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声音一直萦绕在我的耳边，它在我不断挥舞手里的铲子响起，但当我停下了，竖起耳朵，试图仔细听时，又马上消失了。就好像一只在耳边不断飞舞的蚊子，你一闭眼，它就耀武扬威地出现；你一睁眼，它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过这个比喻有些不怎么贴切——好像是一个人在喊叫。
“喂，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类似于喊叫声的那种？”我对旁边同样埋头苦干的莫尔斯问道。
“嗯？你也听到了？”莫尔斯抬起头来，麻木的双眼里迸发出了一道刺眼的光芒，“喊叫声，对吧？原来你也听到了，我还以为我已经产生幻听了呢。”莫尔斯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大包袱。
“你说，那是谁在叫？”我问道。
“不知道。”莫尔斯摇摇头，“但根据声音的方向来看，那个人应该在无人区里。”
我微微地直了直自己的腰杆，把自己的脑壳微微地蹭出了战壕，用自己的双眼快速地略过毫无生气的无人区，然后立马俯下了自己的身子——几颗子弹擦着我的头盔，从头顶略过，发出了“嘶嘶”声。
“我什么也看不到。”我说道。
“也许那个人躲在弹坑里了？”莫尔斯用袖子抹了一把铲子，试图让它重新染上光泽，然后伸出了战壕。在挨了十多颗子弹之后，才把它收了回来，“我也看不到。”他把嵌在铲子上的子弹扣了下来，然后丢在一边。
“那个人是怎么到无人区去的？”我问道。
“这我怎么知道。”莫尔斯摊了摊手，“可能是之前进攻的时候被炮弹炸晕了，现在才醒了吧？”他猜测道。
“有这个可能性。”我把土往上一抛，“那这个人得多惨啊。”
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我能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内容：“医疗兵……救救我……”
“他受伤了。”我说道。
“我也听出来了。”莫尔斯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在静止了片刻后，他又开始挥舞起他手里的铲子，“看来伤得不轻不重。”
伤轻了，那个人就不会喊医疗兵了，自己打个绷带就行了；伤重了，那个人为什么还能叫喊？
“我们要不要把他弄回来？”我听着时断时续的呼喊声，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的心上划过，让我感觉不舒服，“把他丢在那里徒劳地叫喊，我感觉有点...残忍。”
“怎么弄？我们现在连那个人在哪都不知道，况且我们也不一定能把他带回来，还有很大的可能会搭上自己的命——再说了，其他人也没有动啊。他们肯定都听到了。”莫尔斯顿了一下，说道。
“你的意思是，我们就这么亲耳听着自己人垂死的呼救，然后就这么等他死去？”我停了下来，一种无力将我裹住了——手里的铁锹莫名地变得沉重起来。
“我觉得还是告诉一下连长为妙。”在经过一段漫长的停顿之后，莫尔斯才开口道，“再说了，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穿过无人区，我觉得没有必要。”
“你其实是不想死吧？”
比之前更长的沉默。莫尔斯躲闪着我诘问的目光，继续铲土。
“你，想吗？”良久，良久，莫尔斯紧闭的嘴唇里挤出几个字。
死？
连长来了。
连长从他的脖子间取下了那个黑洞洞的望远镜，然后把它倚在沙袋上，对准了无人区，小心地搜索一番后，摇摇头：“我看不到他。依我的想法，把他救回来的必要性不大。”
“但他是我们的一员啊！”我有些激动，“总不能见死不救啊！”
连长摸了摸自己向上翘起的浓密胡子，眉头紧锁，他看着我的眼睛，瞳孔逐渐缩小，冷峻的光刺了出来：“现在是肯定不行的，如果要救他，必须要到晚上，明白了吗？”
我点了点头。
“你，真的要去救他吗？”连长把望远镜递给了我，“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用自己的命？我觉得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我也觉得。”莫尔斯在一旁附和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脑子在想些什么，我知道这件事的代价，但我就是想把那个慢慢垂死的人带回来——听着他的呼喊声，我心里的冲动越来越大——我要把他带回来！把他的嘴给堵上！让他发不出一点声音！然后用枪把他的头崩掉！用铁锹把他的头给敲烂！我要……
！！！
我的样子应该很可怕，因为我看到莫尔斯非常害怕的样子。
“我觉得你的状态不支持你的想法。”连长说道，“我会派别的人去把那个人带回来的。”
“不不，我没事，真的。”我试图露出一点笑容，但面部僵硬，无论我怎么努力，我的嘴角也没有产生一点上扬，甚至没有一丝抽动。
“我觉得你需要休息一下，这个状态是打不好仗的。”连长说道，他手里的望远镜慢慢地被收了回去。
“我是该休息一下，然后再去把那个人带回来。”在连长的手缩回去前，我把那个望远镜从他的手里拿了过来——确切来说，应该是抢的——我可以被关紧闭了。
连长显然没有想到我敢把他的望远镜抢过来，脸色一下子就黑了下来，但马上又回到了平时和蔼的样子：“好吧，如果你执意要这么做，那记得亲手把望远镜还给我。另外，我会安排几个人跟你一起的。”
“谢谢连长。”
出乎我意料的是，莫尔斯提出了一个要求：“报告，我请求跟科特一起执行这个任务。”
“嗯？”我看向了莫尔斯，后者则死死地盯着我，那张令人发笑的脸罕见地露出了坚毅的表情，这个表情……
“哦？说说你的原因。”同样的，连长也感到很意外。要知道，每次冲锋的时候莫尔斯都要在躲在最后，每次分配任务的时候都躲得远远的，正是如此，莫尔斯才被大伙嘲笑，而且还还不了嘴。
“要是这家伙死了，伦娜怎么办？”莫尔斯说道。
对啊，伦娜怎么办？
莫尔斯这家伙，念念不忘啊……
现在的事很简单，用望远镜找到那个人，然后，等天黑。
就在刚刚，我才意识到，我做了什么。刚刚的一切宛如一场梦境，那么的不真实。
那真的是我吗？
我写了些什么啊？
我到底在想什么？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也许我刚刚，崩溃了？发疯了？
这怎么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