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匆匆说了句再见，寇拉便头也不回地向着目标地点出发了。
对于有可能遭遇实验体X这件事，她既不感到紧张，也没有太多的憎恨。那么多年过去了，寇拉对那个长着天使面孔的恶魔，已经形成了一种无法抹去的执念——必须要彻底杀死她，来为了那些死去的人们复仇。否则，漠视她的存在，只会让更多人成为牺牲品。
这种态度并非憎恨，而是压在她心头的沉重责任。
似乎是在经历过那些模糊的梦境后，她对X的态度就变成了这样。她猜测，或许在那些梦里，她见过X，也见过她制造的惨绝人寰的灾难吧。于是，现实中的她，才会对X有如此深的执念。
怀着这种执念，当寇拉匆忙赶到现场时，才发现，情况跟她想象的不一样。
她以为，残忍无情的X，会靠着绝对的暴力，用高能电浆武器，强行突破灭杀之刃的封锁，所以才会侦测到强大热源与辐射源。
但……
空气中弥漫着烟尘与火星，似乎有什么东西，借着夜色与烟尘的掩护，窜来窜去。
而附近的地洞里，则不断传出了某种奇怪的声音——像是微风吹打着生锈的窗框，吱嘎吱嘎的，躺在床上的病人，用低哑的声音嘶吼着，让护士帮他取他碰不到的药罐。
要问为什么能够形容得如此详细……
“Ex-56-4567。”负责指挥此次封锁行动的，正是寇拉的上级，肥皂泡号。它远端操控着一台只有1.5米尺寸，浑身上下圆不溜秋的mini版天启机甲，缩在一群高大的钢铁巨人的膝盖下，看起来颇有些爸爸带儿子的感觉。
“请叫我寇拉。”
“好吧好吧，寇拉。你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刚才不还在战场上吗？”泡泡转动着那对红彤彤的球形镜头，上下左右扫视了一圈，随后蹑手蹑脚地走到病床边上，戳了戳床头柜上，那个不断晃动的银色药罐。
它本以为，这只是幻象，它的拳头会穿过去。可是，哐当一声，药罐掉到了地上。
“快把解药拿给我！快！”病床上，那个用床单把头给裹起来的身影，一边蠕动着，一边用嘶哑的声音低吼着，“你们这群该死的无良医生，快给我上药，我不想醒来！我不要醒！更多安眠药，更多镇定剂！”
“你，你们谁去看看那被子下面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我负责给你们望风。快去！”
望着缩在自己膝盖下面的泡泡，寇拉有些无语。
其他几位赤鬼，都呆立在原地，好像没有听到泡泡的指令。于是，寇拉只能自己上。她一把扯开了床单，看到了……
“一台全息投影仪？”
寇拉刚想说，这个上级咋这么不靠谱，什么都要大惊小怪。可却忽然发现了问题。当她把只有几个拳头大小，闪着白光的仪器拿出来后，被子瞬间干瘪了下去。这大小明显对应不上，应该有其他东西从这里溜走了。
“不，寇拉，”泡泡小心翼翼地从寇拉身后探出头来，谨慎地检查着那张大床。“全息投影仪不是问题，问题是我们被困住了。”
寇拉当然知道他们被困住了。从他们听到那个从洞穴中传来的奇怪声音开始，他们就闯入了某种幻境之中。关键是，现实与幻境的无缝切换，让所有人都没来得及意识到发生什么，就已经中招。寇拉也不知道，她到底是用哪种方法制造幻境的。从逼真程度上来看，绝对不是光学投影那么简单。一定是用了更精密的分子科技，影响到了大片区域的声光传播……
泡泡有气无力地说道，“本以为，这会是一场堂堂正正的骑士对决，我用炮，她也用炮，看谁更大更持久。可谁知道X竟然用了这种阴险的手段。明明都憋了好几十分钟了，刚准备全部射在……”
“住嘴！”寇拉像是拎小鸡一样把泡泡提了起来，任凭它胡乱踢腿，“快告诉我，你是不是出了什么故障？其他的赤鬼为什么都停机了？你不是我们此次行动的信号中转站吗？你这个指挥官出了问题，还怎么执行限制X的任务？”
“黑夜蒙上了我的眼睛，让我无法窥视到光明的真实。”
“你能不能说点人类听得懂的话？”
“说来惭愧，”泡泡低着头，搓着那对小拳头，“我被X入侵了，观测设备大部分都失效了。我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入的手，又是什么时候入的手。可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联系不上炮艇上的主要机体了，那群自主能力较差的赤鬼也理所应当地断开连接了。也就你这个特殊个体能够在联系全部中断的情况下，保持意识活跃。我们被孤立无援了……不过，X啊，她还真是个值得提防的强大存在，我认可她成为我的宿敌了！”
砰——刀柄砸下。
“虽然我不会痛，但你干嘛打我啊！”
“你说呢？你都被入侵了，还在逞强。你这样的人工智障是我们的指挥官？我不认可！”
“呜——可是，我也很怕啊。这种孤立无援的情况，我是第一次遇见。竟然有人能够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破坏我的侦测系统。失去视觉，失去听觉，我总不能随便下达开火指令吧？你也见识过我的爆发有多么猛烈吧？那些浮游炮只有经过我的引导才能精准锁定敌人，不然只是不分敌我的杀戮机器。”
“这倒是没说错，你现在还是闭上嘴比较好。”
对于寇拉充满命令性的语气，泡泡没有任何反感，而是乖乖躲到了她的身后，试图通过捂上声传感器和眼睛，来掩盖掉那些不断从洞口中冒出来的声响。
在泡泡仅存的这对眼睛中，它视野中的战场看起来已经有点恐怖片的前兆。上百万个机械的残骸不翼而飞，整齐的天启机甲部队也不知所踪，天空漆黑如墨，连月亮都不知道飞去了哪里。唯有上百个深不见底的洞窟，散发着赤红的光芒，播撒着惊骇的风声。它有亿点害怕了，于是抱紧了寇拉的大腿。
寇拉试了试身侧的光刃，发现能够激活，鲜红的光芒让她安心了不少。又试了试背后的电磁推进翼，也能激活，只是灵敏度下降了2个档次，脑控指令与机甲反应，有几毫秒的延迟。
她大概猜到X是怎么做的了。
“这不是幻境，”她将窗框从破碎的墙壁上扯了下来，在手中掂了掂，感受着它的分量，密度约等于正常的钢材，或许是哪台灰藻型的尸体吧，“也不完全是现实。”
“既不是幻境，也不是现实，难道是虚拟现实技术？连我这AI都能中招？”
“你说的不完全对，X结合了虚拟现实与全息投影技术，还入侵了你的观测设备，进一步影响到了天启机甲的机体反应速度。达成了一种近似于扭曲现实，制造幻境的效果。大概是在寒潮系统下达指令的时候，我们就全部中招了。但现在应该还安全，至少我的机体还能够正常运作。”
“哇……这是能够真实存在的技术吗？”与炮艇断开连接的泡泡，智商与知识储量都倒退为了一个16岁愣头青年的水平，只能靠着这具mini机甲内置的数据判断，“如果我们银河之心也能掌握这种技术的话……”
“呵，太天真了。据我的推测，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只有一种方法——纳米虫群，还必须是非极性纳米虫群。”
寇拉一边在这昏暗的病栋中缓慢前行，一边观察着天空中光源的位置，想要确认方位，“X一定是能够精准控制每一只虫群的运动，调整每一只虫群的功能，让它们渗入到现实的角角落落中，开始工作。不然，以我们银河之心堪比肉罐头价格的电磁装置，这些微小分子根本不可能近身，更不可能入侵到电路系统中。”
“等等，别丢下我啊！”
“可纳米虫群技术的根基就在于极性电子对的吸引与排斥，它们相当于分子间的电路。非极性纳米虫群，根本不可能用电磁力控制其运动方向。你能想象一个能够控制大气分子运动的装置吗？除了通过加热或鼓风机让空气对流。可热运动和流体运动是混沌的，不可能利用这种方式精准控制每一只虫群，让它们产生一种稳定的效果。人类的科技根本不足以做到这种程度。”寇拉继续自言自语着，“这或许是我在异想天开，但放在X身上，一切都能说得通。”
“如果是真的，那也太吓人了吧。AI的电路系统可比生物的神经电脆弱太多了，那她岂不是可以把我们的主机当公厕一样进进出出，想怎么改就怎么改吗？为什么，她就不能像个男人样，堂堂正正地和我对炮呢？比比谁的火力更猛，更持久。这样龟缩着有什么意思？”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信息战争。从认知上扰乱敌方的指挥系统，兵不血刃就能快速取得最终的胜利。”寇拉也有些惊叹于X的狡诈，也对泡泡这耿直的智障感到无话可说，“这种对炮思维，你是从线列步兵时代穿越过来的吗？你这个数字生命竟然不理解信息战的意义？如果她真想办了你，你根本就见不着她的面，会被她玩得晕头转向，最后朝自己的脑子开一枪的。我们现在之所以还没被X直接弄死，大概是寒潮在掩护吧。不过这地方不能久待，得尽快突破被X扭曲的现实。但也不能太快，被她发现了也有危险。谁知道她藏身于黑暗中的哪片阴影里了呢。”
“呜——等我重新连上我的主机，我一定要恶补一下这方面的知识。”泡泡小声嘀咕道。
它紧紧跟在寇拉身后，又回头望了眼病床旁，像雕像一样矗立在原地的赤鬼机甲，“寇拉，不用叫醒他们吗？多几个人，总会安全点吧？”
“不了，”寇拉冷声说道，“我有不祥的预感，离那些洞窟越远越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