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短短的一百五十米里,F国人设置了五层铁丝网,在这些铁丝网之间又塞满了地雷。我在第一次进战壕的时候还在疑惑,为什么两军的阵地之间还要隔个几百米,不过我很快就知道答案了。
一切都是为了效率。
如果两军的阵地离得太近,那战壕、机枪、火炮的优势就无从发挥,就无法对敌军造成更大的伤害。而且离得过近,很容易发生白刃战,这对双方的士兵都是巨大的摧残,这对守军来说也是非常不划算的,因为这会大大削弱守军所布置的防御设施所产生的作用。最重要的是,我可以自豪地说,我们G国人是勇敢的,无畏的。在每场白刃战中,我们都是占了上风的。没有一个人会在端着上了刺刀的枪往前冲时退缩,没有一个人会在把刺刀插进敌人的胸膛时产生半点犹豫,没有一个人会在面对敌人不断喷射着火焰的黑洞洞的枪口时停下半步。
我们顶着疯狂的子弹,靠近了第一道铁丝网。我们的炮弹已经把那道铁丝网撕成了碎片,铁丝分成了很多段,杂乱地横在焦黑的地上。但出人意料的是,那些X型的木桩安然无恙,依旧坚挺地矗立在地上。尽管经过了炮火的洗礼,上面被留下了很多弹片的划痕,但那些木桩还是称职地立在原地,仿佛它们已经和大地完全地融为了一体。这些阴沉的木桩,让我想起了陵园里那些并排的墓碑,两者有很多的相似之处,都是同样的令人不舒服,看到它就会想到死亡,都有着相同的阴冷的色彩,我觉得唯二的不同之处就在于构成的材质,还有墓碑上刻着字,木桩上则是弹片的划痕。
我们跨过了第一道铁丝网,来到了第二道铁丝网。这次,我们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尽管经过了猛烈的炮火摧残,那些铁丝依然捆在一起,挡住了我们的去路。我拿起背在背上的钳子,对准了那些缠绕在一起的铁丝,用力地剪了起来。
“咔咔咔!”一下,两下,三下!铁丝网在剪切时发出了痛苦且绝望的声音;“咻咻咻!”一梭,两梭,三梭!子弹在擦过身体时发出了残忍且欢快的声音。我的脸被飞来的子弹擦破了,留下了一道道细长的血痕,不断往外渗着血,不过我没有感受到疼痛。恐惧能够大大提高人体的机能,使人能够在一段时间内忘却疼痛。有一些战场上的传说就是关于此的,例如有的人在冲锋时双腿被打断,然后用自己都双手爬了一公里,回到了自己的战壕;又例如有的人在炮弹的弹片击穿了肚子,然后他把自己从伤口流出来的发着热气的肠子塞了回去,捂着肚子跑到了五百米,到最近的医疗站寻求帮助。有时候,恐惧能让一个人活下来。
汤姆嘴里叼着一支已经快燃到嘴唇的烟,把步枪架在了X型木桩的凹槽上,眯着眼,不断地射击着。一梭子子弹向他扫了过来,他听到了呼啸的声音,赶紧低下了头。那梭子子弹擦着他的钢盔而过,削去了几片铁皮。
“海博呢?跑哪去了?不会死了吧?”汤姆大声吼道。汤姆最开始并不是我们小队的,但在他所在的小队的其他三个成员都阵亡之后,他就自动加入了我们小队,跟随我们一起行动。
莫尔斯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他的手里也拿着一个大钳子。我们把身体压低,继续卖力地剪了起来。其实,剪铁丝网跟做园艺工作差不多,都是拿着大型的剪切工具,都是卖力地干活,不过区别在于,一个是要完美,一个是要摧毁;一个可能没钱,一个可能没命。战后我要不要去当一个园丁?反正手艺我已经学得差不多了。
“莫尔斯,你看到海博了没有?”汤姆大声问道。在这个喧闹的战场上,只有声音够大,才能让别人听到自己的声音。
“对面的火力太猛了!海博和卡连夫斯被压制在第一道铁丝网那里了!”莫尔斯大声说道。
海博和卡连夫斯被压制了,这意味着我们几个会陷入缺少机枪掩护的境地。第二道铁丝网的火力小得可怜,大部分人都被压制在了第一道铁丝网。两道铁丝网之间堆满了尸体,各种破碎的肢体散落一地,浓烈的血腥味充斥着我的鼻腔。
“有烟吗?”汤姆把嘴里的烟头吐了出来,问道。
“什么时候了,还要抽烟!”
“烟,烟,烟。”汤姆开始喃喃自语。
“尼古丁瘾犯了是吧?”虽然这种行为很令人讨厌,但还是能忍耐的。有人会在枪林弹雨中突然发疯,他的精神就如同一根被绷紧的琴弦,被刀挑断后就失去了控制。失去了控制,就会做出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事,这种事害人害己,而最好的解药则是把那个发疯的人狠走一顿,越狠越好,这可以让他恢复理智。
我成功地把铁丝网剪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缺口,但没有人冲过来。我疑惑地转过头,发现自己的身后趴着一大片热乎的尸体和一小片热乎的人。铁丝网上已经挂满了人,他们刚才还在努力地剪着铁丝网,现在却身上中弹,倒在了那些尖刺上。
我们的炮火逐渐减弱,随着增强的是对面的炮火。炮弹爆炸时掀起的土盖住了我们,一些炮弹落在了尸体间,把那些躯体炸的粉碎,碎块和血液如雨一般飘落了下来,盖在了我们的身上。
“突突!”哨声响起,那是解脱的声音,这意味着,撤退。
“撤退!”有人大声喊道。那是连长的声音,他的声音沙哑,在枪声炮声中显得隐隐约约。
我们狼狈地撤了回去,每个人跑得比冲锋时还快,就像一只被踢了一脚的狗,灰溜溜地跑回了家,寻求保护。
这个上午,我们损失了一百五十六个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没来得及开上一枪,就被机枪打成了筛子,或是被炮弹炸成了碎块。医疗站里躺满了伤员,痛苦绝望的声音塞满了小小的防空洞,让人听着心慌。我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伤员会死于后续的感染,可能会有百来个吧?
这就是效率。
这是每次进攻都会发生的事。
那,明天呢?
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