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像是老旧房屋斑驳的围墙，灰白色的墙灰上是黑色的云层，灰蒙蒙的天空下是银色的山脊线，巨兽般蛰伏的山脉中央，一座透明的雪峰屹立而出，他像是独角兽的犄角，像是银龙的头颅，高傲地俯视着下方的苍茫大地。
这是一块深色的大陆，土地上的植被呈现出诡异的灰黑色，起伏丘陵之间的连绵林海树叶深灰，当风轻轻吹过的时候，摇晃的树林像是恶魔在眨着眼睛。视线中的一切似乎在告诉世间，这里是生命的绝地，是一片废墟，一堆余烬。
但是这里依旧有着生灵存在，几只褐色的高冠飞鸟从天空的另一头飞来，它们的目光在同色的陆地上巡视，在并没有察觉到危险的情况下停了下来，落在了一棵张牙舞爪的黑树枝干上。
几只鸟的目的应该是飞过那道山脉，它们停留在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为最后一段路程积蓄精力，它们用鸟喙梳理着彼此的羽毛，同时发出尖厉刺耳的叫声，如同老妇在嘶吼。
嘶吼声中，一只体型最大的鸟类突然被一只闪着光的羽箭贯穿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另外几只鸟大感部队，扑腾翅膀连忙想要离开，可惜已经晚了。
树林中接连飞出了数支羽箭，这些羽箭无一例外地精准命中了目标，一击毙命之下也没有带给猎物过多的痛苦。
当几只倒霉的鸟儿尸体无力地衰落到地上后，树林中兴奋地跑出了一个个子矮小的短发男孩。
他穿着明显有些不合身的破旧灰色军装，高高的立领甚至遮挡住了他的脸颊，男孩小跑到几只鸟身边，将其提起来，用西普话开口：
“克里斯汀姐姐，我们今天晚上能够加餐了，这几只都是黑帽子，应该是从黑土那边飞过来的！”
男孩口中的黑帽子是当地人眼中的一种无毒的鸟类，它们肉质紧实，口感不错，是不可多得的食物来源。
在小男孩之后，树林中走出了一个高挑的齐耳短发姑娘，她同样穿着一袭灰色军装，和小男孩不同的是，这件军装在她身上显得十分合身，衣襟处垂落在臀部，黑色的皮质腰带上系着一把小巧的匕首。
女性的胸前有着一块小小的银色剑盾标记，她一手拿着一张简易长弓，另一只手空空如也，只是有淡银色的光晕在手臂上流转。
“好好拿着，菲林，不要弄脏了，基地里面的大家已经好久没有吃过正儿八经的肉了。”
“我知道的，克里斯汀姐姐，我会把它们牢牢锁在怀里面，就算是黑血蛮子过来也抢不走。”
小男孩一把将几只鸟全部抱在怀里，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你这个小蠢货在说什么胡话，黑血蛮子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等你什么时候能够挥舞起标准剑再说这些大话。“
女性没好脸色地给了拍了一下男孩的额头，后者低着头嘿嘿地笑，也不嘴硬，倒是让女孩无奈地摇了摇头。
克里斯汀严肃地说。
“不要胡闹，走，我们该回去了，大家都还在等着我们，今天运气不错，黑血蛮子们没有出现，顺手还得了点意外收获。“
“嗯，我要给戈尔曼大人看看！我菲林可是第一次侦察行动就带回了猎物！“
男孩说着，兴致极高，走路都是一跳一跳的。
女青年跟在蹦蹦跳跳的男孩身后，走了一段路程回过头，她目光看向身后的那片阴暗狰狞的黑色树林，以及在树林夹缝中，反着灰暗天光的墨色湖泊。
“一个多月时间。 “
……
“已经有一个月没有出现过游荡的黑血蛮子了。”
狭小的房间中，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人把着自己的下巴沉吟，他的身后有一道拱形窗户，时不时有欢悦的声音从窗外传来，一股淡淡的肉香飘入房间中，中年男人一愣。
“肉的味道？”
他的目光看向规规矩矩站在自己面前，如同一个雕像一样站在自己面前的女性，后者自从汇报完侦察情况后就再也没有开过口。
中年男人面色古怪。
“你又抓到猎物了？”
“嗯，运气很好，碰巧在彻夜之森的边缘撞见了几只迁徙而来的黑帽子。”
克里斯汀点点头。
“真不知道你是运气好还是什么的，每一次巡逻都能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抓几只活物回来，我都想考虑一下要不要让你一直负责了。”
“我对您的命令没有异议。”
青年女性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一如往常，中年男人已经记不得自己看了多少次，这个让自己头疼的姑娘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没有人知道她的内心想法，只能感受到她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强大，从一个预备役慢慢变成了整个营地中新生代最棒的战士。
“克里斯汀，你什么时候能够像个正常女孩一样，这样一点也不可爱，明白吗？你继续这样下去以后是没有小伙子喜欢你的。”
中年男人语重心长，可惜对方并没有接纳这个意见。
“戈尔曼长官，我并不认为我能够活到那个时候。”
短发年轻女孩面无表情地开口。
“你的父母将你托付给我的时候，希望你能够成长为一个正常的姑娘，虽然我们这里并没有太好的条件，但是……”
“我不需要这些，新兵指导手册上面说过的，我们是被抛弃的人，我们需要相信的只有我们自己，我们能够依靠的也只有我们自己。”
女青年打断了男人的话，后者挠了挠头，最后叹息一声。
“好吧，我说服不了你，你走吧，等会儿叫他们给我端一碗汤上来。”
“是。”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后，她径直离去。
戈尔曼一个人待在房间中，他坐在自己那个老旧的，传承了不知道多少代的木质椅子上，目光看向平铺在自己面前桌子上的地图。
突出的半岛外面是风暴不息的空域，他突然想到了近期从余光山脉哨所传来的消息。
永不停息的风暴最近一直都在衰落，似乎再过上一段时间就会停息。
上天似乎在为他们致命一条道路，但是这条道路……
他看向半岛最外围出口处的那一个城池图标，上面用红笔不知道涂抹了多少个叉子。
黑山堡垒。
“我素未谋面的故乡啊。”
……
红发青年走过被玫瑰花包围的长长柱廊，走过不知道多少扇金银包裹的沉重大门，他最后在一条内部走廊上停留了一会儿。
这条金色的走廊两侧墙壁挂满了栩栩如生的人物像，这些画像无一例外都有着一头茂密的红色头发，他们的面容表情不一，但是都有着同一个身份，诺顿家族的掌权者，领袖，红狮公爵。
卡特很小的时候就被自己的祖父牵着手从走廊一头走到另外一头，彼时还年轻的祖父会为小卡特详细介绍每一个画像中的先祖，他们的经历，他们的成就，他们对于后人的期许。
在走廊最尽头，卡特看见了一个穿着军装的中年人的画像，它有着威武的面容，红色卷发如同狮鬃，他的面容和卡特至少有七分相像，这是卡特的父亲，死在了高地战争中的上一任红狮公爵。
正是因为他死去，卡特的爷爷才不得不重新出山拖着这个西境霸主前进，祖父对于父亲的死万分痛苦，他也因此耗费了大量精力在卡特的培养上。
“你的父亲是一个蠢蛋，没有任何贵族的自我认知，他被国王那个老混蛋忽悠瘸了，一腔热血地参加战争，最后送了一具尸体回来，其他的什么也没有，还把家族搞得一团乱。”
“卡特，我希望你时时刻刻记住自己贵族的身份，不要像你那个蠢蛋父亲，死得不明不白。
老红狮公爵不止一次这么对着青年开口，他将青年带在自己身边，无时无刻不在教导他贵族的为人处世方式，如何圈养平民，如何威逼利诱中小贵族，如何和其他大贵族利益交换。
卡塔学得十分认真，爷爷也很满意，在他十六岁时，为了让自己的孙子对于领地有一个更加清晰的认知，他将卡特隐姓埋名，送进了红狮家族的军队，就像他对自己的父亲做过的一般。
也是那段在大头兵恶臭营房中的经历让青年第一次怀疑，他受到的教育是否是正确的，自己的父亲是否真的是一个蠢蛋。
“卡特少爷，您今天又要出去？”
不知不觉间，青年已经来到了庄园大门口，看门的几个守卫眼见是卡特前来连忙点头哈腰。
“嗯，我去视察一下领地的情况，对了，最近有什么情况吗？”
“没什么，昨天康克伯爵上门来找老公爵谈了一些事情，康克伯爵的领地和诺克斯公爵接壤，他说最近诺克斯公爵醉经已经彻底和他失去了联系，需要和老公爵汇报一下。”
“我知道了。”青年点点头，思索着离开了庄园。
和其他公爵不同，诺顿家族的庄园外就是整个诺顿公爵领最为繁华的城市，这座城市中并没有市政厅，一切的一切都听从这个古老的公爵家族命令。这里是西普西境的商贸中心，每天都有数之不清的商队汇聚在这里，在诺顿家族共同繁荣的倡导下，整个西境的大小贵族们不予余力地建设这座城市。
红发青年熟络地转入了一条小巷子，用钥匙打开了一个隐蔽房间的门，在房价内他戴上了黄色的假发，换上了一身平民们习惯穿着的褐色棉布衣服，走出了房间。
他顺着恶臭的下水道一路向前，最后在一片拥挤的，修建在空盗边缘的棚屋区中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简陋的棚屋紧紧地挨在一起，这些屋子有的甚至没有像样的墙壁，衣着褴褛的人们躲藏在棚屋中，像极了一只只猥琐在自己巢穴的恶狗。
卡特在其中一栋稍微像样的棚屋面前停了下来，这栋棚屋旁边有着一个水晶，数道麻绳系在柱子间，上面挂满了衣服。
一个穿着发黄白裙，身上套着一件亚麻马甲的年轻姑娘正端着一个塞满衣服的木盆晾着衣服，她浅黄色的头发随意地挽在一起。
她察觉到了来客，微微转头，，露出了一张婉约清丽，却十分粗糙的面容。
“卡特先生，你来啦！”
青年点点头。
“嗯，我来了。”他主动上前接过了后者手中的木盆。
“不，不用，我一个人能行的。”
女孩来不及拒绝，对方已经将东西从她手中拿走。
“今天的衣服这么多？”卡特掂量着手中沉重的木盆，有看看少女通红的手，面色有些难看。
“嗯，生意很好，这样的日子再多来几天就好了，那样就能凑够钱去给妈妈拿药了。“
女孩的话让青年一愣。
“伯恩利女士最近身体不好吗？“
“不好，一直在咳嗽，也吃不下东西，晚上总是说胡话。可能是太久没有吃过药了，卡兰先生说的，她的病需要长期稳定的治疗。“
女孩的轻轻地说，语气弱了下去。
端着木盆呆呆站着的青年想说些什么，但是又没有开口。
“卡特先生别发呆，刚好你今天来了，昨天市场的屠夫大哥送给了我一些牛肉碎，我们今天来煲肉汤，你要帮忙哦。“
少女抓着衣服在青年面前晃了晃，后者回过神，连忙点点头。
“好，好的。“
他看着女孩将木盆中的衣服一件一件晾在绳子上，他曾经听女孩讲过，洗二十件衣服能够获得一贝的酬劳，这里的衣服加起来估计有上百件，加起来有没有十贝还是个问题，而且这已经算生意好的时候。
而自己呢，自己穿的衣服最便宜的也至少价值数百贝。
他越想越迷惑，抬头，惊讶地发现这些悬挂在绳子上的衣服竟然都是一个板子，灰色的衣服修剪得体，设计得当，能够想象其穿在人身上的帅气模样。
“这些衣服都是一起的？”
他忍不住开口问。
“嗯，是附近一家酒馆送过来的，他们那里的员工服具说就是这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