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有个人。
有个人？
我用力地揉搓着自己的眼睛，好让自己看清——在弯过一个拐角后，我看到有一个人站在前面，千真万确。不过由于那个人背对着我，加上距离和天气原因——这雨越下越大，根本没有要停的意思——我难以辨别他的身份，甚至看不清他的头盔上有没有尖钉。那个人在我的眼里时而模糊，时而扭曲，就像用不平整的镜子看人一般。于是我深吸一口气，端起握着的枪，瞄准了那个人，但因为难以克服的晕眩感，枪的准心在不断地颤动，这让我想起了空中盘旋的胖乎乎的蜜蜂。
我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大气不敢出，生怕惊动他。
猛然间，那个人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立马回转他的脑袋。尽管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依然感受到了他的惊讶。他立马转身，端起同样握在手里的枪，对准了我。不过，他好像也没办法确定我的身份，所以一直瞄准着我，既不开枪，也不把枪放下。
我长吸一口气，试图压下难以忍受的晕眩与疼痛，慢慢地靠近他，但每走几步，我就不得不把身体靠在墙上，让自己缓一缓。
那个人也跟我一样，谨慎地向我走了过来，不过他走得显然比我轻松多了，至少没有走几步就歇一会儿。
然后，我认出了他的身份，在仅仅的一瞬间——他的头盔上没有尖钉！而且，尽管他的身上跟我一样，糊满了泥巴，但我还是看出了掩盖在黑色与棕色下的那片蓝色！
蓝色！
我扣动了扳机。
“砰！”
我说过，我的准心在颤动，所以——
我没有打中！
该死！
那个人立马就意识到我跟他不是一类人，同样扣动了扳机。不知是什么原因，他也没有打中我，也许是我开的那一枪让他吓了一跳。我可以感受到子弹擦过我的身体，但就是没有击中我。
我迅速上膛，瞄准，射击。但突如其来的头痛如洪水把我的理智冲走，使我的这一枪再次打偏。我咬着牙，想再次上膛，但在余光里，那个人已经举起枪，用上面插着的刺刀对准我，向我猛冲了过来。
我有三个选择，第一个是逃跑，第二个是投降，第三个是迎敌。不过对于当时的我来说，逃跑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当时的我可以说是有些神志不清了，只是勉强能走动与开枪罢了——毕竟挨了一发炮弹，毫发无伤已经是奇迹了；至于投降，说实话，这个念头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从参军到现在，一次也没有，这让我感觉有些奇特，也许家庭的背景吧，不过正常人在战场上也不会想这种事情吧；所以，显然，我只有也只能迎上去，用刺刀拼出一条命。
从小到大，我就不是打架的好手。这里的不是好手是指身体并不健壮，力气并不大，但我经常能打赢别人，这主要靠的是技巧，也就是等待时机，抓住破绽，然后一击必胜。我不断往后着，直到退到拐角，以此表现自己的惊慌失措，然后靠在拐角的墙上，喘息着，死死地盯着那头发怒的蓝色公牛，同时用难以察觉的动作上膛——我和他的距离太近，只够上膛——等待机会的到来。不过这么做也非常危险，尤其是在战场上。
你敢用你的性命担保，赌你的对手一定会落入你的陷阱吗？
当那个人将要刺中我的时候，我以墙壁为依托，立刻弓起腰，像一条跃到岸上后活蹦乱跳的鱼，往旁边弹去，躲过了这一击，让那个人的刺刀插进了墙里。然后趁他往外拔刺刀的时候，开枪——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腰间别着一根短棍，它的一段非常粗大，上面还有一些尖刺——狼牙棒。而且，他并没有跟我预料的那样，试图把刺刀拔出来，而是果断舍弃了它，直接从腰间取出那个狼牙棒，挥舞着打在我举起的枪杆上。
“砰！”枪口朝下，子弹被打进了地里，激起一片带泥的水花。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抬起一条腿，狠狠地踹向我的腹部，但由于湿滑的地面，他打了趔趄，使这一脚踢空了。我抓住时机，抬起枪，将上面的刺刀对准他，猛地一个戳刺，却再次被他手里的狼牙棒打到一边。
他的力气很大。在两次的击打后，我的双手都被振麻了。于是很轻松地，在勉强挡下第三次击打后，我手里的枪就被他打落在地，然后被他一脚踢到他的身后。没办法，我只能拿出那把早已战痕累累的铁锹，继续这场胜算已经开始渺茫的打斗。
我的状态越来越差，早已精疲力尽，手里完全感受不到铁锹的重量，脑袋已经完全麻木，只能不断地躲闪，以及不断地招架；而那个人尽管跟我一样，也是气喘吁吁，但我感受到他身上更多却是愤怒，无比的愤怒。
我侧身躲过他的挥击，然后立马往前两步，趁他中门大开的时刻，高高举起铁锹，憋着口气，使劲地往他的脸上劈去。他显然没有想到我居然在精疲力尽的情况下也敢进行这样不要命的反击——我的两只手都握住铁锹的柄部，没有任何防御的手段——顿时乱了阵法，慌忙用狼牙棒招架。随着刺耳的“哐”的一声，他手里的狼牙棒应声而落，然后被我用脚踢到自己的身后。
我原以为他没有了武器就会束手而降，但我错了。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立刻向我冲撞过来，将我撞开几步远，然后举起拳头，在我的脸上来了一拳，把我打得眼冒金星。接着又抬起脚，往我的腹部狠狠地踹一下，实现了刚刚没有完成的动作。这一套动作下来，我已经倒在地上，浑身无力，手里的铁锹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那个人掏出匕首，往倒在地上的我猛扑过来。我赶忙往旁边翻滚，躲过这一扑，然后抬起脚，往他的身上同样狠狠地来了一脚，把他踢到他身后的墙边。他手里的匕首因为我刚刚的那一脚，已经脱离他的手，同样不知道飞往何方。
“怎么样！哈哈！”
我大叫着，试着从地上爬起来，但身体的无力与地面的湿滑，使我不断跌倒。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捂着自己的肩膀爬了起来，满脸杀气，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
糟了。
我没有躲过他再一次的飞扑，被他骑在身上。尽管我试图反抗，用拳头不断地击打他，但早已酥软的手与其说是击打，倒不如说是在轻拍。他对我的脸再来了几个重拳，随后我感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自己的眼眶和鼻子里渗出来，一股甜腥腥的气味。
他掐住我的脖子，开始不断用力。
他要把我掐死！
我努力挣扎，双腿不断地乱蹬，试图把他从自己的身上甩下去，但无济于事。我只能伸出左手，试图把他推走，同时右手不断摸索，想抓到什么东西来击打他。
窒息感越来越强烈。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看到周围的所有东西都从单个变成多个；周围的声音也越来越轻，就好像自己的耳朵上被罩着一层薄膜，同时，尖锐的鸣声的音量开始不断提高。随后，所有模糊的东西都开始消失，淹没在突然出现的黑暗中，周围仿佛进入了深夜。一道绿光直射在我的脸上，我看到一个绿色的光球出现在我的眼前，开始从小到大，快速地成长、扩大，马上就要把我整个吞噬。
我的思维早已成了一团浆糊，已经无法进行正常的思考，只能勉强感受周围的环境。
有什么东西抵着我的腰间。
我不断摸索的右手向那个东西爬去，然后……
我摸到了金属。
在我的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就替我做出了动作——我的右手抓住手枪，把它从枪套里抽出来，然后抵住那个人的腰间，扣动扳机。
砰！
砰！
砰！
砰！
砰！
砰！
咔。
咔。
咔。
眼前的绿光消散了，黑暗一扫而空，昏暗的天空重新出现在我的眼里，头一次，是那么的亲切。身上的那具躯体变得软绵绵，倒在一边。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贪婪地将空气吸入自己的肺。
在躺了一会儿后，我才有了一些气力。我举起那把已经被打空的手枪，看了看，然后把它放回枪套。我倚靠着墙，小心地把自己蹭到直立，接着又是一阵喘息。然后我把自己掉落一地的东西都捡起来，跌跌撞撞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我没有检查那个人。
他已经死了，那双无神的死鱼眼睛已经告诉我这一点。
困惑、惊讶。
终于，我到了。
我找到了那个防空洞。
我手忙脚乱地扑进防空洞，然后根据自己的记忆，成功找到了那个引爆器。
它依然待在原地，仿佛等待着什么。
它的下面连着电线，不知道连向往何处。
我回想起它的操作，然后抓住那个拉杆，开始旋转。
一圈。
两圈。
三圈。
灯亮了，红色的，在偏暗的防空洞里显得刺眼。
我眯起眼，端详了一会儿。我什么也没有想。
我按了下去。
地动山摇。
我失去了意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