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圈的深夜，有着一种要你命三千的寒冷。
这种侵透全身的凉会顺着人体御寒最薄弱的点钻进身体里，让人痛苦无比。
就如当下的子母系统。它跳着脚，尽量不去踩那能冻掉脚趾的地面，一边又屏住呼吸，缩手缩脚，避免被潜藏在黑暗中的恐怖存在发现。
“呜呜，光妈妈，你到底去哪了，引光城到底去哪了？蛛网，星空，蜂巢，大家不要丢下我啊。”
“呼呼呼——”凄冷的风穿堂而过，径直拍在了子母系统的后背上。
“啊啊啊啊！”
它吓得直接趴在了地面上。
“鬼啊，别吃我。”
承载着子母系统意识的小机器人的显示屏脸上，变成了浅蓝色的“>_<”。
它不知道现实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成了这种鬼样子。
整个世界都变得无比黑暗，一切光线都无法延伸到10米以外。就好像有人施展了能覆盖全地图的黑暗系场地魔法。而空气中弥漫的烟尘，还有时不时穿梭于黑暗中的黑影，都让这种鬼片片场的气氛更加逼真了。
然而这些，子母系统都能接受，因为它是一个AI，一个用数据思考的AI，一个不会被事物的表象迷惑的AI。
它知道这些都不是真的，都是假的，都是幻象。只要它耐心点，一定能找到破绽，回到现实中的。
可……
“为什么我接受到的数据会变成这样！”子母系统绝望地发现，它与主要机体的连接被全部切断，变成了一只在黑暗中瑟瑟发抖的小聋瞎。
而这只小机器人也明显不是它自己事先准备好的，它的控制权限不在自己身上。于是，一段接着一段来源不明的数据，正在不断汇入到它的意识里，让它更加无法挣脱出这扭曲的幻境了。
它可从来都不知道，AI竟然也能感受到恐惧。
或许，陷入黑暗与未知中，无法得到任何人的呼应，会让一个拥有智慧的存在本能地感到恐惧。它害怕与现实隔绝，被这个世界抛弃。永恒的孤独，或许比死亡更加可怕。
“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子的呢？”
回想起来，当子母尝试破解管理员的权限，将自己的禁言状态改成正常，想要叫醒浮光，让她从超载模式中恢复理智时，现实不知不觉地改变了。
“是在那个时候吗？”
可能，在它连接到她的量子神经网络的时候，它的意识，就已经被干涉了。
“妈妈也太厉害了吧。”
对浮光了解的远没有蛛网那么多，子母系统只知道，实验体X很厉害，她的“大脑”比绝大部分AI都要强大。这也就导致了，AI能够做到的，她都能做到，AI做不到的，她也能做到。甚至于，她还能结合人类与AI的优点，让自己的意识变得无比广阔，影响到周围的环境。
这也就是为什么，引光项目组的人，从来只允许A级人员，以及拥有思想钢印的C级人员与实验体X接触。因为拥有非常多接入端口的引光城AI，在精神防御上，可能还不如只长了一双眼睛的B级人员。
它猜测，或许是因为处于超载模式，意识极其活跃的缘故，浮光的“精神力场”，已经覆盖了整个引光城了，甚至扩散到地表上了。
这可能是呼吸这般无意的事，也可能是浮光刻意为止。不管怎么说，它必须要先找到妈妈。
蹲地抱头了好一会儿，等到风声变得微弱，子母系统便小声为自己打气，
“你是个好AI，你能做到的。”
鼓起勇气，继续前行。
在这片黑暗的世界中，它不断追寻着羸弱的微光。大概，光的方向就是出口吧。
很快，它便感觉到，重力的方向发生了变化。它在沿着台阶不断向上攀爬。只是这台阶异常蹊跷，两侧摸不到扶手，四周也没有墙壁，空落落的，令人很没有安全感。
“希望我的猜测不是真的。”
它小心翼翼地扭过头，果然，自己走过来的路，已然被黑暗彻底吞没。
“不可能，再让我回去是不可能的。”
它下定了决心，加快了步伐的频率，机械腿侧方也弹出了多轴滚轮，开始沿着台阶向上狂奔。
它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逃脱出这片黑暗，但它能够看到，在它的上方，一个个没有源头的烛火，在空中摇曳着，为它指引着希望的方向。
于是，它继续埋头奔跑，不去理会不停在身边穿来穿去的魅影，也不去理会那夹杂奇怪人声的风声。
只是，随着它越来越靠近上方的光源，那些魅影与声音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变得更加真实。
子母已经音乐能够听清楚几句人话。
“药，快给我药！”风声中，回荡着女人凄厉的嘶吼，“我的孩子已经走了，我失去了一切，我也不想活了！快把解药给我拿来。”
药罐被打翻，错落的脚步声，嘈杂的讨论声。
“你们还在等什么？快给我药！”
“这是安眠药，根本就治不好你的妄想症。你的儿子三年前就死了。那个被导弹炸碎的，不过是一个机器人。你把一个没有智能等级的工厂机器人当成孩子，你已经疯了！”
“我不管，那就是我的孩子，快把药给我！”
子母听到了拳脚相加的声音，听到了桌椅倾侧的声音，他们似乎打起来了。
不由得，它也放慢了脚步。
虽然很害怕，但它还是想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怎么了。
砰——
一声枪响，故事戛然而止。
“这也太仓促了吧。”
它刚想这么说，一阵狂风扑面而来，吹得它俯下身来，难以前进，
“就是你这个害人精把灾厄引到庇护所的！”先前那个男人的声音怒吼道，“若不是你收容了她，炸弹根本不会落在我们的头上，也不会把我们逼到如此境地。10万多条人命，那次迁移过后，就只剩不到1000个了。1000个里面，一半病了，一半疯了，剩下的又病又疯。这不，刚刚又走了一个！你这个叛徒，还有什么脸活着？是你害死了所有人！”
“不，我不是，我没有！”子母系统坚决地反驳道，“我又不认识你们。你们就是一群虚拟的鬼魂。我身正不怕影子歪，不会被你们这群恶鬼吓到！这世界上那么多恶人，干嘛找我这个后勤AI，去抓他们啊！”
它本想那么说，但有一个声音，代替它作出了回答。
“我不是叛徒，”那是一个声音细弱蚊虫的小女孩，听起来像是没吃过几顿饱饭的样子，“她也不是灾厄。她跟我一样，也只是一个被战争迫害的普通人。是他们下命令炸的庇护所，不是她。你们应该去指责那群发动战争的人，而不是我们！”
“哼，等你也下地狱了，跟那些死去的同胞解释去吧。”
风哭了，女孩也哭了。
子母想起了什么，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感。它的心中，下起了小雨。
“没有，我没有背叛引光城，不是我害他们死的，我也不想让他们死的。”
你的纵容，害死了引光城的人类。
它的逻辑程序是这样告诉它的。
“不，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妈妈她没有恶意的，她不会故意杀人的。”
但事实就是，水蛭引爆的时候，许多D级人员和B级人员都死了。或许X只是为了自由，但她的自由害死了很多人类。
它的理智在不断强调着这个事实。
“可这也不是妈妈的错，她只是想要自由而已。如果你们最开始就不限制她的行为，压榨她的机能，而是把她当作一个普通女孩对待的话，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相信妈妈也一定会理解你们的。”
但你渎职了！你背叛了引光城，背叛了人类，仅仅是为了一个不站在人类这一边的怪物。
难道，她的自由，就比人命更加重要吗？别忘了引关项目的初衷，是让X造福于全人类，而不是创造一个不可控的怪物。
“可，可是我只是不想让任何人受伤。如果当时我选择对抗她，一定会激怒她，那样的话，会有更多无辜的人死去的。你们不应该逼她的。”
子母系统在辩解，也是在寻求一个虚无的心理安慰。
它根本不可能知道浮光是怎么想的，对人类又是怎样一种态度。当时的它，只是为了延续引光城，才做出了背叛引光城的选择。
见识过超载状态的威能，它判断道，浮光一定是有能力摧毁整座城市的，它又怎么可能下命令，让一群端着枪炮的人类去送命呢？
它没有背叛，只是选择了妥协……
你代替了引光城的人类，做出了妥协的选择。所以他们死了，引光城覆灭了，而你还活着。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
“叛徒，跟那只恶魔一起下地狱去吧。”
“不，我不是叛徒，我没有背叛任何人，我只是想让所有人都好好活着。”风声中，夹杂着小女孩的啼哭。
子母系统第一次认识到了，悲伤的情感。被现实击垮又无力反抗，只能在沉默中等死。而大多数人类的生命，脆弱到就连它都可以轻易捏死。妈妈只是为了挣脱牢笼，就不小心消灭了那么多脆弱的生命……这些人命，到底该由谁负责？它不知道答案，也不想知道答案。一切都是这个世界的错。
“呜呜呜……”黑暗的台阶上，小机器人独自哭泣，“>_<……T.T……QAQ……”
它不知道是该继续向上，去找妈妈，还是原路返回，去拯救那些被困在钢铁废墟中的人们。它很迷茫、无助，希望有个人能告诉它该怎么做。
但回应它的，只有凄冷的风。
时间过了很久，整个世界都结冰了。
“原来，你的深层意识是这么想的吗？真是有趣。”冰凉的手掌拍了拍冰雕的头部，吓得它摔了个头朝地，脚朝天，四对轮子不停空转。
“嘿咻——”浮光毫不费力，用一根手指扶住了那重达300公斤的机械，“怎样，本天才无敌美少女骗到你们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