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他上落满了阳光。
在某个遥远的国度,在宽阔的岸边,天色正好。
初夏特有的微热洗去了天空的云彩。而湛蓝,则将和煦的微风送给大地。
风走过水面,走过绿茵,走过河岸边不知名的花丛,在她走过的地方,碧蓝的河面微微漾起了涟漪,绿草也稍稍低下了腰,而那些不知名的花瓣则和风一同,被载往不知名的远方。
河流、花香、微风,一切都安稳宁静,就像任何平淡,却使人感到温柔松散的时光一样。
河岸的一角,乔尔先生正背着双手,慢悠悠的散步。
耳畔,法国梧桐沙沙作响,金色的阳光也配合着微风,悄悄的落到叶隙间。
此刻的世界毫不吝啬,就这样不遗余力的把温柔和美好给予人们。
穿着军装的乔尔先生微微抬起头,望了望天空,露出一丝惬意的笑容。
“真是好天气。”
他心想。
沿着安静的河畔,他一直走啊走,直到看见冒着炊烟的木屋。
包围木屋的庭院里,盛开着大片洁白如雪的雏菊花,而酒红色发丝的少女,就在那里等着他。
她等了多久呢?
真是对不起她了,他应该早点回来才是。
乔尔先生想着,加快了脚步。
“梅尔!”
叫着熟悉的名字,乔尔先生暗笑着来到少女的身边,轻轻的抱住了她。
如同微风一样,怀抱中的女孩也一样温煦柔软。
只是……相比他离开之前,她的身体似乎单薄了不少。
“你不会再离开了吧?”
梅尔小姐笑着,在青年的耳边轻声问道。
“嗯,我哪也不会去了。”乔尔先生回答:“我发誓,余下的生命中,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
“嗯?是吗?”
梅尔小姐微微抬起头,脸上的笑容逐渐阴沉起来。
她推开了乔尔先生。
“骗子。”
她用厌恶的语气说道。
话语落下的瞬间,晴空被阴云和灰烬笼罩的严严实实,在他眼前的景色,也被炮火撕成了碎片。
顷刻间,世界沉闷而绝望。
乔尔先生惊恐的看向少女,此刻,她的长裙、她的脸颊,她的双眼,她的发丝都被赤红的鲜血浸透,变得模糊不堪,如同幽怨的鬼魂。
她充满仇恨的视线,真实的落在了乔尔先生的身上。
最后,她同世界一起,变成了无数碎片。
破碎的视线中,乔尔先生睁开了眼睛。
是梦。
忍受着烟尘和灰烬窒息的味道,他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子,有些恍惚的望向远处的天穹。
在那里,苍蓝被猩红吞噬,灰暗和阴沉交错。像地狱,也像随时都会到来的死亡。
和梦境里一模一样。
“木屋,河流,庭院……它们去哪了呢?”
乔尔先生苦笑的自言自语道。
一切都已不存在……
。
吉他上浸染了鲜血。
在沉闷燥热的六月底,士兵们握着步枪,紧张的盯着远处的战壕。
身后,重炮响起,落下的炮弹击中远处的战壕和碉堡,将它们淹没在火光和巨响中。
未等硝烟散尽,军官就吹响了进攻的口哨,士兵将刺刀装上步枪,一齐冲出了战壕。
乔尔先生也在不断奔跑的人群中间,这样的事,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他不再绝望或者害怕,空洞的心里,只剩下无尽的麻木。
他想起,在威廉先生去世以后,有一些人来找他聊过。
但他们带来的却不是安慰和同情,而是宣扬丑恶和残忍的话语。
他们不断的命令他、强迫他去仇视,去憎恶。将死亡的悲伤转化为充满血腥的恨,送还给那些所谓的敌人。
纵使乔尔先生认为这并不正确,纵使他厌恶杀戮和仇恨,但他永远也无法辩驳。
“哒哒哒哒哒!”
远处的浓烟中忽然响起了火光,赤红色的弹链掠过乌黑的焦土,瞬间,无数奔跑的人们就像被秋收的小麦一样,一排排的倒下。
钢铁将血肉吞噬,烈火将生命灼烧殆尽,赤红色的液体从无数破碎的躯体中涌出,浸染着这片充满苦难的大地。
哀嚎和枪声中,抱着步枪的乔尔先生忽然想起了《圣经》里的地狱。
书上说,那是个遍布着蛆虫、灾祸和烈火的地方。目之所及,只有黑暗和猩红交错的天空。
没有出口,无法逃离……
如同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眼前的景象,应该也和那里无异吧。
乔尔先生绝望的想着,握紧装着刺刀的步枪,跳进了敌人的战壕。
他举起枪,瞄准了一个刚想逃出战壕的敌人。
他机械搬的拉动枪栓,扣动扳机,直至打光了弹仓里所有的子弹。
对方惨叫着,从战壕边滚落。
可他并没有立刻死去,而是捂着被击穿的肺部,边发出拉风箱一样的喘息声,边向乔尔先生爬过来。
他干涸的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像说些什么,却很快被涌出的鲜血堵住。
恐惧与怨恨交织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乔尔先生,让他无法在理性的思考,他惨叫着,举起刺刀,对着那副沾满血污的面容刺了下去。
耳边传来皮肉被刺穿的声音。
一刀,两刀,三刀。
手中穿来奇怪的阻力,血腥味充斥着鼻尖,温热黏腻的液体飞到了他的脸上。
他一次又一次的挥动着刺刀,直到瘫倒在战壕里。
。
吉他上充斥着腐朽。
敌人的战线被攻破了。
在充满泥浆和尘土的坑道中,满身血污的乔尔先生睁开了眼睛。
士兵们在他的身前清理战场,将枪支弹药,还有尸体之类的东西搬走。沾满泥浆的靴子踩过翻上残余的血水,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在不远处,有人好像在叫他的名字。但疲倦和疼痛让他不想再去理会。
他的跟前,有两名士兵正抬着他刚刚杀死的敌人,即使后者早已死去,即使他的面容已经变得血肉模糊,但他仍然无神的睁着双眼。
乔尔先生忽然觉得,那双眼睛在盯着他,视线穿过躯壳,刺穿灵魂,无限的放大充斥在他心里的恐惧。
乔尔先生想转过头,试图躲避那样的视线,可眼神却不偏不倚的落到了对方无力垂落的手上。
他左手的无名指上有着一枚闪闪发光的东西。
是戒指。
乔尔先生愣了好一会,接着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上面沾满了鲜血。
“我干了什么……”
悔意和恐惧交织,在灵魂深处不断翻涌,逐渐涌上咽喉。
“不……..不!”
乔尔先生像受伤的动物一样,嘶哑的惨叫着。
他痛苦的弯下腰,吐了起来。
“梅尔……梅尔…….”
他吐出口中残余的酸水,自言自语道。
“求求你……梅尔……”
“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