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记忆被锁在我的大脑里,纵使我时常想重新品味,却也时常忘却打开这个保险柜的钥匙,以至于现在对那段美妙的时光感到模模糊糊,掺杂着各种不确定,仿佛小时候听过的童话——有令人向往的情节,却处于令人生疑的背景之下。
偶尔,我会在忙碌的生活中抓住那一丝丝流动的线索,找到开启它的钥匙。线索被掺杂在琐碎的日常生活之中,如影随形——但却总是在对记忆的咀嚼后是将那它们忘得一干二净,大脑如同被随意擦过的黑板,有印象,却无法辨认。然后,就是对刚刚的整段记忆的遗忘。
那些事是不是真的?
我真的做过那些事吗?
我经常拷问自己。
她是什么人?
这是我经常提起的一个问题。现在,我只能模模糊糊地回忆起她的性别,她的声音,除此以外,再无任何可提之处,就连她的名字,也早已散失在记忆的角落中,被灰尘层层覆盖,难以辨认。
还有,一句话,一句不知怎么被牢牢记住的话——
“也许是在明年,也许是在很久以后,但我一定会和再次你们相遇的,不要把我忘了!”
我依稀记得,那句话是带着哭腔,伴随着海浪咸丝丝的味道,有点潮湿的感觉。每当自己想起这句话,心情就会不受控制地低落,总是会有想哭的冲动。
但是,讽刺的是,那把难以把握的钥匙,竟然在这里,这生与死相交织而浑浊的地方,被我找到了,也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我也再次见到了那个记忆中朦胧的身影。
在我睁开眼之前,我就闻到一股气味。这股气味很特别,闻起来非常熟悉,像是奶油香和淡淡的幽香混合而成——幽香,那是从伦娜身上发出来的,我可以保证(伦娜的自带一种幽香,我原以为那是香水,但伦娜说她从没有用过,她也无法解释自己身上的幽香)。而就是这股气味,让我的脑海里开始快速地闪回,各种各样的画面不断涌入,猛烈撞击着我脆弱的神经,我的头马上开始痛起来。并且,我无法辨认那一幅幅快速闪过的画面,它们只是在我的脑海里停留片刻,马上就遁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然后,这股气味就消失了。
我感觉很闷,喘不上气,有什么东西压在我的胸口,让我有点呼吸困难。为了不让自己憋死,我努力地扯开自己叠在一起的眼皮,试图寻找压在我身上的重物。
刺眼的白光,让我感到生疼。在眯了一会儿后,我才逐渐适应了阳光的照射,睁开了眼。
一个刷着白漆的房间,一张盖着雪白色被子的床,一股淡淡的药水味,这是我对所处环境的第一印象。
这是哪?
我抬起头,看向胸口。有一个人正靠在我的胸口上,睡得正香。她的脸朝着另一边,所以我看不到她的长相,但她戴着一顶淡蓝色帽子,穿着淡蓝色的连衣裙,身上散发着熟悉的幽香,似乎已经表明了她的身份。
我顿时全身发麻。
真的吗?
“嗯...”那个人动了动,发出了熟悉的声音,然后开始揉眼睛。
是她?怎么会...
为什么?
“怎么睡着了,明明只是稍稍趴一会儿而已。”伦娜转过头,看到正盯着她的我,顿时木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的眼睛很红,黑眼圈极重,看上去萎靡不振。
但我情愿她反应不过来——她扑到我的身上,紧紧地抱住我,开始大哭起来。
要知道,我是刚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所以被她这么一扑,我感觉自己的半条命都已经离我而去了。
“行了...能不能先下来...我快不行了...”喘着粗气,我勉强发出声音(再这么下去,我整条命都没了)。
“对不起对不起...弄疼科特了...科特终于醒了...伦娜很开心...”一边抽噎着,伦娜从我的身上爬下来,同时有点语无伦次地向我道歉。洁净的脸上淌满了泪水,一道道往下流动,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发出晶莹的亮,让我有些呆滞。
见我想起身,伦娜赶忙制止我,然后小心地把我扶了起来,同时从旁边拿出几个枕头,然后垫在我的背后,好让我更舒服地靠在床背上。
“刚才实在是太抱歉了,伦娜失态了。”伦娜用手帕擦干自己脸上的泪痕,“科特终于醒了,伦娜太激动了,就...”
“没关系的。”我咬着牙,挤出一个笑脸。
“刚才那一扑,伦娜有没有伤到科特?”伦娜把帽子摘下来,低垂着自己的脑袋,满脸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两只手捏着帽子,轻微地揉捏着,像是犯错后等待批评的孩子。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我摸摸她的头,说道,“我哪有这么脆弱。”
“但科特已经昏迷了快三天了...伦娜害怕...”伦娜捂住自己的脸,开始轻轻地抽泣。
“三天?!”我对伦娜的话感到难以置信,“今天几号?”
“6月15号。”
“15号!”我呆住了。我竟然昏迷了这么久!
“科特昏迷的时候,伦娜感觉天都塌了。一切都变得灰蒙蒙,伦娜感觉自己就好像一个人在下着暴雨的黑夜里,非常无助。这几天,伦娜一直在帮科特祈祷,希望科特能醒过来,所以,伦娜把能想到的所有神明的名字都呼唤了一遍,希望这愿望能成真。现在,它成真了。嘿嘿。”伦娜边哽咽着边咧开嘴,挤出一个哭与笑并存的表情,然后又抱住了我,不过,这次不再是以扑上来的动作。
“好了,不要再哭了,我不是安然无恙吗?”我摸摸她的头(摸头能让伦娜低落的心情平静下来,这是我长期实践的成果),“我还有些问题要问你呢。”
“好的,好的。”伦娜坐到床边,戴上有点变形的帽子,睁着大眼注视着我。我注意到,在床旁边放着两把椅子,一把上放着一个深绿色的鼓鼓囊囊的挎包,看上去并不是伦娜的(她最喜欢淡蓝色)。
“这里是哪?”我环视四周。这是一个病房,一个整洁简单得有些怪异的病房,跟我印象里的脏乱不堪形成鲜明的对比——也许我看到的都太过靠近前线了。只有一张床,两把椅子,一个床头柜,一扇窗户,窗台上摆着几盆不知道名字的白花,正绽放在温和的阳光下。角落里摆着我的铺盖,上面放着我的头盔,我的枪和铁锹跟铺盖并排摆在一起。
“科代郡的医院。”伦娜说道。
“科代郡?!”我没有记错的话,科代郡可是在国内,虽然处于边境,但离前线可是有很长一段距离,“我现在在国内?!”
“嗯。”
“为什么?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而已,为什么?”只有中高级的军官在负伤后才会回国修养,而我,一个区区的普通士兵,怎么会享受如此待遇?我无法理解。
“这是奥奈姐的安排,伦娜也想让科特得到更好的治疗,伦娜不想科特死。”伦娜小声地解释道。
“奥奈?那是谁?”我疑惑地问道。
“哎?!科特怎么把奥奈姐忘了?”伦娜全身震动了一下,帽子差点从头顶脱落。她的眼睛瞪地很大,嘴巴张得很圆,难以置信几个字清楚地写在她的脸上。
“这个名字很熟悉。”我努力地回想着,但这个名字背后的意义,我什么也记不起来,“但她是谁?”
“奥奈姐可是科特和伦娜以前的好朋友啊!科特难道真的把她忘了吗?”伦娜变得激动起来。她把双手搭在我的肩上,开始轻轻地摇晃起来,试图以此唤回我的记忆。
但她失败了,我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抱歉,我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等奥奈姐来了,科特就会记起来了。”伦娜松开她的手,脸上显出悲哀。
“好吧。还有一个问题。你怎么在这里?”
“哎?伦娜吗?”伦娜指了指自己,“伦娜是从奥奈姐那里得到的消息,说科特在战场上受伤,现在昏迷不醒,伦娜很担心,所以跟着奥奈姐一起到这里了。”
“等等,你的意思是,那个奥奈是跟你一起来的吗?”
“不要用‘那个’来形容奥奈姐,这很不礼貌的。伦娜会不开心的。”说着,伦娜鼓起脸,表现出生气的样子。
“知道了,我改。”
“这些事还是等奥奈姐来了,由奥奈姐亲自告诉你吧,伦娜感觉自己会说不清。嘿嘿。”伦娜挠挠头,一脸为难的样子,“科特知道的,伦娜并不是复述的高手。”
这个奥奈,到底是什么人?她为什么会知道我受伤的消息?她为什么能够给我安排这样的病房?我难道认识她吗?她真的是我眼前的好友吗?那为什么我没有任何记忆呢?
“那你怎么能到这里来呢?”
“伦娜非常担心科特,所以和奥奈一起来了。而且伦娜已经跟科特的父母打过招呼了,他们也同意伦娜来找科特。嘿嘿。”伦娜别过头,看向一边,两根食指互相戳来戳去。
“这...唉。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奥奈什么时候来呢?”
“奥奈姐刚刚有事出去了,应该马上就回来了。伦娜去找找。”伦娜站起来,整了整自己有些凌乱的衣服,扶正自己的帽子,然后向我摆摆手,小跑着出去了。
“奥奈,奥奈。”我一遍遍咀嚼着这个名字。终于,我有些想起来了。记忆中那个迷蒙的身影开始散去周围的雾气,逐渐清晰起来。
就在我努力回忆的时候,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我的回忆。
“看来,你是真的把忘我了,也不怪你,毕竟这里能记得我的人也只有伦娜了。”声音从门口传来,我抬起头,看到一个人靠着门,脸上带着捉摸不透的微笑,看着我。她肤色惨白,有着一头长长的白发(?),碧蓝色的眼珠如蓝宝石般完美,脸上还有一些隐隐的疤痕,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是有点难分辨的;身体瘦削,弱不禁风的样子;身材相对高挑,至少比伦娜高了大概半个头;戴着一顶朴素的深绿色帽子,穿着一条深绿色的连衣裙和黑色的长袜,脚踩一双棕色的皮鞋——她的腰间还有一根皮带,上面挂着一个枪套。“记得吗?我还给你写过信呢,没想到拖了那么长时间才到你的手。”
“你是?”
“奥伦莎·M·E·弗拉基米尔·施密特,你可以叫我奥伦莎。不过,我更喜欢那个称呼——奥奈。”那个人走了过来,对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