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5年,12月24日
太阳系,地球,格陵兰无人区
卫星地图上,一只黑色的大鸟从被阳光照射得惨白的冰雪大地上起飞。几分钟内,巨大的黑影便飞掠过了晨昏线,撕破了极北之地的永夜面纱。它停泊在了高层大气中,没有散发出一丝一毫的热量,像是被绚烂的极光托起的空岛。只是,它不详的色彩让梦幻的气氛变得诡异。人们只能看到,比夜晚更加黑暗的阴影笼罩在了北冰洋的上空。
“灭杀之刃已介入战局。所有热能武器充能完毕,电磁护盾全功率展开。人类需要得到救赎,而罪人需要以命偿还。让我们清算罪恶,以烈火净化世界。”
……
“寇拉,我们跨过了12个时区,你知道这意味什么吗?又可以再过一个圣诞夜了。一年过2次圣诞夜,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事吗?当然有,那就是再这么走一遭,过2次圣诞节。”
名为寇拉的女人好像没有听到同伴的话语。她只是默默地注视着窗外,镜头中倒映着黑与灰的寒冬。在极夜中,冻土的一切都笼罩上了一层模糊的色彩。
此时此刻,她正搭载着高空飞艇,穿梭于北冰洋上空的云层中,向由刀刃级空中炮艇搭建的临时据点汇合。
自核战爆发以来,这些终日笼罩在海洋上空,连季风也无法驱散的放射性烟尘便成了地球上不得不品尝的一种特色天气。这也使得她飞艇上那些老旧的盖革计数器滴个不停。好在他们这些特装作战部队已然不惧怕核残留级别的辐射。
“嘿,你到底在看什么呢?这片废土难道比我还好看?”
“过去,”寇拉冷冷地答道,“我在观察人类的过去。自战争爆发以来,只有北极圈与南极圈的土地没有受到太大波及。其他大陆的地貌,已经被战争摧残得不像是地球表面了。也就只有这里,让我意识到,我确确实实还生活在地球上。”
“哦,人类的过去有什么好观察的,他们都快灭绝了。”
“哈,克莱曼,人类的身份,你这么快就彻底抛弃了吗?”寇拉的镜头里,红光闪烁,“我和你不同。在彻底消灭那个怪物之前,我是绝对不会抛弃自己人类身份的。这将是我和她最大的不同之处,也是我小时候立下的誓言。”
“哦,那个无聊的誓言啊。”巨大的钢铁机甲咯吱咯吱地转动着关节,双手抱住后脑勺,有些不解,“我还以为自从失去肉身后,你早就抛弃身为人类的一切了呢。”
“别开玩笑了。我可以忘记我曾经作为‘患者’遭受过的残忍对待,我可以忘记发动战争暴行的地联渣滓,但我绝对不会忘记那个非人怪物的残酷行径。我这一次前来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亲手将她净化。”
说罢,寇拉将视线从窗外转回,将两条巨大的机械臂交叉,刷地弹出了2道光刃。长3米,宽30公分的等离子光刀,散发着择人而噬的猩红光线。她甩动着胳膊,红色的刀锋将空气割出了火花。
克莱曼不打算继续和她讲道理,说什么让她想开点,放下心结了。她深重的怨念已然凝结出成了猩红刀刃上的虚影。这个时候打岔无疑是欠揍。
……
位于南太平洋海面之下的一座秘密实验室里。
苍冷的金属墙面反射着刺目的白光,光明之下,一切黑暗无所遁形。
但寇拉此刻却被囚禁在冰冷漆黑的培育舱中,身体浸泡在粘滑的修复液中,所有感知如同浸泡在水中模糊不清。透过巴掌大的窗口,一双猩红的视线挤了出来。她死死盯着手术室。
一名被麻醉得毫无知觉的的“患者”被从培育舱中取出,不着片缕地搬到手术台上。随后被弹性锁链捆住了四肢,紧紧地绑在冰冷的台面上。
他要接受“治疗”了。寇拉无能为力。她咬破嘴唇,口腔中充斥着苦涩的腥味。
前天吃饭的时候,这个小男孩还和寇拉有说有笑地谈论着,什么时候他们这群孩子能完成治疗流程,重新回到地表享受阳光。
寇拉欣然笑道,“等所有人的病都治好了,我们就一起回去。他们答应过我们,我们会得到一个真正的家。没有歧视,没有不公,没有饥饿,没有寒冷,所有改造人、人类、智能机械人都能得到尊重,快乐地生活在大地上……”
可没过多久,冰冷的现实拍碎了寇拉的幻想。所谓的‘患者’,只不过是一批有着特殊价值的实验体罢了。靠着谎言与利诱,他们从世界各地吸收着大脑有着“特殊疾病”,还未发育完全的儿童,集合在各个区域的机密实验室里。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解剖这批实验体的大脑,来研究一个神秘的项目。
寇拉沉浸在悲痛中,闭上双眼,不想再一次看到同伴被他们肢解。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过了许久,都没有传来那些灰色大褂医生的沉重脚步声。
或许这一次,他们放过了他?
她小心翼翼地睁开双眼,随后便愣住了。
他们召唤出了地狱里的恶魔。
那只恶魔长着一副小女孩的天真外貌。迷人的金色双眸、白皙的短发,身上没有携带任何测试仪器,手腕上也没有佩戴刻有编号的电磁铁环,穿着一身半透明的白色纱裙。纯洁无暇就是她的代名词。
或许初次见面的人会被这只恶魔的外表迷惑,认为她是一只天使。
然而在一次次麻醉中,勉强保持清醒的寇拉知道真相。
这只天使就是这些医生们都在研究的神秘项目。
他们这群患者,在经过一系列体质测试和神经检测后,会佩戴上一个用以检测情绪稳定程度的铁环,并刻上一个编号,代表是第几号病人。就像农场里质检合格的猪猡。
实际上,那个铁环不止是合格标签,它也是是防止实验体暴走的保险措施。
它能时刻监视所有实验体的情绪。若有情绪不稳定的,铁环会将针管刺入的血管,注入强效镇静剂,压制病人的情绪,让他们强制冷静。
随后会有麻醉医生带休眠的实验体进行大脑清理,也就是记忆删除。
至于他们这些猪猡的作用,当然是喂给那只恶魔的祭品。恶魔必须要吃干净没病的祭品,才能响应仆从的呼唤。
虽然没有亲眼见识过,恶魔是怎么进食的。但寇拉曾经看到过,一些不听话的病人被送到了恶魔的专属大房间里。结果第二天清扫的时候,发现连渣都不剩了。
他们一定是化作了她的养料。
“哈哈,”银铃般的笑声萦绕在寇拉耳畔,浑身洁白如雪,宛若天使的恶魔,乘着吊舱缓缓降落在手术室中,嘴角始终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容。
她要做什么?难道是当场进食?
恶魔迈着幽灵般的脚步,踱步到手术台前。随后,在所有沉睡的实验体的注视下,拾起了一把银白色的柳叶刀。
还要用餐具的吗?
并非用餐,优雅的恶魔只不过是在进行一场生动异常的临床教学罢了。
踩在一台代步机上,小小的恶魔从高大的柜子中上下移动着,熟练地挑拣着手术工具。并将它们按照顺序分列开来。
之后,寇拉便完整见证了让她噩梦缠绕的一幕——
从脚趾开始,到头皮上的每一寸皮肤,再取出每一节骨头,每一份内脏,每一段血管,精细无比地将它们切片,保存,加工成一个个完美的艺术品,凝固在透明的凝胶中。最后,取出一颗完整的大脑,浸泡在了福尔马林中。
大脑表面冒着气泡,静静地漂浮着,好似一只肉色的水母游弋在蔚蓝的大海中。
寇拉想要吐出来,可修复液早已灌满了她的口腔,气泡与水流不断在她的口鼻间喷涌着。
“下一个。”恶魔毫无感情地说着。
强忍着不适与悲伤,寇拉观摩了持续了整整十个小时的教学。
直到最后一份病患的大脑标本被运走,寇拉才缓过神来。
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类小孩,在她眼前,变成了冷藏室中的千百份标本。从始至终,恶魔白皙的脸颊与纤柔粉白的双手从未沾上过一滴鲜血。这种场面带来的震撼远比在一个孩子面前杀人更加可怕。
然而更加令人害怕的是,寇拉从未在恶魔眼中看到一丝恐惧或是怜悯,连残忍的表情都没有。她对待病患的态度,就像是在对待不具备生命的工具。
那绝对是最可怕的恶魔,人类在她眼中只是没有自我的死物。寇拉感到锥心刺骨的寒冷。万一这种恶魔获得了自由,所有人类都会成为她手中的玩物。
在那之后,真正的医生入场了。他们围绕在恶魔身边,眼神虔诚无比。他们不厌其烦地询问着她的手术细节,就像是一群对一切都感到好奇的小学生。
这种喧嚣只让寇拉更加心寒。这群狗东西,全都是恶魔的同党,是制造惨案的帮凶。
正在辩论声嘈杂到极点时,小女孩冰冷的声音冻结了一切喧嚣。
“还有更多的实验品吗?”
“当然!”他们齐声回应。
之后的日子,寇拉已经麻木了。
她不知道为何自己没有像其他改造人那样,沉眠在修复舱中,只能继续见证一件件惨案。
十天,百天?时间已经不重要了。一个接着一个的孩子被拖下了病床,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被绑上了手术台。
一个个曾经认识的伙伴,接连成为了恶魔的刀下亡魂。
冷漠,死寂,绝望,沉寂。
寇拉多么希望,下一个就会轮到她,这样她也不用见证这种痛苦了。可大脑的求生本能却欺骗她,这一切,只是一场无法苏醒的噩梦罢了。
梦?这是梦吧!这一定是梦吧!我大概是疯了,医生们在给我做记忆清理呢。这些都是他们灌输到我脑子里的幻觉。
根本就不存在能够面无表情肢解人类的小女孩,根本就没有恶魔,我得了妄想症。
“编号X-5678。”冰冷而又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断了寇拉脑中的狂想,“还醒着呢。呵,有趣,出来吧。”
感受着充盈体内的粘滑流逝,寇拉感慨到,什么啊,原来不是梦啊。
闭上双眼,寇拉释怀了。孩子们,等等我,姐姐这就来陪你们。
“不,这一次不是切片,”恶魔嚷嚷道,“我有一个大胆的计划,而这个计划,需要更多必要的牺牲,但收益将是无可估量的。给我准备好所有的实验体,天空就要变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