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巫女

作者:菌禾没有核 更新时间:2023/6/6 18:12:49 字数:4940

我与时间有一个约定,我将借恶魔的赤瞳欣赏邪诡丑恶……

——福鲁特遗言

“列车即将到达神都,请在二十分钟内离开房间。”

广播一如往常般无力,但它所传达的信息让我有兴趣睁开红肿的双眼。昨夜我拥有一个好梦,在梦中我回到儿时与同学共度校园时光。即便醒来我依然能感受到其中的喜悦,只是不知道为何眼睛如此疼痛。

让我有些遗憾的是在梦中我不仅想不起他们的名字,我也记不清自己。在这场长达三个月的列车之行中,我反复回忆着自己的过去,但只能窥见黑白的残影,如同潜在因风荡漾的湖下的碎片。我仅存的记忆也感染上这屋内随处可见的霉斑,混乱不堪。

我坐起身,先按揉自己的双眼,再打开床旁的开关。房间内的灯忽明忽暗地闪烁了两下,最后保持在一个较为昏暗的水平。在昏光下,我看到桌上多了一个老式的皮质行李箱。不知为何我下意识认为里面有类似于炸弹的陷阱,当然这一切都是我的妄想。

咔哒!我打开锈迹斑斑的皮扣,发现里面不过是我的衣物:除了黑白相间的运动鞋,其余物品统一是黑色,就连我的口罩、发绳和手表也一样。那发绳上塑料的黑色玫瑰让我的神经抽痛了一下。我并没有多加在意,有条不紊地扎起自己及臀的长发。

奇怪,为什么我会摸到硬物?

我抖开外套,看着一把附有刀鞘的匕首从中掉落并砸在金属的地板上。刀身又细又窄,就算是那削苹果的玩意儿也要比它要大上几分。在确定这是一把崭新的武器后,我将它收到腰间的环扣上。不知道这腰带上的独特设计对我的日常生活有什么帮助。

一般的刀尾不会有这样的环,这似乎是为这个腰带定制的。

为了验证我的猜想,我在保持正常行进的过程中将手向下伸去,只需一提便可将刀卸下,甚至还能在指尖旋转上两圈。比起枪械那样持强凌弱的东西,还是和猎物平起平坐的寒锋更适合我。

我刚刚……好像又说了猎物。明明在战争结束后我便不再把这个词挂在嘴边了。幽闭的空间与漫长的旅途,让我想起了一些因行星清道夫而遭受的痛苦。

等我彻底将沾有黄色液痕的囚服更换为自己的一身黑衣,我才注意到被压在箱底的一张白色卡片。

卡片上画着七个诡异的符号,一个位于卡片正中,其余六个图案均匀分布在它周围。符号之间存在沿顺时针方向的箭头。除最下方的图案外,其余图案均以向外的箭头与中心相连。在图案旁不仅有通行文字与大写英文字母,更附带中文标注。

通行文字是一种由三圈组成的环状文字,早年是一种独特的加密手段,后成为通行议会内部传达资料的常用方式。在来这里之前,我不仅接受了通行文字的破译训练,更内植了语言翻译设备。即使没有中文,我也能读懂它们的含义。

从上方开始顺时针一圈的图案分别表示:“歌者(S)”、“小丑(J)”、“先知(P)”、“野兽(B)”、“君主(M)”、“骑士(K)”。位于正中的图案则是“天命(D)”。让我有些迷惑不解的是,在天命图案旁边标注的中文是“无常”。

单通过这些图案与箭头我实在是理不清其中的逻辑,幸好卡片还有背面。

“编号为2413J的旅客您好,欢迎来到神都,天使与恶魔谨代表公主殿下向您传达最诚挚的祝愿。您将以小丑的身份成为神都的一员。无论您曾经有怎样的遭遇,我们都已经尽力去让您忘却。我们将为您提供秩序,使您不必再担心混乱的生活。但有一点您须注意,神都及周围的一切都有身份,请猎杀先知,谨防歌者,这可以让您的演出更加轻松。我们为您准备了面值为一百枚的骨贝作为见面礼。它是神都的通用货币,您需要用它来维持您的能力与日常生活。最后祝您出演愉快。”

本段文字由中文书写,让我可以流畅读完。神都是我的目的地,也是我身为囚犯后半生的落脚点。我伸出手掂量了一下口袋里那片贝壳的重量,感到一阵久违的满足。

不过,这段欢迎词的许多内容还是匪夷所思。像什么乱七八糟的身份还有所谓的演出我全部没有看懂。但最起码,我知道了自己是个小丑。

“猎杀歌者,谨防先知……”

我呢喃着,把卡片翻回到正面。歌者、小丑、先知,三者的图案正好相连,且从前向后。

我梦想中的生活本如同阳光下飘荡的气球,此时它突然坠落,砸在我头上,发出刺耳的笛音。我突然醒悟过来,无奈地叹了口气。

“还有十分钟,请尽快离开房间。”

笛音还在继续。

我们逃开了刑罚,却陷入了卡片上的闭环。箭头即为刀刃,将神都的所有人串在一起。不,并不是所有人,还有高高在上看着这一切的公主,和她麾下的天使与恶魔。他们应该就是神都的领导者。

但很显然有些人的规则要远超常人。位于正中的无常需要收割五种身份的性命,却是野兽的目标。野兽不仅仅需要捕猎无常,同样需要猎杀君主。这两者的存在让单调无奇的图案局势立马变得诡谲。

但是夺取他人的性命对我有什么好处?先知难道会威胁到我?说到底我连这样划分的依据都不知道。

如果这是一种类似于食物链的奇怪联系,它又怎么会是一个闭环?

如果先知需要自保,他就需要联合歌者;如果歌者需要自保,他就需要联合君主。如此一来外圈上的身份会很自然地分成两组,只有无常能打破这个平衡。

目前看来,影响人们燃起杀心的,恐怕只有无穷的猜疑。

“还有五分钟,请立即离开车厢!”

耳边的声音突然急促。我不愿意让它打断我的思考,尽全力将自己躲进一个静谧的世界。我知道列车不止我一名旅客,可能在我离开车厢的那一刹那,这场战争就开始了。

我成功了,就连镜子都失去了我的影子。

“啊!”我惊恐地喊出声。在这一瞬间我的色彩在镜面上重新晕染开,直到我完全出现。

出乎我意料的是我很快便学会了这种隐藏自己的方式,就像与生俱来的能力一般。但唯一的缺点是只要我的情绪有所波动,它便会立马失灵。

隐身?拟态?毫无头绪的我只能把这当作一种生物技术,且极大概率出自文明终焉之手。

文明终焉,全球最大的生物科技公司,其创始人为著名作家福鲁特。我曾读过他的代表作《莫丹的星瓶》。因为记忆处理的关系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书的内容,其实我对自己还记得这本书本身就已经很惊讶了。文明终焉垄断了医药行业,成为人类生命的掌舵者。之前我提到的翻译设备也是文明终焉的产品。

神都最早是为了拍摄由福鲁特小说改编的电影而建,在他死后便被弃置,如今成为监狱。所以这两个机构之间存在合作算是比较正常的事情。

难道说,这就是卡片中提到的能力吗?

我所能利用的信息到此结束,时间不再给我机会。我带着迷茫与不安,握住牢门上已经松动的银色把手。

“警告!列车即将遭到攻击,请各位旅客回到车厢!重复!列车——”

在一串嘈杂的电子音后,广播戛然而止,紧随而来的是车厢剧烈的震动。在此之前我已经扭动把手。车厢的颠簸使我摔出门去,撞在走廊的外壁上。

我强忍着右肩渐渐强烈的肿胀感,站起身向窗外看去。我本以为我手表所指的时间是早上七点,没想到外面的世界正值黄昏。

列车在架在空中的铁路上行驶。漫天飞雪迎着霞光向后掠去,暂息于白桦木的枝头。列车所向的前方,星星灯火从山谷中浮现,绘饰着逐渐流失光芒的夜幕。

雪山之上,两枚飞弹弹开雪花,向列车扑来。其中一枚好似撞上天空中一面不存在的墙壁,升腾出绚烂的紫色火花。另一发则不偏不倚,正打在列车前铁路的支柱上。

我脚下一晃向后跌去。我的心脏开始向上飞跃,在轰鸣声中停滞,随后结束了跳动。

哗啦——哗啦——

水声在我耳边重复着单一的击打声,让我想起了月光下的海岸。

我缓缓睁开眼,看着头顶雪白的砖墙与一盏火烛。

我的四肢彻底麻木,头顶也如贴针芒。我很快意识到自己未能离开人世。这一瞬间,竟然有一丝遗憾的苦味在我重新跳动的心头发散。

“你醒啦?”

有些蹩脚的中文从水声中探出,竟仍保持着和谐的音律。女孩放下手中正在浣洗的衣物,走到我身边。

她身着厚实的棕色皮袄,其上绣有银色的兽纹,看起来就像一只巨大的松鼠。那挂在耳垂的松果更是加深了我这一念头。棕色的短发下有一双目图纹于额前,在少女白皙的皮肤映衬下有如白鸮。

最后,我与她双目相视。那对明目上有璀璨的花纹,犹如在清水下半绽半掩的紫罗兰。那色调纯粹,只有让鲜嫩的花瓣彻底溶解在水中,才能拥有这样水灵且明艳的色彩。

“你,还会说话吗?”

那眼中突然浮现的担忧遮住了花的姿态,使我回过神来。

“啊,会,我会。”

不知道是因为太久没有好好说话还是对方的语调过于奇怪,我的话也变得疙疙瘩瘩。

“你叫什么名字?”

第一个问题就让我难以回答,要是对话在此终结未免过于尴尬。我没有办法,只好报出自己的编号。

“好奇怪的名字,松记不住。”

“松?”

女孩指了指自己,表示这是她的名字。

“松就叫你黑吧,毕竟你的衣服全是黑的。”

松指着木盆里我湿漉的衣物。此时我才意识到自己一丝不挂的事实。但我有太多的思绪要借一张疲惫的嘴来倾诉,这种事情一下子变得无关紧要了。

“松,我们,在哪?”

“松的家呀。”松见我没事又坐回去兴致勃勃地清洗我的衣物,搅拌出红色的血水,“松的家就在铁路边上。松是巫女,唯一的工作就是保护‘白鹤’,但它已经……”

松仍带着笑容,但眼中的泉水却溢出了湖沿。

“‘白鹤’是什么?”

“就是那列车,昨晚它坠毁了。松赶过去的时候,只看见了你。”

在松的话语下我逐渐克服了头顶的阵痛,回忆起了昨晚发生的一切。我看着木盆里从纤维间不断流露出的血液,对自己的生还大为惊诧。

我的手臂恢复了一点力量,能揭起我身上由茅草充成的被褥。我看着自己赤裸的腹部,发现本就充满伤痕的肌肉上又多出了数道六七厘米长的伤口。它们不像坠落伤,其上附着着类似草药的植物,已经恢复得不错。很难想象这些伤口没有夺走我的生命。

“是你救了我。”

“不用客气,这是松应该做的。毕竟你是‘白鹤’送来的贡品,是受毛惹宁塔祝福的子民,松愿意送你回神都。”

“神都?你知道这一切?”

“什么一切?”

“没,没事。”

松不解的神情让我觉得她并不知道有关身份的事情,但我知道她能给我提供更多的信息。

“松,神都,是什么地方啊?”

“唔姆姆,那是毛惹宁塔的圣城,也是她的祭坛。她厌恶血祭,却喜欢看到凡人相互攻伐。”

“毛惹宁塔,那是神吗?”

“是啊,她是我们参挪黎拉人的神明,代表水与开拓的勇气。”

我在脑中反复诵读这两个陌生的词汇,并对自己是否还在原来的世界产生怀疑。

“抱歉,虽然我见过很多民族,但对参挪黎拉人不是很了解。”

“没事,我们与世隔绝已经好几个世纪了,直到七年前一些外来人的造访才让我们知道世界不仅仅是……雪白色的。”松正用劲拧干我的上衣,“松的中文也是他们教松的,松还会好几种语言呢。”

“可是他们并没有告诉世人你们的存在。”

这话说完我有些后悔,因为我的记忆遭到过删除。可能世人都知道参挪黎拉人,就我们已经忘却。

“因为他们要保护我们,他们是好人。”松笑道:“是他们修建了神都,来奉供我们的神明。”

他们修建了神都?七年前?

我突然回想起了那是哪一年:福鲁特决定坐船环游世界,将自己作品的版权授予自己所在的考古团队洋渊学社。洋渊学社出资修建了神都剧院来拍摄他的作品。

洋渊学社声称他们在南太平洋找到了七千年前失落的文明,但鲜有人相信。令人唏嘘不已的是,第二年福鲁特的航船在南太平洋遭遇风暴,在海难中不幸离世。神都的使用权,也转交给了通行议会。

“他们,是洋渊学社的学员?”

“嗯,你认识他们吗?”

“不,不认识。”

“这样啊,松还挺希望再见到他们的。”

“为什么他们要给你们建造神都?”

“松的图玛说过,参挪黎拉人是海洋的末裔,是伴随洋流而来的明珠。我们在土地上维系着水的习俗。毛惹宁塔不愿意看见我们受饿,驱使风暴赶来鱼群,让我族繁衍不息。建造神都,我们就可以更好地回应神明,拥有更加幸福的生活。”

在说这段话的时候松才放下手上的活。她微抬着头看向雪屋的白墙,仿佛能透过一层层的遮蔽直视远端的星辰与潮汐。

即使我不知道图玛的意思,但我也听出了母亲的味道。

那么,我该怎么做呢?

我知道神都内正在举办一场由生死组成的宴会,而我现在已经脱离了列车,也脱离了相互猎杀的身份环。

松可能不会知道,她救下来的男人,可能在神都会转瞬死去。松知道毛惹宁塔喜欢看到凡人之间的杀戮,却依然虔诚祈祷。

那我呢,我该信仰什么?

我似乎早已放弃生的念头,但我现在却好好地躺在这里。

我想,我一直是知道的。

“这里距离神都,还有多远?”

“将近两天的路,因为要绕开山。要是‘白鹤’的话,不到二十分钟。”

说到那列车,松又露出即将泪下的神情。想来‘白鹤’也承载着少女不少的思念。

“等我伤好了,就拜托你送我去神都了。”

松眼中的花瓣随风一颤,很快又恢复平静。

“没问题,包在松身上。”

松抱着木盆里洗好的衣服向雪屋外跑去。屋子里又剩下了我一个人。

“小丑,小丑,你为什么怕一个唱歌的……”

我说着没有意义的话,在跳动的烛光下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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