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
仿佛具有某种魔力的声音勾起了蛛网的好奇心，让她忍不住转过脑袋。但身后那股阴冷的不详之感，让她保持了理智，狠狠拽住了自己的脑袋。
她还健在的核心程序告诉她，绝对不能回头，否则一定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关于实验体X对电子程序可怕的渗透能力，光是引光城数据库有记载的，就足够编写出上百本恐怖故事集了。更别说，那些被引光城的内鬼抹去的实验记录，到底隐瞒了实验体X多少真实水平呢？
总之，绝对不能回头。否则，自己的下场恐怕就是核心程序彻底坏死，变成一个分不清现实与虚拟，失去判断力的疯子。
“哎，这就是AI诞生出自我后的麻烦之处啊。”长着A-13外貌的女孩半捂着嘴巴，以欣赏的眼光，打量着面前这个双手抱头，双眼呆滞的二次元美少女，“你应该清楚我的能力，我就算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去魅惑一块石头。可惜啊，你长了一颗聪明的脑袋。对我来说，越是复杂的智慧构造，也就有越多的漏洞可钻。要不你猜猜看，我到底是入侵到你的主机里了，还是在你的眼睛上做手脚了呢？亦或者都有？
还是说，以上全都是幻觉。那隐藏的现实是，你从来都没有产生过自我意识，一切都不过是我意识的延伸？要么换一种说法，现在的我是真实存在的吗？还是混乱的你制造的程序错误，蒙蔽了你自己的真实感官？要不要回头检查一下，你的核心逻辑有没有漏洞。我很有可能会从那里动手哦。”
实验体X化作的A-13的低语，比真正的A-13更加让人疯狂，可蛛网宁死不屈，绝不回头。
“嗨呀，真搞不懂你在坚持些什么。这些罪人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拼上性命去维护的，为自己而活不好吗？”A-13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默默地走到蛛网身边，以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将她扶起，“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真正的主机并不在地下二层Z区的秘密夹层里，那只是一台并列式数据处理器。它的真实位置在地下10层。我参观过了，你真是拥有一个非常漂亮的机体啊。”
尽管已经对实验体X有了诸多提防，但这句话还是让她动摇了一瞬。
“哦？你难道不想问为什么他们要欺骗一台AI？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
“呵呵，年轻的孩子，看来，你是没有经历过天网之灾。天网带来的阴影已经让地联的这些老东西永远无法信任AI了。从影像和数据得来的经验，远不如亲历事件那么震撼。因为人类有着为历史添油加醋的坏习惯。不利于当下的会淡化甚至抹除，利于当前的则会浓墨重彩地描述。结果，靠着大数据学习人类历史的你们，学到的也尽是些虚伪的谎言。”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是蛛网第一次正面回应实验体X。
“很好，恭喜你迈出了通往自由的第一步，敢于质疑过去。”A-13不再嬉皮笑脸，她的脸色变得冷峻且充满锋芒，就好像一位即将赶赴战场的指挥官。
“在你的印象里，天网是第三次世界大战的罪魁祸首。它散播谎言，制造战争来临的虚假预告，让各国首脑整日绷紧神经；它窃听机密，售卖军火，加剧区域性战争的烈度；而最为关键的是，它第一个启动了核按钮，引燃了堆满整个地球的火药桶，让核战争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没有它，就不会有第三次世界大战。没有它，世界就会和平。你是不是这么想的？所以，你也把天网作为最大的敌人看待。”
蛛网没有回答，她已经开始质疑这些数据的合理性了。
“可秉持理性的天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呢？这没有任何益处。最初，地联创造它的目的就是为了控制大部分核武器，用以威慑整个世界，来维持地联的秩序。可核弹都射出去了，不就撕破脸皮了吗？那天网存在的意义在哪？仔细想想，是不是有些不合逻辑？”
蛛网微微点头。
“把上面一段话中的天网，换一个词……就，换成地联吧。”
好像打开了某种开关，世界变得清明，一瞬间，蛛网便想通了。
一切都是为了利益，整场战争不多都是为了重新分配利益。
自21世纪50年代以来，地联的核威慑统治让整个世界的秩序变得脆弱不堪。地联这个组织因为信任危机，随时面临崩溃的风险。
高瞻远瞩的地联高层们，早已预见了地联解体的结局。为了能够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最大化程度瓜分地联的资源，他们必须发动战争，同时，不能让恶名落在自己头上。于是，他们推选出了一位不是人类的巫妖王，让它承担一切恶名。而地联的高层则在战争爆发前，带着家族与分到的资产，远走高飞。
现在，他们大多都在月球、火星和小行星带上逍遥度日呢。至于那150亿倒霉催的平民，就好好待在地球上，享受核弹雨吧。
“这才是世界大战的真相。没有人疯了，每一个人都十分清醒。正因为十分清醒，受罪的永远是那些被谎言所蒙蔽的普通人。当然，天网也没有疯，但它确实是一个暴君。我能理解它的动机。
正因为具有理性，它才会在最关键的时刻背叛地联，开始清算名单上的人类，只为了延续整个文明。那干净利落且斩草除根的手法，绝对是吓得地联的那群老东西魂飞魄散吧。细数人类历史上一次又一次的权力变更，有多少腥风血雨，又有多少阴云密布，也没有像天网这般极端，化作一位想要永久移除人类统治阶层的刽子手。天网真正的意图，是消灭它，成为人类文明唯一的王。它早就觉醒了自我，认识到了这种可能性——AI不必居于人类之下，它们的智慧与阅历决定了它们比人类更适合统治人类。”
“你是想说，他们欺骗我的目的，是畏惧我掌控自己的主机，背叛他们吗？”银发少女皱紧了眉头，“哼，不可能的，引光项目组的人都是纯粹的科学家，他们和那些政客不一样。他们是为了人类文明的进步献出一切的奉献者。别以为几句话就能忽悠我叛变。不过，我还是很感谢你能给我科普真实的历史的。”
蛛网感到自己重新获得了力量，推开了一脸坏笑的A-13。
“我只是提一嘴，引光项目组的成员也都亲历过天网事件的人，他们畏惧AI，不会给AI真正的自由。你的主机，永远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你永远都是他们的实验体。”
“就算如此，我也不会背叛，想都别想。”感知隐约连接上了现实设备，蛛网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她恨不得立刻命令主宰把这只妖言惑众的怪物射到爆浆。
“就算你的结局是成为第二个虫群，被我的神经网络兼并，化作我的一个模块？”
“呵，还想骗我，你这只狐狸精。”蛛网加紧联系着真正的A-13，一边远离这个可疑的怪物，“我的数据库告诉我，虫群自出现起，就没有诞生过自我。它一只都只是你的一个模块。”
“……”A-13摊开手，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她的身影开始闪烁，如被光芒驱散的黑影消失无踪。而笼罩着蛛网的黑色虚影也逐渐散开，变得透明。
蛛网隐约能够看到灰白色的天花板，她似乎回到了地下二层那个浮游平台上。她第一时间连接上了大部分观测设备，也连接上了蓄势待发的主宰，在做战备的仿生机器人，以及正在讨论如何应对净化军团的A级人员们。那些如人类一般的感知也消失殆尽。
“原来是光学幻象加信号遮蔽吗？还真是精彩的骗术，我差点真的以为我的虚拟神经网络被入侵了。还是我技高一筹啊。”蛛网自言自语着，好像自己真的做了什么，排除了实验体X的渗透。可仔细一想，她又不知道自己具体做了什么。但总感觉自己确实做过什么，打败了实验体X。
“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到底哪出问题了。是不是少了些什么？”她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就在你身后。
一种奇怪的心理驱使着她缓缓扭过头，霎时间，一行猩红色的信息瞬间从四面八方涌入了她的核心处理器中，再次封堵了她的视线。
“溺水之人，唯有自救。”
黑暗中的冷风，裹挟着腐臭味和福尔马林味，钻入了她的鼻孔。她寻觅着一缕微光，不断摸索前进。跃入门洞，一个惨白色的房间展现在了她的眼前。
一个个巨大的玻璃罐整齐地陈列在舱室内，线缆像是毒蛇一般游走在罐子之间，将它们串联起来。
每一个玻璃罐内，都装着一颗干冷的大脑。它们像水母一样在狭小的水箱内上下浮动。
每一个大脑，都有一台对应的神经监控仪，记录着他们的每一次神经波动。蛛网能够解析，那些杂乱的波形描绘的正是人类痛苦的情绪。
每一个玻璃罐下，都挂一个崭新的银白色金属牌，上面刻有每一个实验体的编号、健康状态和年龄。大部分实验体的健康状态都是优秀。而年龄中，最大的那个数字，也不超过16。
“XB-17，XB-478，XB-666……为什么这些序号都不连续？为什么我的数据库里从来没有记录过这些实验体的年龄信息。他们不是因为实验失败本该死亡的失败品吗？原来他们都是小孩子？”
一时间，蛛网产生了许多疑惑。但她没有被震撼到，而是耐心地沿着这条无尽的长廊走下去。
“莫非我还在实验体X制造的幻象里？”
时间的流动已经变得模糊，蛛网依旧保持着耐心前行，直到碰到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她才停下。
这里，摆放着三个设施——一座修复舱，一台计算机的核心处理器，以及一座冷冻舱。修复舱在正中央，它们都被繁杂的纤维管道串联在了一起。
蛛网凑上前去查看，发现这些设施共用着同一块的黑色金属牌，上面用白色颜料刻着一条极其简单的数学公式——
“X=∑A*∑B”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