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亲爱的读者们,正如你们所看到的,我并没有死,不然,是谁在写这篇日记呢?我这么做这是为了增加一些情节的刺激感,免得这个本子的下一个主人看也不看就把它塞在了不齐的桌脚下。
不过现在想来,那时候的我确实觉得自己快没命了。看着毒气涌入镜片,就好像看到一个人拿着刀,慢慢地刺向自己的眼睛,而自己则什么也不能做。我浑身冰冷,止不住地哆嗦,感觉自己不是待在闷热的战壕里,而是被困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冰窖里。
不过,我交了好运。一般来说,防毒面具的镜片是一层,不过我领到的那个,装着两层。所以我侥幸地活了下来。
这不是我第一次交了好运。我的运气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很好。剪铁丝网的时候,对面的机枪就会突然卡壳,或者冷却水用尽,总之就是会短暂地停止射击。肉搏的时候,向我冲过来的人,要么是个新兵,技艺不精,三两下就被我打倒在地;要么是个比我强壮的人,三两下把我打倒在地,不过这时旁边总是会出现一把刺刀,狠狠地插进了那个人的身体,把我从死神的镰刀下拉了出来。还有一次,一颗冒着烟的手榴弹被扔到了我的脚边。我现在还记得那个手榴弹——冒着烟,打着转,发出着“嘶嘶”的危险的声音。那时,我的身边集满了人,都是我们班的。把它扔回去已经没有时间了,所以我心一沉,没有半点犹豫,扑到了那颗通往死亡的嘶嘶作响的钥匙上,然后大声喊道:“散开!手雷!”
但,那个手榴弹并没有爆炸,它的引线出了问题,它是个哑弹。
不可思议的好运时常伴随着我。在战场上,这很正常。有的人刚从征兵站到了战壕,就被炮弹炸死了,连敌人长什么样都没有见着,甚至连枪都没有开一下;而有的人身经百战,就是死不了,比蟑螂的命还硬。在战场上,能活命不只依靠手里的枪,还有恰到好处的运气。
有好运就会有厄运,我活了下来,但总有人会死。有几个新兵没来得及戴上防毒面具,因此吸足了毒气。他们死得很惨,脸是铁青的,两颊发黑,嘴唇却惨白惨白,白得跟没用过的绷带一样。他们露出的皮肤都变成了深绿色,像是被染上去的一样。衣服上还有一些难闻的液体,据我判断,应该是反呕出的胃酸,上面还混着一丝殷红。他们死得扭曲,面目狰狞,瞪得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无尽的恐惧。有几个新兵逃过一劫,但还是因为吸了一些毒气,不得不被担架抬走了。他们脸色发白,不停地咳嗽着,在担架上不停蠕动着,翻转着,就像刀板上待宰的鱼。随着他们不断地咳嗽,鲜红的液体被不停地喷了出去,有时还混着一些碎块,被咳在了地上,那是他们被毒气灼伤后破损的肺。
我和汤姆抬着担架,上面躺着一具还热着的尸体,往后方走去。在战壕的后方,我们挖了很多的大坑,用来掩埋那些尸体。那些大坑很深,大概有五米。正是因为这个深度,导致那些大坑周围臭不可闻,到处是腐烂的气息。除了老鼠和蟑螂,我不觉得有什么生物会喜欢待在那里。
那些老鼠很大很肥,体型远远大于那些家里的老鼠。它们的毛色更深,更偏向于深灰色,跟烧焦的土地颜色一致;它们胆子更大,更不机灵,经常在大白天的时候就招摇过市,成群结队地穿过战壕;它们嘴角发油,浑身散发着一股属于尸体的恶臭,每个人都知道它们吃什么才长这么大的;它们不害怕任何动物,包括人,经常能听到成群的老鼠咬死了一只狗或一只猫,甚至有人的耳朵也被咬下来过。看着那些老鼠,我竟然有些羡慕它们。
我们管它们叫尸鼠。
由于尸体的气味实在是太重了,所以我和汤姆一起戴上了防毒面具。尽管戴上后感到了窒息,但总比闻到那股死人发出的腐烂的恶臭要好。尽管下过雨,但这股气味并没有丝毫的减弱,通往大坑的战壕里到处是呕吐的痕迹。乌鸦从我们的头顶飞过,发出了“哇哇”的叫声。一些食腐的鸟类从我们的头顶略过,就像那些每天在我们头上盘旋的侦察机一样。
我们来到了那个大坑前,把那具尸体从担架上抬了下来。我抓住肩膀,汤姆抓住双腿,一个用力,就把他丢了下去。随着“噗”的一声,我们听到大坑的底下传出了声音。
“走吧,回去吧,我快受不了了。”汤姆拍了拍我的肩,说道。
我麻木地点了点头,没有往那个大坑里看一眼,如果看了,晚上绝对会做噩梦的。之前就有人在看了这个大坑后发了疯,被送到了疯人院。那个人的眼睛,我至今还记得——无助、迷乱、疯狂、崩溃、悲哀。
“我死了以后可不想被丢在这里,你说是吧?”汤姆摘下了防毒面具,然后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干瘪的纸烟盒,从里面抖出最后一支,然后划燃火柴,点燃了那支烟,狠狠地抽了一口,“你一定要把我的尸体埋起来,如果可以的话,装在棺材里。”他笑了起来。
“要不要再给你立块碑?刻上‘战争英雄’?”我也笑了起来。
“那还是算了,太肉麻了。还是给莫尔斯刻吧,他肯定很乐意。”
一只肥大的老鼠匆匆地从我们身边经过,看到我们两个,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我们。
“看什么看!”汤姆拿起铁锹,往老鼠挥了挥。
老鼠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然后旁若无人地跑开了。看这方向,是向那个大坑的。
“我得去换个防毒面具。”我摸了摸腰间别着的那个差点害死我的救命法宝,说道,“这事不能拖了。”
命令下来了:明天早上八点进攻。
八点
进攻
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