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换防了，比预定的时间早了三天。
今天的天气很好，湛蓝的天空中悬挂着金灿灿的艳阳，将温暖的金光慷慨地赐予了我们。我们笼罩在暖烘烘的光芒中，惬意地躺在草地上，在我们的身边，躺着我们的枪，同样享受着这短暂的宁静与美好。枪是有灵魂的，是我们保命的工具，也是一位重要的朋友，如果不珍惜它，那它就会发脾气，在关键时候卡壳，然后让你付出惨痛的代价。
在前天的战斗中，我们团损失了大量士兵，现在急需补充人力，因此我们大概会在后方呆上几天。
报纸送到了。我们几个躺在草地上，就着阳光看了起来。报纸上无非是些战况，在首页照例是哪个地方的战斗获得了巨大的胜利，报道里照例是列了一些数据，比如击毙了多少敌人，或是抓了多少的俘虏，然后再在报道的旁边放了一张巨大的照片，用来增加真实性。照片有时是战士们越出战壕发动冲锋的姿态；有时是某个军官的摆拍照，或者几个军官围在一张摆着地图的桌子旁，仔细思考的场景；有时是帝皇或是将军们发表演讲时张着大嘴，右手握拳的样子。
报纸上的内容也就是这样，胜利与成功，见不到半点失败。我把报纸翻了一页，看到了一篇报道。
“喂，你们看看这篇报道。”我大声说道。
“在哪？”汤姆问道。
“第二版。”
“有什么内容？”莫尔斯把报纸翻了过来。
“那些记者说，换防的战士一出战壕，就举行欢乐的派对。”我看着手里的报纸，有点想笑，“‘军官们跑到俱乐部，而战士则来到酒吧，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快的笑容。’那些记者大人来过战壕吗？”
“估计一听到炮声，那些高高在上的拿笔的人就吓得尿了裤子。”汤姆毫不留情地说道。
“有些家伙会去酒吧，那不假。只是，军官去的俱乐部，那是什么？”莫尔斯问道。
“别想了，反正你也去不了。”班库说道。
我把班尼阵亡的消息告诉了他，但出我意料的是，班库非常冷静，并没有太多的悲哀。尽管他比我小一岁，但他面对死亡的态度就像是一个日暮西山的老者一样，把它看淡了。只是在我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听到了一声较重的吸鼻子的声音。
“还是想想怎么保证自己的屁股不被机枪打烂吧。”汤姆拿起一支烟，将它点燃，美美地抽上了一口。
莫尔斯摸了摸屁股。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你们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军官们去的俱乐部是干什么的？”莫尔斯继续问道。这家伙就是死脑筋，喜欢一个问题问到底，而且喜欢问那种正常人问不出的问题。
“要不要听听优质答案？”汤姆说道。
“要。”莫尔斯期待地看向了汤姆。
“我不知道。”汤姆说道。
所有人又笑了起来。
“也许是跟随军妓院一样吧？”班库想了想，说道。
“真的假的？”莫尔斯一下子直立了起来。
“假的。”我不客气地说道，“俱乐部肯定是用来放松的，怎么可能跟妓院一样？况且里面的人还是军官。也许就是打打牌，弹弹琴，跳跳舞这种。”
“但我觉得这种事最适合用来放松了。”莫尔斯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你这家伙，想女人想疯了吧？”我给了莫尔斯一拳，让他躺了回去。
“这是人之常情嘛。”莫尔斯嘿嘿一笑，狡猾的眼珠转来转去，看上去十分的猥琐。
“也就只有你这种人才会这么想吧？”我不屑地说道。
报纸继续看下去。后面几张也是老样子，无非是胜利胜利，但那些作者把每次取得胜利的代价都略过了，这无疑大大模糊了战争的残酷性。卡连夫斯当过一阵子的记者，据他所说，这是为了更好地满足大家的求胜的欲望，并且激发战争的热情。如果把胜利的代价说出来，那给民众会带来多大的打击啊？一场大仗死了几十万人，一次消耗战死了几万人，一次攻坚战死几千人，就连一个村庄的夺取，往往也得花上几百条人命，还没有带上那些受伤的人。虽然这只是些数字，但光是看起来就很吓人。所以，战时的新闻都要经过审查，无误之后才能发表，这样才能将意外的风险降到最低。
一篇小小的报道吸引了我的注意，它缩在第三版面的右下角，跟它旁边的文章比起来显得微不足道，但内容的份量却比它旁边的那些文章更为大。
“工人暴动？”伍兹情不自禁地把标题读了出来。
“暴动？”听到我的话，躺在我旁边的家伙纷纷看向了我，好像没听懂我在说什么。
“第三版的右下角。”我说道。
“哦，看到了。”莫尔斯说道，“现在怎么还有工人暴动啊？现在可是在打仗啊，那些人不用上战场，留在后方已经很不错了，怎么还闹事啊？”
“那要看看是什么情况，报道里不是写了吗？一天工作十六个小时，是我我也闹事。”汤姆把报纸凑到眼前，仔细地看了一遍——字实在是太小了——说道。
“但现在是战争时期啊，忍忍不就过去了吗？”
莫尔斯挠了挠头，说道。
“你能不能自己动动脑子？这得忍到什么时候啊？战争时间计算的单位可是年啊。现在有的国家的法律已经规定了，每天工作八小时，而我们的国家一直在拖延。”汤姆说道，“况且报道里说，那些工厂主面对那些提出要求的工人，直接动用了武力，导致三个工人被打伤，所以工人才发生暴动。”
“结果呢？”莫尔斯问道。
“你自己不会看吗？”汤姆翻了个大白眼，“政府派出军队镇压了这次暴动，抓了两个带头的。”
“这种报道竟然能过？”班库说道。
“能过，但过得很勉强。”我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