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路被炸断了,看来我们得明天才能到达前沿阵地了。
这是个不好的兆头,但对我们来说是好运。
今天的天气同样很好,阳光明媚,天空湛蓝,那个火球就像是一个煮熟鸡蛋的蛋黄一样,多么可爱。用这种比喻是因为我们今早没人吃了五个蛋。因为有个跟我们一起出发的团在集结的时候遭到了炮击——是重炮——损失极为惨重。那些F国佬是怎么知道的?而后勤给我们准备的补给则是按照满编制来计算的,所以我们分到了比以往多得多的东西,光是鸡蛋就一人五个。纸烟二十包,烟草十把,烟丝十五根,嚼烟五块,五盒火柴,还有五块巧克力,不过是国产的。一下子,我们个个都腰缠万贯,每个人都成了富豪。
好运不断。今天邮差来了,给我们带来了报纸和家里人的信。报纸上说我们对库伦要塞的进攻成效极大,成功突破了第一道防线,又俘获了F国佬两千人。我听到了一些人的欢呼,听到了口号,听到了鼓掌声。
“那绝对是新兵,新兵总是那么讨厌。”莫尔斯在旁边看着报纸,手里还拿着一只点燃的香烟。
我点了点头。
报纸上的战况并不重要,重要的家里人的信。邮差把一打厚厚的信交给了汤姆,让他去派发,然后自己前往了下一个连队。
汤姆也是我的同班同学,他个子小,很机灵,躲起子弹毫不费力。他拿着信,到处走动,大声喊着收信人的名字。
“科特!你的...你怎么有两封信?”汤姆疑惑地看了看手里的两封信,然后恍然大悟,紧接着笑了起来。
我向他走了过去,但他没有把两封信都给我,而是把一封藏在了身后。“给我一包烟,我就把她的信给你。”他笑嘻嘻地说道。
“行吧行吧。”我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扔给了他,“拿着,把信给我吧。”
“当然,我说到做到。”汤姆把信还给了我,然后打开了烟盒,随即他的快乐变成了我的快乐,笑容从他的脸上跳到了我的脸上:“怎么是空的!”他把那个空烟盒往我身上一扔,“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他笑骂道。
我一把信带回来,他们三个人就凑了上来。他们三个手里都有信,但都没有拆封。他们眼巴巴地看着我,让我有点不好意思。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你们怎么不看自己的信啊?”我问道。
“啊啊,没事,我们都看完了。”他们三个支支吾吾地说道,词都是一样的。
“看完了?那怎么还没有拆封呢?怎么还这么湿?”我看向了他们手里攥得紧紧的信,说道。他们的信都快被攥成纸团了,上面浸透了汗水,湿漉漉。
“因为...我把水壶打翻了。”海博说道,但他的水壶就放在他的屁股旁边,盖子被紧紧地拧上了。
“来吧,快,看信吧。”卡连夫斯见我没有动作,赶紧说道。他的眼里闪着贪婪的光,就好像一只饥肠辘辘的狮子看到了猎物一般:而莫尔斯?他撑死也就是只老鼠看到了奶酪。
“好吧,看吧。”我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抽出了一封信,慢条斯理地把它摊平,然后假装不经意地翻到了反面,假装找不到裁纸刀,假装在身上摸索。这可把他们三个急坏了——海博紧握着拳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给我来上一拳;卡连夫斯则呼吸急促起来,刀削般的脸红得透彻,像一颗熟透的番茄;莫尔斯,老天,如果他的眼睛可以发射子弹的话,那他绝对是一挺杀伤力惊人的机枪。
“别找裁纸刀了,你就不能用手撕开吗?”莫尔斯不耐烦了,发出了尖锐的声音。
“行吧行吧,这么急干嘛。”我假装小心翼翼地把信封撕开,然后从里面掏出了信纸。那三位的眼睛都直了,眼珠子都快弹出来了。
“哦,是我爸的信。”我看了看信纸,说道。
“哦。”他们三个发出了计划失败的声音。
“你们不就是想看我的信吗?”我实在是忍不住了,直接就点名了。
“谁要看你的信!我们要看的是伦娜小姐的信!”莫尔斯反驳道。他向我咧开了嘴,露出了一口泛黄的牙齿,向我发出“嘶”的一声。
另外两个人也纷纷点头。
“你是狗吗?发出这样的声音。”我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去去去,都到一边去,自己看自己的信去。”
他们三个这才悻悻而去,各自打开了自己的信封,开始读起信来。
父亲的字迹是斜的,斜得离谱,我只好把信转了30度,才能看下去。内容很简单,告诉我注意安全,希望我给他们写个信,报个平安,尤其是给伦娜。话说回来,我确实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没有写过信了。
我拿出了另一封信。与父亲的信不同的是,这封信有着一股淡淡的幽香,闻起来不像是香水。
他们三个人已经看完各自的信了,又向我凑了过来。
我撕开了信封。出人意料的是,里面装着两张信纸,一张照片,以及几朵白花。我把照片小心翼翼地从信封里抽了出来,恭敬地把它放在腿上。
“喔。”三个人同时感叹道。
“喔。”我也感叹道。
那是伦娜坐在椅子上的正面照。尽管照片有些糊,但我还是看出了她穿着一条白色的长裙,戴着白色的手套,穿着白色的长袜和白色的皮鞋,脸上笼着白纱,遮住了半张脸,还戴着一顶白帽子,上面插着一些白花。她微微地笑着,笑得很含蓄,笑得恰到好处,让我顿时感到心中有了一种被救赎的感觉,就好像在迷雾中航行的小船看到了灯塔的光芒;亦或者是黎明时分缓缓升起的红日。我们几个也都忍不住跟着一起笑了,发自内心的。
“她像个天使。”卡连夫斯喃喃道。他两眼空洞,思绪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一张信纸上写的话跟父亲差不多,就是在最后告诉我,她给我寄了一张照片。另一张就不一样了,上面只有两个字:笨蛋。伦娜在信纸上写满了笨蛋,字迹规整,充满了美感,不过美中不足的是,有些字已经糊成一团了,像是有水滴在了上面,而且越到后面,黑糊糊的地方就越多。
“小子,如果你不珍惜她,那你这辈子就玩完了。”海博警告道。
莫尔斯双手握拳,发出了危险的“咔咔”声,应该是在警告我。
我当然知道。我不会做出这么傻的事。
我好像就在做这么傻的事。
我把白花倒了出来,把它们跟那张照片一起,夹在了这个本子里。这样当我打开本子开始写日记的时候,我就可以看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