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深呼吸。
我活了下来。
我满手是血。
我筋疲力竭。
我浑身泥泞,臭气熏天。身上沾满了深黑色的焦土,以及棕色的烂泥,它们原来属于这片土地,现在却不得不留在我的身上,对于它们来说,这是一种受罪。我的胸上、肩膀上、后背上、腿上、脸上,全部沾满了血迹,随着时间慢慢地推移,那些鲜红逐渐转为了褐色,或为散状,或为喷溅状地留在了我的衣服上,显得有些诡异。这些颜色把衣服原本的深绿色盖得结结实实的,已经分辨不出原来的色彩了。
我是不是还没有说过,我们要进攻的要塞?
那座要塞被修建在一座小山上,我们距离那座山大概有六百五十米,在这六百五十米的路程里,有五百米是对面的阵地,一百五十米则是我们和他们阵地之间的空挡,也称为缓冲区。F国人挖满了弯弯曲曲的战壕,如同一条沉睡的巨蛇一般,团团缠绕在一起,丑陋不堪。而在这巨蛇醒后,就会吐出血红的长舌,张开它的大嘴,把吵醒它,试图靠近它,打算杀死它的蠢货摧毁掉,毫不留情,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在这些战壕的空隙间,F国人还别有用心地插满了铁丝网。那些木桩被摆成“X”的样子,被深深地打入了地里,跟沉默的大地紧紧地融为了一体,只有两三个人同时用力,才能勉强撼动这些顽固不堪的木桩,而代价往往是三四条卑微下贱且廉价的人命。铁丝网则是其中最为令人厌恶与最消耗人命的东西。这东西简直就是通往地狱的捷径,只有那些内心险恶的人才会制造出这种令人唾弃的东西,莫尔斯觉得这种人应该被吊死,然后把尸体倒吊,挂在电线杆子上,挂个三天三夜,然后用马拖着游街示众,而且要拖过帝国的每一条大街。
随着信号枪发出“砰”的声音,信号弹“呲溜”一声窜上了天,在空中发出了刺眼的亮光,我们紧跟着那个不断升起,然后慢慢下坠的亮光,冲出了战壕。
“冲啊!”
“为了帝皇!”
各种喊叫声从我的耳边响起,压过了远处的爆炸声,冲击着我的耳膜,让我感觉到了无比的兴奋。心跳开始加速,呼吸开始急促,汗液开始从我的体内渗出,我有点感觉口干舌燥。我虽然知道这么喊叫是没有多大实际意义的,并不能把敌人吓死,但这种激动的呐喊会给每个人的心里都注入一股力量,让他们忘却恐惧,如同给一台机器的齿轮上了润滑油,让它运作地更为流畅迅捷。
我半弯着腰,快步冲过这一百五十米的缓冲区。在冲锋的时候绝对不能挺直了腰板,不然就会显得非常显眼,然后就被对面的人盯上。而且弯下腰也能更好地躲过那些向我们飞来的枪榴弹。尽管那些来自敌人后方的重炮发出的声音十分吓人,威力更大,撕裂空气时发出的声响更为刺耳,但它们落点都是在我们的后方,对我们并没有太大的威胁。相反,那些威胁最大的则是并不引人注目的枪榴弹和轻型炮弹,它们发射的声音很小,在空中飞过时只会发出“呼呼”的声音,很容易被人忽视,却是在战场上夺去性命最多的武器。很多新兵在战场上分不清主次,被落在后面的重型炮弹吓坏了,忽视了向他们飞来的真正能夺去他们性命的东西。正如一句俗语——
新兵怕炮,老兵怕哨。
我踩着被炮火犁过一遍又一遍的焦土,鼻腔里塞满了焦臭味,麻木地向前冲着。我尽量往弹坑那里走,绕着平坦的空地,因为这样就能有效避免踩到地雷。这是用命得来的经验。我看到过那些踩到地雷的人,他们被炸得飞了起来,整个人在空中转了几圈,就像一个被抛到空中的布娃娃一般。随着他们飞向空中,支离破碎的肢体从空中掉了下来,砸在了周围的人身上。即使有人躲过了死亡,也会落下终身的残疾,缺胳膊断腿那是最正常的了。
刚往前跑了二十米,对面原本空无一人的阵地突然就探出了很多个蓝色的头盔,就好像田地里受惊的土拨鼠。他们并没有如同那些军官在战前所说的那样,被我们的炮火炸死在战壕,尽管是有,但并不多。那些战壕也并没有成为他们的坟墓,反而将会把我们送往坟墓。一切都是谎言。
“砰砰!”是步枪的声音;“哒哒!”是机枪的声音;“呯呯!”是枪榴弹的声音。这些声音混杂在了一起,使这个战场一下子变得无比的喧闹,恢复了往日的活力,一下子变得有了生气。
我们迎着向我们飞来的充满仇恨的子弹,无畏地向前冲着。我们别无选择,在这个距离里,我们手里紧握的枪起不到任何作用,而且即使是停下射击,也会成为对面冒着火舌的机枪的靶子,或是被后面冲上来的人给撞倒,然后被踩在脚下。
不断的有人中弹倒下,发出了痛苦而绝望的喊叫,还有人徒劳地呼喊着自己的母亲;不断的有人踩到了没有被清除的地雷,被炸飞到了空中,碎肉和鲜血从空中飘洒下来,落在了我们的身上。但我们没有停下脚步,停下,就意味着死亡。
第一道铁丝网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