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恩篇——迷茫的愤懑

作者:斋空鱼 更新时间:2023/6/5 21:52:45 字数:8553

——

“你在害羞吗……继续……”

男孩没有回答他,也回答不了。在这阴暗僻静的隔间里,昏黄的阳光疲乏地融过教堂的彩玻璃,在布尘的木板上沉思着踱步,用它愚柔的暖指轻拨男孩的发丝,他感觉自己脸上烧的厉害,也许是阳光的原因,使他的双颊像一颗浸在红酒里的樱桃一样红。

“很多人都是这样,不用感……你的牙齿……他们是被社会和文化欺骗了,你以后会明白的,”

我希望这辈子都不明白,

男孩下意识地想偏过头,又被抓着头发转了回来。他现在自尊和面子像是被反复在砂轮上糙擦,角落里摆放的扫帚下有窸窸窣窣的响动——连老鼠都在看他出丑。这样强烈的羞耻感和喉咙里的触感反复灼烧着他,让他不知道该干什么,什么都想不了。

“你的脸很烫……没事,没关系……快结束了……”

——

凯恩泰蒂僵硬地挺在椅子上看着指尖,冰凉的空气在他耳边低声喃喃,年轻的布特教士坐在桌子后面刷刷地书写,他身后的挂钟在不断“哒,哒”的冷漠摆动。

“我知道你现在很不好受,”布特教士把纸叠好,规整地放进信夹,往上摁了一个鲜红的信戳,抬头看向凯恩泰蒂。

我该回应他吗?男孩的眼睛微微张大。

他没有向我问话,这是他在安慰我的话,我是不需要他安慰的……但我必须回应,我怎么回应?他以后会骚扰我吗?我得让他明白我的态度,我要是把手指交叉,再把腿收紧,也许他能看出我对他排斥的态度,他会清楚我们只是交易关系……但我要怎么回话啊!我也许只需要说“嗯”,但如果他不说话怎么办?我要是说不尴尬,他会不会以为我是那种没有廉耻的人……男孩又突然想到刚才做的事情,又是一阵灼烧感顺着下颌爬上脸颊。

“你又为什么尴尬呢?”布特教士伸出手,把信封递给男孩,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黄灰色的眸子。

“我……”凯恩泰蒂踌躇着,僵涩地接过信封,他不安地攥着手,但又生怕把这宝贵的信件弄皱了,这可是他未来的希望。他想到很多说辞能抨击这个品行差劲的无耻神父,但想到刚才自己的样子,男孩又耻于开口,只是又低下头看着信封上雅致的纹路。

“你只是被各种规矩欺骗太久了,”布特像是没注意到对方的窘态,自顾自地说着“我们各种习惯觉得正确只是习以为常而已,然而这个世界是没有善恶的,只有规律存在而已。劳动的本质也不过是用真实换取谎言罢了,这样来说,皇帝,工人和娼奴本质上是平等的,你刚刚的行为并没有什么不道德的地方,你也只是用特殊的劳动换取利益而已,”

他走到凯恩泰蒂身边拍拍他的红脸蛋,

“关于皇帝那一句可不能乱说,要掉头的”

“嗯……”男孩生硬的哼答。

“行吧,我也不指望你能对我的话听点什么,”布特把手一摊“我就是安慰一下你,我们的未来都是被冷泉的金丝纺锤编制好了的。一切发生的都不过是过往而已,你想想,今天发生的一切在创世就已经发生,我们不过是在重复而已,演戏有什么好羞耻的吗?”

这一次男孩连哼答都没有了,失神地不知道在想什么,两人就这样静默了几秒。

“算了,你回去罢,”

裹着黑绒衣的教士又躺靠回椅子上,偏头看向窗外,几只灰雀征征地缩在枝芽上,墓园里稀稀落落地站着几个人,布里格雅的春天始终比世界晚来一步。

我能走了?

凯恩泰蒂犹豫的看着他,对方只是默默地看着窗外。

“谢谢……我走了,”他用极其微小的声音道别,然后轻轻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把椅子拉回去,今天的事让他身心疲惫 ,接下来还要俱乐部去找凯尔帕……

“实话实说,你是我在这见过……要走了?”回过神的布特教士见他站起来,也跟着起身。

“啊?啊……我就那……内个垫子,我……我就是有些硌,我挪一下,”凯恩泰蒂又慌忙地坐下。

他刚刚不是要我走了吗?我也许是听错了。都怪因为刚才发生的事情,让他现在一直没法专心冷静的思考。

“哦,行的,我刚才是说,我在科林游历这么几年年,这里的人都是麻木野蛮又愚蠢,只比那些猫孬子野蛮人好了那么一点点。你明白吧,我相信你能感觉到那种……嗯,你觉得自己从不属于这里吧?”

这点的确,他们都……凯恩泰蒂想起了他的父母,他们甚至恐惧科学与知识,还好……

男孩点点头,又挪了挪屁股,假装这个垫子坐着真的很不舒服。

“你天生就不属于这里,也许是芙宁神故意把你的灵魂放错了身子。”布特拿过铜壶给桌槽上了点水,蒸腾的雾气霎时间遮住了凯恩泰蒂的视线,窗户上也起了层水汽,看不见窗外的墓园了。

“你身上有一种“自尊”感……不是普世理解的那种自尊,是那种…啧…”他说话时手也跟着他的语气一同摆动,水雾被搅散开,凯恩泰蒂看见他的眼睛像是闪着光。

“一种在灵魂深处的……唉,我形容不来,你们沃尔芬人的语言词汇太匮乏了,总之,你以后就说不定理解了。”

“罢了,你差不多也该回去了,拿着我的推荐,去马喀提里教办神学院,希望你能混出点出息,给你整天挂在嘴上的那个哥争点气吧,今天……是挺难忘的,不过已经过去了,就当是烟灰,散了吧。”

教士打开窗,冷风欢腾着噗拉进来,水汽顷刻间浮忽无现。

——

在许多文学与歌谣的传颂中,科林总是与凛冬一同出现的。

四千多年来,每一个寒霜初降的雪夜,在无尽深晦的暴风雪的嘶吼中,圣西法、王下的艾格与南沽伊、洛格酪格联合宪国与一切和那片永冻荒野接壤的国家中,她们北方边境的人民会缩进地堡、家寨、军事化教堂中,瑟瑟发抖地缩在一起偎在窗边,拼死捂住孩子的嘴。人们沉默着,安静着,恐惧地看着看不见的远方。外面的风雪纠缠嘶吼,搅碎了银白色的月光——风雪是狼的先兆,在更深远的月光也无法照到的漆黑旷野中,寂静无声的科林军队正在雪地上行进。

事实上,数千年来,并没有一个叫科林的国家存在,他只是一个笼统的地理概念。《旧日叙》中用已经没有人能说出的泥眸语,把山城山以北千余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称为“科林”。那里山脉连绵,无边的松木林覆盖大地,陡峭入云的山城山截断了来自北方的寒风,才使得它们没有继续向南生长。这里生活着十余种人形种族,那些就是泛意义上的科林人,他们多以种族与姓氏为部族,生活野蛮而落后,信仰着祖先树灵与冬日狼。在短暂的秋季结束后,科林人会相互攻伐,最终在小溪冻结时,凝结成数个庞大而饥饿的军团,以暴风雪为讯号,用漆黑的长矛将凛冬的意志传递向南方诸国,他们劫掠而不愿治理,最终,在柳树抽芽时一哄而散,退回山城山以北,等待来年的落雪。

革命的发起者注定看不到革命的胜利,因为他终究走不出一个时代的局限。

日新月异千百年后,科林最强盛的沃尔芬人整合了科林,他们砍掉了松林,凿出一条条矿洞,一座座城镇拔地而起,南方诸国正在百年大鏖战中打的天昏地暗时,科林大宪国正在日益强大。

最终,在第一季32年,这些长着狼耳朵的人发现,把硫磺硝石和碳做一些小小的处理,让它们间产生一点小小的矛盾,会引发一些小小的火花。

接下来的两百年中,世界在血与火中度过。

科林大宪国的议长登戈,与她的先祖一样,在一个漆黑的雪夜中,让南方诸国回忆起了延续千年的恐惧。没有哪个国家是拥有了黑火药的科林的对手,宪国的军队轻而易举的就覆灭了洛格平原上的数十个小公国,接着向东急行三百公里,在蓝瑙斯多火烧了八万艾格军队,转头击溃了前圣西法教国,又追逐着教国残党,度过绿漩间,踏上了从未有人踏足,连《旧日叙》也没有描述过的以恩大陆——那时的以恩大陆还没有名字,一位将军为了讨好议长,便用议长爱人的名字命名了这块大陆。

最终,世界上几乎所有国家与民族都臣服于科林大宪国,在一片欢呼声中,登戈加冕为皇,在她眼中,这个帝国将存在一万年,除了那些她看不到的人,所有人都过得十分幸福。

只是,得到了世界的科林人完全没有思考过如何管理自己的财产,在皇帝死后,浸泡在谎言与惰怠中的臃肿帝国顷刻间土崩瓦解,所有人都知道,挥霍享受了几十年的科林人该还债了。各民族纷纷独立,结成同盟,与残败的科林帝国断断续续的战斗了近两个世纪,在第二季的184年,也就是六年前,圣西法的军队彻底击垮了科林。

如今的科林帝国依然存在,只是很难将其称为帝国了,各地军爵拥兵林立,阳奉阴违那位名义上的新皇。来自西法的工厂一步步向北国蔓延,在康希军爵名下的布里格雅租借自由市,来自南方的先进科学与文化的冲刷下,看着新兴的沙龙、俱乐部、鼻烟、威斯水,人们开始怀疑六年前的战败到底算不算耻辱。落后的科林帝国的确应该进坟墓了,他们这么想着,投入美丽新世界的怀抱。只有在凌晨起来进工厂上工,看着自己消瘦而畸形的双手时,才会让人报复性地回忆起来百年前的荣耀。

在小溪叮当的时节,布里格雅市的春天的确到来了。

——

凯恩泰蒂走在布里格雅市的大街上,石子路的间隙中满是泥泞半融的积雪,一脚踩上去会发出沙沙的声响。

男孩紧张地用眼光扫视行人,城街还是一如既往的繁荣,周围也是他熟悉的形景,但就是,就是……

也许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有人朝他瞟了眼,接着又匆匆离去。

没有发现…没有发现…那目光像是审视一样,让凯恩泰蒂一阵心虚,他的双拳攥地生疼,右脸不自觉的抽动。

我收拾的很好,好了,好,不要紧张,他们都是陌生人,没人会特别关注我的。他这么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上午那教士的低劣行径让他现在还是非常难受,但更加折磨人的是现在走到大庭广众下的羞耻感。四周好像总是有眼睛在注视着他,又好像有嘴巴要上午那事大声公布出去。

这样的念头让男孩又是一阵局促,他又低下了点头,加快了脚步。

他哥哥凯尔帕-舍夫尔在“力士与金镯”俱乐部打杂,他大约下午一时下工,他让凯恩泰蒂-舍夫尔和往常一样在他下工去找他。

男孩不确定现在几时了,但等待总比迟到强,况且他自己的事已经……凯恩泰蒂想到这,又不安的左右望望。

为了避免和熟人碰面,防止他熟悉的人看出他状态不对劲,他特地从铸铁区绕道,多走了几里路。

布特不是个高尚的人,凯恩泰蒂回忆着那个来自西法教会的考察员,但必须承认,他是个优秀杰出的人。

在和教士认识后的几个月的交谈中,这个游历了半个大陆的寻证学神棍给男孩描绘了一个广阔的世界,西法用电力驱动的大车、山城山上延绵数百公里的北境要塞、艾格宏伟而强大的飞艇舰队,他曾经在西梭慕里沙漠的深处挖过陶罐,也有幸在伯爵的名下作文导。

布特惊人的阅历震惊到了这个从没出过城的沃尔芬男孩,他也向布特讲了自己的故事——其实他也没什么故事,他曾经的一场病让他几乎失去了劳动能力,几次被丢出去都是凯尔帕把他半死不活的他捡了会来,为了证明自己还有用,他托凯尔帕弄来了几本旧书,开始自学读写,争取能当个代条。再后来凯尔帕能自己挣钱后,给他又买了几本自然科学与博物学的书……

想到这里男孩的羞耻心又翻涌上来了,那时他刚会写了几个字,懂了点道理后就觉得自命不凡,那种源于自卑的自负……他真想拿手捂住脸,但又不敢,因为这样的话来往的行人就会注意到他。

布特向他描绘了一个文明、理性而先进的世界,那不远,圣西法就在科林南方,他还描绘了一条体面走进那国度的大路,作为马喀提里教办神学院的寻证学考查员,他可以向教会推荐“正直而又有天赋”的学生——这是个很笼统的说辞,无异于让考查员随意选择。这个机遇使凯恩泰蒂心动不已,布特教士也向他允诺,只是今天,他又突然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

男孩猜不透他为什么要提出这样一个要求,但为了未来和他哥,凯恩泰蒂还是照办了。不管怎么样,和布特说的一样,都过去了。布特有他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但不管怎么样,男孩拿到好处了,也付出了…反正布特什么的都不会再和他扯上关系了。

但今天的交易他绝对是赚的。

凯恩泰蒂在这个城市见过的太多了,他没看见过布特描绘的那个广大的世界,但他见到过这个世界最堕落的一角……更可悲的是,他之前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个国家在这个世界上是这样腐朽猥鄙,他还以为这是常态呢。但所幸的是,男孩今年虚岁十五,除去四年幼年期,他曾经有六年时间都基本无法离开病床,这拖垮了他们一家的病如今成为了他的幸运——与社会的隔离让他的世界观得以独立发展,没有浸入太多的污浊。但……他父亲去当了兵,现在生死未知,音讯全无,家里剩下的两个哥哥和母亲普蕾关系紧张……这些全都是因为他。

不过这只是我主观上欠的,凯恩泰蒂明白,妈妈把自己丢到河里是为了全家的生机,哥哥凯尔帕把自己救上岸也是为了他自己安心,这都是他们的事,和我没什么关系。

他止住步子,站在“力士与金镯”俱乐部前。凯尔帕要他进去等,但凯恩泰蒂是不会进去的,因为他听说里面有些不上台面的勾当,如果自己进去的话别人可能会认为他不是什么好人。

所以我也不能在门口等,因为站在这种地方,别人说不定会以为我跟里面有什么不好的联系呢。

凯恩泰蒂忧心忡忡的走过马路,依着一柱瓜架子站着,走了几里的路,他的小腿有些发胀。

还有多久哇… 男孩看着藤蔓上爬过的蚂蚁发呆,时不时瞟一眼路对面紧闭的黑门,天空上的哨鸽都来来回回飞好几轮了,怎么还不出来啊……旁边摊子上的大婆警惕的用小黑甲虫一样的眼睛盯着他,大概是怕我偷她的瓜吧,这眼神让男孩很不安,像是要剖出他心底的秘密。

于是他离开那里,仔细挑了一个更好的位置——首先,这个位置不能太唐突,不能让他个傻子一样杵在路中间,吸引别人的注意;其次,这个位置要一眼能看见俱乐部的出口,但从里面出来的人不能看到他。这样凯尔帕出来的时候自己就能走过去,假装自己正好走到,而不是傻愣愣的一直在等他,到时候,自己就走过去,但不能看着他,要让他自己喊住我,就像我刚刚到一样……

脚好疼啊……

——

“老逼灯!家走家走喽!”

凯尔帕快活地朝老里本道别,一脚带上了门,

“去你妈的小刺球子!!!”他听见门里老头朝他吼。

“欸!死人!”凯尔帕隔门大喊“别喝太多了!不然我就把你搞稚妓的事跟瑟兰说了!”然后他就一溜烟的跑开了。

“呼!”

骂那老头让凯尔帕快活极了,上午打杂的窝囊气烟消云散。

“接下来……”他眯起眼看着路对面。

就要找凯恩泰蒂了,他可太熟悉自己弟弟那一套了,他总是比约定提前几个小时到,然后杵在某个角落里发呆,等自己出来时再迎上来说一句……

嗯!在那里!

他看见马路对面的报亭旁,一个熟悉的身影把自己的脸躲在挂起来的报纸后面,一双眼睛正在纸缝间时不时往这里撇。

这傻冒,还以为自己看不见他,

凯尔帕向前两步,深吸一口气!

“菲!恩恩恩恩!!!!!!!!!!”

周围的路人纷纷朝他看去,凯尔帕乐呵呵地向凯恩泰蒂跑过去。

“你在这儿呢!”他一把掀开报纸,对方立马别开脸,假装自己在看亭板上的贴文。

“啊……啊,我

“我也刚到!”

”我也……”

凯恩泰蒂被抢了话,扭过头就看见了一脸轻快的凯尔帕,一时间,他也想不太清楚对方是真的刚到还是在揭穿自己。突然,他意识到他哥哥刚才鬼吼的一嗓子,

“啊…我也是…”

凯尔帕看着菲恩浅灰黄的眸子不安地扫过过往的路人,然后扭头把目光移回报纸——实则为了遮住自己的脸。

“我跟你说了你要来了先进去找我,看门那个里本大爷,跟他说你找我,他就让你进了,”

“我是打算进去的,我这不是……”

“刚到?”

菲恩抬头看着凯尔帕深灰色的眼睛

“嗯,我刚到。”

“刚到~嗯~正好刚到~…”

“欸!小孩!别动那个!”

声音打断了凯尔帕的话,一个驼背的老人挥着手杖从报亭里探出身。

“去!去!”他抡起棍子打走了两个小孩。

——

和往常一样,在回去的路上,凯恩泰蒂总是比凯尔帕走快几步。

这个事情凯尔帕很早就注意到了,菲恩和同行的人从不会走到一起,每次凯尔帕问他时,对方总是说是不小心走快了。

看着前面那个裹在土黄色大衣里都瘦矮身形,这个明明和他双胞胎,却比他矮了半条鳟鱼的小低个就是他弟弟——凯恩泰蒂.舍夫尔。不过凯尔帕更习惯喊他小名,也就是菲恩。

“菲恩!往里走点!”

他看见一辆脚车擦着男孩的大衣驶了过去,点点泥水溅在了菲恩身上,但他就如同没有看见,被溅上污渍的不是他一样。菲恩就是这样的,他的注意力总是不在现实世界中,他总是在思考古代的先贤,思考清风是如何牵起落叶,思考沸腾的群星在大地上流淌的样子……他的这些症状让凯尔帕很担忧,他不反对自己的弟弟去仰望星星,但至少双脚要行走在大地才行。菲恩经常向凯尔帕讲述他用橡树叶和鱼骨推演的未来,但他相当排斥自己将要面对的现实。他今年十四,明年就是个成年人了,家庭哪有能力养他一辈子呢?

“屎蛋,你看他们”

某天下午,凯尔帕和瑟兰坐在一堵半塌的矮墙边,前面的大院里,达奇家的那些白发杂种正在阳光下蹦蹦跳跳的玩耍。

“只剩四个了”凯尔帕指着那群小孩“最大的那个已经找个跑腿的活走了,他有……十三?”

“十一,”瑟兰说“他们茹洛比人出生算一岁,受洗算一岁,等到真正一岁时名义上就已经三岁了。”

“妈的”凯尔帕靠到墙上,“他才十一,就能养活自己了,你记得那个小孩吗?整天乐呵呵地在那儿跟个傻狗一样。”

“我有印象,那是个老实娃”瑟兰捡起一块有些光滑的石头,扔了出去,卵石砸进雪堆,没了踪影。

这样阳光舒适的冬日十分稀少,微冷的清风和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让人感到别样的舒适。凯尔帕抬头看向自家窗户,木百叶窗缝用胶泥填地死死的,但凯尔帕知道菲恩正坐在里面看书。

“你说菲恩不比那傻小子好吗?”

瑟兰没有回答,他们两个就这样坐在那里,看小孩子在那里打闹。

“可能,呃……”瑟兰又捡起一块石头,在手里颠来颠去,“菲恩不是会写字吗?上周布蕾的信不就是他给写的吗?”

“认字顶什么用?也没有什么上头人看上他。”

两个人又是沉默的坐在这里。

“我回去了,”瑟兰站起来,“晚上还去喝吗?”

“不去了,你这几天身上酒气太大了,别让你爹逮到了。”

瑟兰咕哝两句就离开了,留下凯尔帕在那里想事情。

虽然他经常夸奖菲恩聪明、有脑子,但他也清楚,菲恩和别的小孩都不一样,用曾经治疗菲恩的医生的话来说就是,可能不太适合活着。在大多数人眼里,菲恩是个沉默、内向的孩子,他的大多数时间都用在阅读和看着窗外发呆上。菲恩除了必要的交流外很少与人沟通,就算是交流也只是用寥寥数语就结束话题。之前,他还经常和凯尔帕分享他那些别听不懂的知识,可如今,他面对凯尔帕的话也很少了。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啊,他想着,自己作为菲恩的家人,有责任和义务去帮助菲恩重新变回一个正常人。

——

“菲恩!”

菲恩被吓了一跳,猛地把手里的本子扔到一边。

“菲恩!”凯尔帕撞开门冲了进来,“我来给你找份工作吧!”

“你进来干什么?”凯恩泰蒂低声问道。

“我给你找个工作吧?你看达奇家的大儿子今天都走了!”

“丝墨走了?”他看上去有些惊讶。

“那孩叫丝墨?”

“啊……那是我对他的称呼。我不喜欢你进来,我希望你出去。”

“欸!我说给你找工作呢!”

“我希望您在进来前可以敲门,这是一种对别人的尊重。”

“咱俩这关系还说什么尊重啊?”凯尔帕一屁股坐到床上,“这里面什么东西这么咯?”

“书,我在床单下铺了一层,这样我能随时拿出来看,”菲恩站了起来,“我希望你进来前能先敲门。”

“我跟你说的是重要的事,你都长大了,以后更是要成家的,你……”

“我希望您现在离开可以吗?”

“菲恩?我跟你说……”

“走开可以吗?”

“那边……”

“可以吗?”

“好的,好的…听你的”

凯尔帕嘟囔着转身走出去,关上了门。片刻后,敲门的声音传了过来。

“凯恩泰蒂?我在敲门呢,我可以进去吗?我有重要的事要说,”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小缝,菲恩在里面抬着头,灰黄的眸子厌恶地看着他。

“站在这儿说就行。”

“那好……呃,”凯尔帕站在那里开始挠头,他压根就没想好自己要说什么。

“就是……嗯,你都这么大了,要能自己赚钱了,”凯尔帕半天憋出一句,

菲恩只是抬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额……还有就是,收拾好你的房间……里面怎么有一股腐肉味?”

“因为你上周扔给我的一窝老鼠死了,我现在还没有找到他们。”

“好吧,我当时以为你能跟它们相处好的,你不是一直喜欢猫吗?猫我弄不来,但耗子还是蛮好找的,你知道吗?我跟屎蛋还有饽饽他们几个人逮了它们好几个……”

“我关门了。”菲恩把门缝拉的更小了些。

“别别!”凯尔帕忙用手卡住门,“我还没说重点呢!”

“我不想听你们几个人抓老鼠的故事。”

“啊别提那群耗子了,我想说,你以后是这么打算的?你打算怎么过这辈子?”

菲恩没有再关门了,看得出来,他在思考。

“我对未来安排好的。”他告诉凯尔帕。

“你的未来?占星看出来的?”菲恩的回答让凯尔帕很惊讶,“那些星星说什么了?有没有告诉你我昨天丢的铜子什么时候能捡回来?”

“不是,”菲恩有些生气,“我安排好自己的未来了。”

“安排好了?”凯尔帕笑出了声。

“不要笑,”菲恩不快地说。

“未来呦!”凯尔帕大声朝菲恩房间里招呼,就像里面有一个老熟人一样“你记好了!我弟弟他最喜欢吃土豆泥腩肉!”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险些撞到凯尔帕的鼻子。

——

但现在,凯尔帕开始思考自己弟弟口中的未来是个什么东西了。菲恩这几个月经常往外跑,不知道捣鼓什么名堂去了,但只要他不受苦,凯尔帕对他去干什么都是支持的。

我得好好跟他聊聊了,凯尔帕心里想着。菲恩有想干的事,这自然是好的,但他得让我知道是什么事,可不能让它被人给骗喽。

“凯恩泰蒂!”

他想喊住前面穿土黄色大衣的男孩,但他就好像没听见一样,依旧自顾自地在人流里挤来挤去。

他今天的状态不太对劲。凯尔帕是最了解自己弟弟的,他虽然平时一直是飘忽失神的,但从未像今天一样心不在焉。

比如刚才在俱乐部门口,他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发下自己已经出来了。

“滚边去,”

他推开前面几个人,在他们的骂骂咧咧中跳到菲恩旁边。

“菲恩?”

“嗯?”男孩像刚从梦里醒来地一样看着他。

他拉着菲恩走到一处人少的砖墙边。

“你上午去哪了?”

他看到男孩的眼里像是有什么思绪在闪动——这是很不寻常的,这么多年来,他只能看到菲恩平淡和生气的样子。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他蹲下来,想平视菲恩的脸,但他发现自己蹲下后只能平视菲恩的脖子,于是就又站了起来。

“哥,”菲恩突然叫他,凯尔帕看向他灰黄色的眼睛,那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是一种罪恶感和荣誉交织在一起的情绪,就像一个小孩子靠作弊赢得考试后那个狡黠的笑,更有一种压抑了许久的委屈感。

男孩突然又有些扭捏犹豫起来,他眯了圈周围,小心翼翼地从大衣里抽出一张信封,那上面写着凯尔帕看不懂的文字。

“哥”

菲恩又低声叫了他。

“我想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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