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木匣封存的遗物【Proof of existence】
告别拉芙兰时，夜幕已经降临，想着明天再去见见当今的王，伊斯卡尔走在回家的路上。
嗯，她的家。
半轮明月高挂天空，金黄的月华从中流下。
伊斯卡尔一个人走在寂寂的道路上，越过一座又一座木屋，直到最为靠近世界树的那几座木屋才停止下来。
这是这个国度不成文的规定，越是年老的妖精，她们的木屋就愈发靠近世界树。
伊斯卡尔是原初的森之妖精，她的年龄连她自己都已经遗忘。
森之妖精是灵体一般的存在，按常理来说应该是没有寿命这种客观事物的，但是，她们只是灵体。
一旦作为灵体的她们承载过多的记忆，不堪重负的躯壳就会自然地崩解，这个限度对一般的妖精来说应该是八百年左右吧。
也就是说，森之妖精的“寿命”，应该是八百年。
但伊斯卡尔活得可比这久多了，要问为什么的话，大概是因为她的脑海里总是只有大约四百年左右的记忆吧。
摇头晃开脑海里的想法，伊斯卡尔来到那个熟悉的木屋前。
门没有上锁，不，根本就没有锁这种东西。
伊斯卡尔小心翼翼地地推开木门，但尽管如此，木门仍旧发出老旧的嘎吱嘎吱声，似乎是在欢迎着她一般。
“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呛人的尘灰便像是欢迎的礼炮，向她吹来。
“咳咳咳！”
过了好一会儿，缓过气的伊斯卡尔才再次向屋内走。
黑暗一片之中，伊斯卡尔学着之前的拉芙兰打了个响指。
没有反应。
并不是伊斯卡尔家没有藤蔓灯，只是藤蔓灯的驱动力是魔力，那种东西，她没有啊。
不会魔法果然很不方便啊，要是洛丝在就好了。
伊斯卡尔耸耸肩膀，将背包放在门口，摸着黑磕磕碰碰地前进。
“乓。”沉重的闷声，膝盖传来阵阵痛感。
撞到木桌了。
“乒！”尖锐的响声响起。
花瓶不会碎了吧？
“砰砰砰！”
被东西绊住，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
走着走着，她笑出声来。
边笑边走，她来到她想要到达的木柜之前。
翻找着，翻出一根火烛和几块燧石。
“咔嘣！”
尖锐的碰撞擦起噼啪火花，点燃了火烛。
虽然微弱，但仍旧明亮。
伊斯卡尔是森之妖精中少有的不害怕火的一员。
小心翼翼地拿起火烛，稍稍向四周看了看，熟悉的装饰如在昨日。
稍显空旷的客厅里并没有什么东西，除了一张木桌，几把木椅，还有碎掉的花瓶。
“挂掉了啊。”
伊斯卡尔闭上眼朝地上的花瓶拜了拜，随后朝着老旧的楼梯走去。
既然回来了，那还是都看看吧。
这样想着，伊斯卡尔走上满是尘灰的木制楼梯。
“吱呀吱呀……”
“在惨叫呢。”
尽管如此，伊斯卡尔还是一步一步向上走去。
来到二楼的走廊，没有挂画，也没有其他装饰，依旧如客厅那般简洁。
三扇门，也就是三个房间。
“咔擦。”
推开第一扇门，一阵灰尘瞬间扑了上来，差点熄灭了蜡烛的火焰。
是自己的卧室呢。
一张床，还有一张椅子，全部都盖上了浓浓的灰尘。
虽然是很久不见的床，但是已经盖上了满满一层灰，所以并没有想要躺上去的想法。
那把椅子的话，莎莉儿坐过吧。
关上了门，又打开了第二个房间的门，那似乎是自己给客人准备的房间，但用到的次数却没几次。
这次只有一张床，连椅子都没有了。
轻轻闭上门，伊斯卡尔将视线投向第三个房间。
那是这次旅途的起点，百年前，她于此出发。
深吸一口气，伊斯卡尔用空着的手握上了门把。
门缝稍稍打开，没有灰尘涌出，只有一股沁心的芳香从中缓缓流出。
那是极其淡雅的香味，那是能让人放身于安宁中的清香。
那也是，让她为之心悸的味道。
即使早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伊斯卡尔握住门把的手依旧不停地颤抖着。
摇曳着的火光是对她的心情的最好诠释。
她太清楚里面放着的是什么了。
这次回来，她带了一大背包重要的东西，不能舍弃的东西，不想忘记的东西。
那，上一次呢？
上上次呢？
上上上次呢？
以前的自己，又会把那些重要的东西，不能舍弃的东西，不想忘记的东西放在哪里？
答案很明显了。
往日强健的身躯如今却是不听使唤，即使用上全身的气力，也只是勉强推开了木门。
似是感应到她的到来，嵌在墙上的花纹般的回路散发出昏黄的灯光，照亮她眼前的这个房间。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挂在墙上的物品。
大概有一二十件吧。
一件火红的长裙，一套骑士钢甲，几件饰品，两封信，几件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几件不知道有什么意义的物品。
但毫无疑问，它们都是曾经的自己觉得重要的东西，不能舍弃的东西，不想忘记的东西。
仅仅是淡淡地扫视一眼，开心，悲哀，愤怒，伤心，庆幸……各种各样的情感便杂糅在一起，无论好的无论坏的无论喜欢的无论讨厌的情感，全部通通杂糅在一起，全部钻进她的心中去。
到最后，那些情感变得像刀一样，刺入她的心中，变成一股绞心的疼痛。
即使已经没了回忆，但只要看到它们，便能轻松地回想起当初的那份情感。
缓缓地靠近那些物品，将火烛一并凑过去，细细地看着那礼裙的裙摆，看着那盔甲上的纹路，看着那早被开启过的信封，看着那些被她遗忘的东西……
伊斯卡尔的呼吸有着些许急促，不知不觉中，两行清泪已然从她的颊边流下。
瘫在房中的一把木椅之上，伊斯卡尔闭上了双眼。
“全都，不记得了啊……”
稍微缓了一下，伊斯卡尔再次颤巍着起身，继续看向四周。
角落里放着一个箱子，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小物件。另一边则是一张圆环状的书桌，其上摆放着几个本子。
轻轻的翻开那几个算不上厚的本子。
那是以前的自己写给现在的自己的话语吧。
稍稍翻了几页。
罗熙要去干那件事呢。
哪件事？
菈恩托找到了那把剑呢。
哪把剑？
这个本子上所记载的，都是让她读不懂的话语，但其上的一个又一个名字却是让她为之心颤。
大概都是很重要的伙伴吧。
但是，全部忘记了啊。
每一代的自己，似乎都只写了五句话。
终于，伊斯卡尔翻到了一张白页，那是留给现在的自己的。
“五句话么。”
拿起自然而然放在书庞的羽毛笔，蘸起不知什么时候准备好的魔力凝墨。
星光点点墨水挥洒着，伊斯卡尔为不久后的自己留下了五句话。
…………
从木屋走出时，月华如旧倾泻在她的身上。
那就去莎莉儿家吧。
这样想着，伊斯卡尔向不远处的木屋走去。
但当她站在那座木屋的门前时，她才想起，距离她和莎莉儿的时代，已经过了大概很久了。
沉默着，伊斯卡尔仍旧是敲了敲门。
正因本就不大抱有期望，所以当屋内并无回应之时，伊斯卡尔并未显露出明显的失落情绪。
被布帘遮住的窗口忽然透出一丝光亮。
“吱嘎……”
正因本就不大抱有期望，所以当木门被打开时，伊斯卡尔才会流露出如此明显的震惊。
倒吸一口冷气，伊斯卡尔平稳的呼吸变得絮乱。
从门后探出的，是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
伊斯卡尔坐在温暖的床上，却仍旧发着愣。
她呆呆地盯着那正在面前走动的“莎莉儿”。
“你的那张脸……？”
“是的，如您所见，我的脸模取自我的主人，按照她的说法，若是能天天不用照镜子就能看见这么美丽的人，自己会很开心。”
“噗嗤。”
确实是很有莎莉儿风格的答案。
眼前的少女自然不会是莎莉儿。
“您好，伊斯卡尔大人。我是莎莉儿大人创造的自律型魔导人偶，代号R2W1–S。”
这是她的自我介绍。
躺在床上，伊斯卡尔已经不愿再想太多。
她只是呆呆地盯着“莎莉儿”的脸庞。其实仔细看的话，还是能发现其上的细微不同。
“为什么，她会创造你呢。”
“莎莉儿”停住了步伐，看向伊斯卡尔。
“这是您第二十二次怅然若失地叩响这座木屋的门，也是您第二十二次问出这句话，而我将第二十二次陪在您身边，第二十二次回答您。”
稍稍顿了顿，“莎莉儿”露出一个微笑。
“而这，就是我存在的原因。”
略显僵硬的微笑，却让伊斯卡尔不禁鼻头一酸。
还是这么喜欢装作成熟地照顾别人啊，明明自己都照顾不好。
嘟了嘟嘴。躺在床上的伊斯卡尔向眼前的莎莉儿挥了挥手。
“和我一起睡吧……”
“没问题。”
没有星星的夜晚，只有月华如故。
二人紧紧依偎在稍显拥挤的单人床上。没有了灯光，月光得以拥上她们。
嗅着莎莉儿的味道，伊斯卡尔闭上双眼，
“您在哭呢。”
“明明是大人了还哭啊。”
“只是擅长扮演大人的孩子吧，心理年龄也才四百岁吧？”
莎莉儿将伊斯卡尔拥至怀前。伊斯卡尔没有回答。
就算眼前少女连心跳都没有，但那份温暖依旧如故。
所以啊，
起码现在，先让我做个美梦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