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烦躁的午后,冒着汽笛的火车轰鸣着,沿着长长的轨道,驶过无数喧杂的城市和小镇。
浮现白云的蓝天,郁郁葱葱的树林,都在一瞬间被抛在了它的身后。
列车内,人声嘈杂,士兵们聚在一起,兴致高涨着唱着军歌,他们吵嚷着,叫闹着,想像着,盼望着自己凯旋后的荣誉与勋章。
车窗边,乔尔先生沉默的望着那群兴致勃勃的青年们,心情有些复杂。
在征兵的那天,本来去采购食材的他几乎是被征兵官们半强迫似的送上了军车,因此,他不太能理解眼前这些欢呼雀跃的年轻人,对他而言,冒着生命危险,抛下点心店和梅尔小姐去满是炮火和尘埃的地方打仗,可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高昂的军乐仍在奏响,士兵们仍在兴奋地歌唱着,但乔尔先生却只感觉到困乏和厌倦,于是,他缩到座位的角落,闭上了眼睛。
安安静静的睡一会,没准能忽略掉一些讨厌的事。
等乔尔先生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车厢里漆黑一片,一切早已沉睡,仅存的,只有人们时有时无的鼾声。
他感到有些烦躁,转头望向窗外,但今晚的天气却相当糟糕,无数的雨滴焦躁不安地落在窗上,厚厚的云层也遮掩了月光,而黑暗,则毫不客气的把一切吞没的干干净净。
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了列车嘈杂的轰鸣声。
乔尔先生郁闷的靠在窗上,他想起了梅尔小姐。
捧着雏菊花的双手,柔顺的酒红色发丝,迷人的笑容…….
她一定还在等着自己回家……
他忽然感到一阵愧疚。
如果他没有这样被迫不辞而别就好了。
哪怕让她不要等待,将他忘记,也远比忍受这种时刻恐惧着爱人死亡的担忧要好得多。
乔尔先生沉默着,他又想起了在花海里他们对互相的承诺,在婚礼上对彼此的祝福……
幸福……永恒……约定…….
在现在看来似乎有些可笑。
真该死。
想到这,乔尔先生愈发烦躁起来,他捂着脑袋,想隔绝火车那嘈杂的轰鸣声。
就在这时,一阵伴着哼唱的弦音落到了他的耳中。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你要去斯卡波罗集市吗?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芜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给我捎个口信给一位居住在那里的人。
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他曾经是我的真爱的恋人~
沙哑温柔的声音缓缓唱着,将一切烦忧和急躁驱散。
它静静的缭绕在耳畔,既像夜晚和煦的微风,也像恋人美好的祝福,轻柔而温暖。
乔尔先生顺着弦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发现在车厢的另一头,有一位抱着吉他的青年。
他身材瘦削,面容俊秀,却带着深深的疲惫。而他身上那松松垮垮的军服,似乎和他毫不相配,
青年似乎也注意到了乔尔先生的目光,他轻轻放下吉他,笑着转过身,带着忧郁的蓝眼睛浅浅的眯成一条缝。
“晚上好,乔尔先生。”
带着一丝熟悉的面容轻声叫着他的名字。
“您是?”
“那天为您爱人演奏的家伙,还记得吗?”年轻人笑着问:“当时作为演奏的酬劳,您还请我吃了点心。
乔尔先生低下头,稍稍思考了一会。
长椅,吉他,还有梅尔小姐的生日。
“想起来了……您是……是……呃,抱歉……”乔尔先生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才想起来,还没问过您的名字呢。
“威廉。威廉·厄克特。”青年礼貌的回答道:“很高兴能和您再次见面,乔尔先生。”
。
那天晚上,乔尔先生和威廉先生聊了很久很久。
从点心,到旅游,到吉他…….反正,可以各种各样的琐事,也可以是内心纠结的想法。
乔尔先生很高兴,许久以来,除了梅尔小姐,他似乎很久没有和人敞开心扉的聊过天了。
“话说威廉先生,您为什么要选择参军呢?”恍然间,乔尔先生似乎道出了一个略带沉重的问题。
“参军……怎么说呢,有时候人们很多的选择并不是自愿的,就像我。”威廉先生说着,忧郁的脸上浮现出苦涩的笑容。
“我不像您,我没有亲人,也没有爱人,像我这种孤身一人到处流浪的家伙,大概也最适合来这种地方吧。您想想看,即使我在战场上死了,也不会有任何人记住我,哀悼我,存在与否对我来说毫无区别,甚至站在国家来讲,我甚至还帮他们省下了一笔抚恤费……所以,我就这样被他们带来了,至于是否心甘情愿,根本无关紧要……”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
“说实话,有时候还挺羡慕您的。至少,您有梅尔小姐这样一个这么美好的爱人。”
“抱歉……”
“您没必要道歉,这种事我早就习惯了,我自己也心知肚明,只是…….”威廉先生低下头,摸了摸那把陈旧斑驳的吉他。:“只是,我好像还有好多地方没来得及去看看。要是死在那了,还真有点可惜。”
看着青年越发阴郁的脸庞,乔尔先生半张着嘴,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能谁出口。
他明白,积压在威廉先生心里的抑郁,可不是靠言语就能驱赶的。
他也知道,每个人的命运都不一样,有些人幸运,有些人不幸,有些人可以和他们爱的人并肩前行,而另一些人则只能独自挣扎。
就像某些宝贵的事物,某些人得到它易如反掌,而另一些人却只能奢望。
如果仅用无力的安慰就能将这些悲伤和不公改变的话,那世界上就再也不会有苦难和烦恼了。
“好了,我们不聊这些了,别让话题变得那么沉重嘛。”威廉先生拿起吉他,露出笑容,努力驱赶着脸上阴沉。
“不如我趁现在教您弹吉他怎么样,这样您回去了以后,就能亲自为梅尔小姐演奏了。”
“好,那就麻烦您了。”
于是,车厢内再次响起了美妙的哼唱和略带羞涩的弦音,但当清晨来临的时候,它们又再次被高昂的军歌和嘈杂的人声掩盖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