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哨所
我与时间有个约定……
“卢浮宫将于八月底正式转入地下封藏，欧盟相关官员表示该举措是对文物最好的保护。针对此决议，通行议会有关人士表示……”
老式的收音机上盖着块沾尘的花格布，使新闻的声音小得出奇。老兵的听力并不好，幸好他压根不关心那破布底下能吹出怎样的风。他自己倒捧着杯混浊的热茶在那吹个不停。
“下雨了。”
这声音沉稳有力，将守卫的梦境击打作四散的浮沫。
“下雨？这里离极圈都已经很远了。”
守卫打开木窗，望向黑压压的夜空。几分凉意在他脸颊上滑开，使他难以置信地伸出手去抓取下落的雨点。
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守卫三天前刚刚来到神都前哨，对这里的事物还缺乏了解。
“关上吧，要下大了。”
雷声乍起，却没有电光划破夜空宣告它的降临。守卫拴好木窗的挡板，转身坐回到自己的铁床上。墙上的时钟刚刚走过七点，不得不说守卫醒的正是时候。两人看着床头的灯由绿转红，各自沉默地从储物柜中取出雨伞，向不远处的站台走去。
守卫之前还一直在想这把伞有什么用，原来这里真的会下雨。他跟在老兵的身后离开小屋，穿过树林间的窄道，来到一座巨大的白色建筑物前。
车站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比起车站，它更像戒备森严的监狱堡垒。当然，守卫知道真正的监狱并不在这里。车站，仅是个开始。
“首长，列车到了。”
一位留着长胡的军官摘下军帽，向老兵鞠躬致敬。在他的身旁，一辆通体刷有白漆的列车正缓缓驶入，最后停靠在站牌下。站牌的信息早就脱落了，从黄色的锈迹可以勉强读出“神都前哨”几个字。
“找我没用，让这小子来。”
听到老兵的话，军官侧过身举起左臂，示意守卫向前。
“可我……”
“我又不会跑。”老兵不耐烦地打断道，“好好看，相信自己。”
守卫的工作不仅仅是看守老兵，还有筛选神都所需的人员。
“阁下准备好了吗？”军官客气地上前请示。
守卫叹了口气：“没问题。”
“开门，让他们下来！”
列车的门缓缓打开。一个身形魁梧的壮汉率先跳下车，甩动起两手间挂着铁球的镣铐。他上扬的嘴角写满了轻松与不屑，似乎把牢狱之灾仅当作一场休假。
“这人不错吧，您应该挑的上。”
守卫知道军官说这话的真正意图是把这个看起来就是个大麻烦的家伙扔得远远的，毕竟像这样的人会消耗监狱不少的资源。守卫打心底想帮军官这个忙，但遗憾的是这个人并不符合神都的要求。
“不符合？怎么会？”军官的话中透露出几分焦虑，“他从事军火走私多年，手下几千号人，可以说是无恶不作。”
“可他的眼里，写着虚伪与疲累。”
“这……”军官一时语遏，仅看向守卫的眼睛，似乎也想看出点名堂。
在壮汉之后，大批衣着各异的罪犯依次走下车，但却没有一个人被守卫选中。
只剩最后一节车厢了。
军官对守卫的能力产生了一丝怀疑，毕竟之前的老守卫办事极度高效，也更明白自己的心意。他不好明说，只得脸色阴郁地带守卫与老兵来到最后一节车厢旁。不知为何，最先下来的壮汉没有顺着人流向通道走去，而是和几个罪犯一起围在最后一节车厢的周围。
“你们在这里杵着干嘛！”军官怒斥道。
列车边与哨塔上的士兵纷纷举起武器，指向那一群罪犯。
“少拿那劣质货对着我！论枪，咱哥几个比你们熟。”壮汉不满道，“就算是行星清道夫在这里，我也能和他打上两轮。”
行星清道夫是通行议会的下属武力执行人员，以冷酷与果断著称。他们的存在维持着星环计划失败后通行议会的权威。
守卫知道壮汉的话不假，忙走上前去，从腰间取下一块玉牌。玉牌上方雕刻有彩云翼羽，下端则是熔岩利爪。
“神都办事，还请诸位让道。”
“不必客气，规矩我懂。”壮汉一摆双臂，让众罪犯向后退去。军官也吹了声口哨，让士兵们放下枪，去忙各自的事务。
“神都来的老爷，这车里可有一大明星，你最好别和我抢啊。”壮汉半开玩笑地说，用铁球砸了一下车厢的外壁。
车厢的门被急促地推开。一个身着明黄色羽绒服的男人跳下来，警惕地看了一圈众人，再回过身搀扶他身后的人。
“老板，您慢点。”
这个被称作老板的黑衣男子颤颤巍巍地走下来。他带着口罩，使守卫看不清他的脸，但在两人视线相遇的一刹那，守卫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呦，晕车？”壮汉走上前，“我们可是在这里等你很久了，老板。”
“退后！”那穿黄色羽绒服的侍从竟从内衣口袋里取出一把三棱刀，指向壮汉的面门。
“怎么武器都没有收掉？”老兵显然也吃了一惊，向军官问道，“不束缚手脚还有说法，你这……”
“回首长，他就没想活，而且……”
“不用再往下说了。”老兵对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心知肚明，但要真从耳朵里听到，这听力不知道还要下降多少。
“小子，你来说说。”
“他的确不想活了，但那黄衣男人……”
守卫的话还没有说完，军官便箭步上前，以极快地速度打下了那人手里的刀。
“你！”侍从握着红肿的手腕，面如死灰。
“怎么，你很信任你的刀法？”军官亲切地在对方的脸上捏了一下，“欢迎来到神都。”
“神都？我……”
“把他带走！”
侍从的手上突然多了锁链。几名身着白衣的蒙面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以强大的蛮力压制了他的反抗。
“不，我要和老板在一起！”
军官眯起眼，转身看向守卫。守卫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黑衣男人身上。对方留着长辫，二十出头的年轻模样，却有着看淡生死的从容和至深的恶念。他符合神都的一切标准，只是缺了求生的意念。
守卫下定决心摇摇头。壮汉对此最先做出反应，上前便是一冲拳将男人打飞出去，撞到其他正在下车的罪犯身上。
“老板！”侍从尽力挣扎起来，“你个荒淫无道的家伙，和我来打！”
“你？我没见过你。”壮汉走到侍从身边，“但你老板杀了我三十多兄弟，我总能给他一拳吧。”
“呵，起码留了你一条贱命。”
壮汉对侍从的挑衅毫不在意，回去继续殴打男人。侍从声嘶力竭地嚎叫起来，但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没别人就收工了。”老兵见车厢已经不再走下罪犯，向守卫建议道。
“他这样打人，没事吗？”
军官冲守卫笑了笑：“有事，但我没看见。”
“你没被绑住手吧？还手啊！”壮汉仍在施暴，且下手越来越重。
守卫不愿再听，和老兵一起向车站外走去。
“这下你不发愁了？”老兵面无表情，直视前方。
“嗯……我要先去联系一下墓地了。”军官摇摇头，微微一笑。
“我，没做错，你们该死。”
男人的声音让在场的一切停滞下来。守卫转过身，错愕地张开嘴，看着他从血泊中站起来。男人面容严肃，身上布满伤口却毫不颤抖。
“杀人也好，救人也罢，哪里来的那么多，那么多对错。”
男人笑了，迎着眼前呼啸而来的铁球满足地闭上双眼。
“老板！”
“停下！”守卫高喊道。另一位白衣蒙面人从空中跃下，仅凭双臂挡住了铁球。
“老爷这是？”壮汉疑惑道。
“我要让他去神都。”
壮汉顿时不乐意：“这不成，那我也要去。”
“你去不了，”守卫解释道，“那是恶人才去的地方。”
“恶，恶人？哈哈哈！”壮汉先是一愣，随后狂笑起来，“我的大老爷呦，这里谁不是恶人啊？”
守卫不再多言，用一个眼神示意那蒙面人将男人扶走。
“老爷你是想救他吧。”壮汉的口气越发不怀好意。
三人都没有再说话，直接回头离开。壮汉一时脸上青筋暴起，竟径直向守卫冲撞过去。在场的士兵没有一人拿起枪，仅看着这一幕发生。
守卫转过身，直视这猛冲过来的威胁。他仅凭一笑，便让壮汉的双腿如同被卡车碾过，干瘪且无力。壮汉扑跪在守卫的脚边，冷汗直流。
“神都，不是我们能去的地方。”守卫向壮汉伸出手，“你想知道为什么？”
壮汉想去拉拽那只手，却发现自己可以在锁链下行动自如的双臂已经被守卫的杀意彻底束缚，只得答到：“为，为什么？”
“那里充斥着秩序，却没有一丝善良。”
守卫浅笑着，毫不掩饰眼中的寒光。
“将军，这车厢里还有人！”
听到士兵的呼声，三人急匆匆地赶过去，将失神的壮汉留在原地。
车厢内还有一男一女，都是十多岁的孩童，看样子应该是兄妹。哥哥生有邪魅的面容，妹妹则一身虚弱的病态。
“别动我妹妹。”男孩警告道。
“这小子，我看行。”军官端详一番，向守卫建议道。
老兵也对此表示赞同：“带上这孩子，人数就已经够了。”
“都带走。”守卫露出欣喜的笑容。
“都？这女孩……”军官面露难色，“会死的。”
听到军官的话，男孩把妹妹搂得更紧了。
“都带走。”守卫重复了一遍，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老兵用目光打消了军官的疑虑，快步跟了上去。
“前辈您不逃吗？”守卫假装惊讶地回过头，“我刚刚可没看着您。”
“我没心情和小伙子比赛跑。”
雨果然下大了。回到木屋的两人都起码湿了一半的身子。
“那女孩，你不想让她和哥哥分开？”老兵脱下湿漉的鞋袜，“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不，她值得。”
“行，我相信你。”老兵也不再追问，“把窗户打开吧，雨停了。”
“停了？我们进来的时候还很大呢。”
守卫打开窗户，看向静悄悄的树林。只有空气中潮湿的气息还记得有一场大雨的降临。光从天空中洒下，打在树叶与草芽上。
“还真停了，连月亮都出来了。”
守卫抬起头，随后瘫坐在地：“那，那是……”
守卫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景象，他本以为自己早已看穿这世间的绝大部分计谋与盛景，但此时这些都随着大雨一起离去。
“嗯，用停了可能不太恰当。”老兵给自己倒完茶后，给守卫也倒了一杯，“应该说，被挡住了。”
“挡住……被什么挡住？”
“星环，或者说星环的残骸。”
天空中，庞大的黑幕正缓慢移动着。它身上闪烁着明亮的纹路，照亮了数根宽硕透明的管道，一直延伸到山的另一头。
“可是，星环计划明明失败，了？”守卫的话到最后，竟成了问句。
“嘘——”老兵将食指放在他干裂的嘴唇上，另一只手则按下收音机的按钮。
“福鲁特先生的作品《莫丹的星瓶》演员已定，将在神都剧院正式开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