我成为最能打的那个。
但是这次我的背后没有治愈的气息了。
于是我败了。
我和那些一起站起来的天使被赶出了天堂，堕入地狱。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能当一条红色的巨龙了，我被剥夺了天使的格位，天堂称呼我为撒旦。
意思是神的敌人。
我不在乎，但是我很疼，浑身都疼，我十分想念拉斐尔。有他在就好了，就不会疼了。
那些和我一起坠落的天使围着我，奉我为主，我们在地狱和恶魔抢地盘，等我们在地狱足够立足的时候，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我听说亚当有了一个伴侣，我问他们伴侣是什么，他们都摇头。
天使没有伴侣。
不过我不是天使了，我应该可以有伴侣了吧？虽然不懂伴侣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希望是拉斐尔当我的伴侣。
再后来听说亚当和他的伴侣夏娃偷吃了禁果被赶出了伊甸园。
我心想活该。
看来亚当也不是一直受宠爱。
不过没有了亚当，拉斐尔应该就不会再露出难过和失望了吧。
再后来，地狱和天堂就一直在打架。
因为我想回去看看。
直到有一天，拉斐尔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他的眼神中带着歉意，伸手抚摸着我的角。
我说你别摸了，我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路西法了。
他只是说着对不起。
我没觉得他对不起我，他看起来和从前一样，这很好，我就喜欢他这个样子。
他和我说了很多很多，他说什么人类是未来的主宰，他说教化人类失败了但也成功了，他还说他利用了我很对不起我，他说米迦勒和加百列都已经和他站在一起了，他说要创造新的世界，只有自由，没有苦难，他说很多很多，但没有说想我。
最后因为他说的实在是太多了，我听不过来，中途就睡着了。
没办法，成为巨龙之后，就有了嗜睡的毛病。
醒来的时候拉斐尔已经不见了，我怅然若失。
我那时候还不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后来的某一天，天空中燃起了火焰，金色光芒如同瀑布一样倾泻下来，黑夜被驱散不敢出现，这样的光景持续了整整七天。
我有些不好的预感，主创世也是用了整整七天。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再也察觉不到天堂了，也察觉不到任何天使的气息，仿佛他们在那七天里都消失了一样。
直到很多年后，我才想明白。
我被抛下了。
那时候，我盘踞在地狱最高的山上，因为那里离天堂最近。
没有天堂了。
我又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接受这个事实。
我学着拉斐尔叹了口气，他以前总是叹气，我学不来他就笑我，他说：“真羡慕你啊，希望你永远都学不会叹息。”
现在我学会了，我终于能体会一点拉斐尔的心情了。
我在之后的岁月里安心的当一条巨龙，无论是地狱变成了魔界，还是新的天堂出现，这都和我没有关系了。
逐渐的我感受到了新世界对我的压迫力，仿佛要把我擦去一样挤压着我，我明白我现在属于旧日的存在了，但是我不想消失，我一直趴在地狱，现在叫做魔界的最高的山峰上一动不动。
沙尘掩埋我，我的身体上结了一层一层的石头，我变成了山峰的一部分，新世界对我束手无措，我也习惯了那股挤压的力量。
就这样很久很久之后，我被陌生又年轻的红龙唤醒。
她抱着一个婴儿祈求我给他换上我的血。
我不理解，也不想理解。
她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一些我听不懂的东西，什么新世界又是什么壁障什么的。
她说这个孩子有扭转世界的能力，我被气笑了，我说滚。世界就这样，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扭转的。
她说这世界不应该充满苦难。
我想骂她，想一口吞了她，或者喷出火焰烧死她，但是我没有。
因为她的话我有些耳熟。
但是在哪听过呢？是谁说的呢？
不记得了，我好像因为沉睡的太多忘了太多事情了。
我只记得一副温和的笑脸，但那是谁？
最后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情，我给了她一滴血，她十分感激，把血液注入到婴儿的身体里，然后用自己的血换了婴儿的血。
这样，这个婴儿的身体里就有了我和她的血。
这感觉很怪，就好像看见了自己的造物。
当初主也许就是这样看亚当的吧。
亚当是谁？
“他叫什么，叫亚当吗？”
“什么？不，他不叫亚当。”
年轻的红龙放完血后还有些虚弱，但精神上却很兴奋。
“他叫做尼古拉斯·布伦达尔，是这个世界的希望。”
我看着她的笑容，那种感觉应该是叫做温暖吧，之前在谁的脸上也看过呢？
想不起来了……
算了，不想了，我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