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樱绽

作者:菌禾没有核 更新时间:2023/6/9 17:04:29 字数:5475

绅士匆忙跳下床,对着残损的铁门举起手中十字,“还是那只熊?”

“不对,爪子小了。”

木柜上的光泽发生改变,原来是覆上一层浅霜。一击重爪再临,直接凿穿铁片,释放出彻骨寒意。从洞中我可窥见一双明眸,它既冷静,又注满凌然霸气。

数道深蓝色的冰锥瞬时拔起,将铁门与木柜撞成碎片,一时屋内气温骤降,白霜飞舞,明晶四溢。寒风吹起我的长辫,也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尽可能后靠,用身躯与双臂替松挡住这些飞散的利器。

“嘶——”

乌贼刚刚走出卫生间便打了个寒颤,其惺忪睡眼仅瞄了一下便瞪个滚圆。

冰晶在纠缠中交错生长,不断发生碎裂与契合,将地板完全割裂。它们仿佛拥有生命,在相互啃啮中融合,化作一尊狼首。两排獠牙外露,径直向我们奔来。

“这是……”

绒索双爪踏地一击,阻断地面上冰晶的疾行。它们就像撞上礁石的海浪向上翻滚,凝成一根根尖刺。这些看似锐不可当的造物,在触碰到绒索绒毛的一刻便化为轻柔的蓝烟。

狼首震怒,张开血盆大口。威慑感让我的面部肌肉紧绷,这不断逼近的压迫使我难以思考。

但是绒索没有丝毫的畏惧,在长嚎中直接撞入狼首口中。这真实的兽齿咬断了由晶体组成的大舌,使狼首瞬时崩塌。冰雪滑落,向屋外退去,留下一地狼藉。

“发,发生什么了。”

“是领域!这里有别的君主!”绅士扭头向乌贼喊道,“快,躲到绒索身后。”

刚醒来就遭遇这一切,乌贼显然没能反应过来,似乎还在思考绒索是哪一位。

屋外的世界恢复宁静,就好像一切都只是一场幻梦,但门槛上的齿痕仍在警告我们莫要妄自行动。

“我先去看看。”

我正要跟着绒索冲出去,但绅士立马抬手拦住了我。

“你干什么?”

“既然外面必定有一个君主,那就没骑士什么事了。”绅士边说边向外走去,“让我去试试两个领域交汇会发生什么。”

“照你这么说我倒觉得让绒索一只狐去看看就好了。”

“啊,有点道理。”

绅士竟然被我说服了,坐下来看着已经挂着冰渣的香肠。温暖的领域展开,只是为了更好地享用这顿早餐。

绒索不屑地发出一声鼻息,叼着香肠走到室外,又头顶一小捧雪慢慢地走回来,对着我摇摇头。

“他好像没看见人。”

“那坏起来了。”绅士给乌贼递过一片面包,“可能对方知道我们这里有一只野兽,所以在等待时机。乌贼你怎么看?”

“这个好好吃,就是有点辣。”

“啊,我也这么觉得。”

“你们……”我气得把碗洗得蹭亮,“人总该有些紧迫感。”

经过晚上的休息和早上的惊吓,我的精神处在一种坦然与焦虑的结点。既然对手给了我们喘息的时间,那他一定有属于自己的把握。没准,他也并非只身一人。

但他是一个君主啊,列车上怎么会有第二个君主。照松的说法这里已经临近神都,莫非是从神都逃出来的人?

“叮铃——”

“乌贼,吃饭的时候不要动你那个铃鼓。”绅士不满地警告道。

乌贼挺着鼓鼓的腮帮,看了一眼左手的面包,又看了一眼右手的香肠,最后皱着眉头表示不解。

“不是你啊,那不就是……”

我丢下手里的碗冲了出去。棕熊就那样趴在松为友人种植的树下,不断摇晃着后腿,发出一串又一串的铃音。但在它旁边,一位一袭白衣的男子正盘膝而坐,用左手抚摸着它的绒毛。他的嘴唇不断颤动,似乎在说些什么。

“你是?”

男子的表情一变,换上笑容。他仅一拍膝盖,便让我被奔涌的雪潮卷到空中。

我的空间感官被身边回旋的碎雪所蒙蔽,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降落。北境的环境为对方提供了独特的保护——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落入他的领域。

草藤飞起,缠住我的脚腕,将我拉到绅士旁边。绅士的【创世纪】与寒冬相抗,形成两种相互排斥的涌动空间。从他严峻的神情来看对方领域的压力不低,导致谁都无法长久地维持领域的稳定。

那徘徊在春冬间的草芽,已经陷入无休止的轮回。

绅士一抬手,将骑士的剑向我扔来:“拿着,但不要出手。”

“那我……”

乌贼将我扶起,对我自信一笑:“看我的吧。”

“你也不要出手!”

绅士对着跃跃欲试的乌贼怒目而视,厉声阻止。

乌贼被吼得有些过度紧张,她似乎对他人的责骂有一种异常敏感的心理压力。

我举起剑问道:“为什么,那个棕熊是小丑。”

“谢谢,你不说我都忘了这有一个小丑。”绅士瞪了我一眼,随后便冲上前去,向着对方挥出逐渐变大的十字架。

男人不慌不忙,将右手探出衣袖。让众人惊愕的是,那竟是一只真正的狼爪!

狼首重现,紧咬住十字。那神圣的木架上顿时出现裂隙。猩红的血液随之涌出,仿佛来自基督受难的圣痕。

绅士的头顶同样流下鲜血,但他仍然紧咬牙关,让十字拼死向前,直插进狼首上颚。绒索从上方攻入,一爪从额头按下,直接削减对手技能的防御,使其在十字的威压下彻底崩裂。

不同于野兽对于君主领域的驱散作用,领域间的碰撞似乎对君主能造成更加直观的伤害。男人看了一眼自己右手上扭曲的爪指,轻声叹了口气。

绒索在破碎的冰晶里降落,但它没有想到,狼首之内暗藏杀机。

棕熊的双爪直接钳制住它的肩胛,将它按入雪被之中。绒索也没有完全失去反抗能力,一口咬在棕熊的手臂上。但双方力量悬殊,绒索的生命转瞬岌岌可危。

棕熊似乎和那位男子之间有某种联系,就目前的状况来看他们的立场并非殊途。

只要乌贼发动歌者的能力,那么制服这头会被乐声影响的棕熊便是易如反掌,但是……

乌贼颤抖着拿起铃鼓,神色慌乱却又无法做出行动。绅士的警告不仅扰乱了她的思考,也限制了她的行动。

我想起自己与乌贼昨夜的对话,突然意识到她所遭受的折磨对她的精神一定造成了难以磨灭的影响。

我不知道死者到底有没有带走她的仇恨,但显然将不安的种子留在了她艰难跳动的心房。

我知道绅士此举是为了隐藏我的身份。我与棕熊同为小丑,都会受到歌者能力的驱使,变成丧失自我的胡桃夹子。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一定会取得胜利,但我们是否还是“我们”,就有待商榷了。

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最冷静的竟然是松。她只是站在乌贼身后静静地看着我们的战斗,眼中有着最单纯的从容。她好像对绒索的处境很放心,但在我看来,如果乌贼再不出手,棕熊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扭断绒索的脊骨。

“乌贼,和我一起去帮绒索!”

“可是绅士他说……”

绅士扶着额头的血渍,惊讶地问道:“黑你在说什么?”

“没时间了,摇鼓!”

“可,可是……”

乌贼显然是做出了决定,但手却摇不下去。

我现在必须利用乌贼的恐惧,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如果你不这么做,我就要反悔了!”我甚至来不及在心里说一句抱歉,直接对她举起骑士的剑。

“啊!”

乌贼脸色铁青,闭上眼猛一摇铃。这一瞬间,我看到四周光线渐隐,云雾缭绕,有软体生物的触手出没其中,向我冲来。

我的手脚被一种无形的锁链束缚,只要做出行动便会感受到蚀骨般的痛楚。

一时天旋地转,我架着手中长剑支撑着自己,向远处看去。

本在撕打绒索的棕熊眼神已经陷入迷茫,它应该和我一样,但却蹦跳着撞向松种下的那颗干秃的树。就在我以为那棵树将要彻底折断时,男人竟用冰晶搭建出一道光滑的圆弧,替小树抗下了这次冲击。

他看了一下棕熊的后足,又看向我们,显然是注意到了乌贼的存在。绅士没有立马对我的冲动做出任何批驳,反而冲上前去召唤出草藤,直接破进男人的领域。

温暖的气息占据上风。绅士的领域莫名变得强大,使他有资格率先越界,向对手发起直接攻击。

男人也不甘示弱,直接举起右手打算硬接。绅士看着那已经受伤的狼爪与男人自信的神情,心生疑惑但毫无退意。

草藤打在狼爪指尖的那一刻,冰晶绽放,撕开草藤的经络。它们顺着草藤的残躯滑行至绅士左侧,幻化成巨型狼爪,挥刺向绅士后颈。

绒索作为野兽,拥有全场最强的反应力,但棕熊对它造成的伤害使它的速度大为下降。它在两位君主能力相碰的瞬间便向那涌入温暖的寒流追去,但却没能达到超越冰晶的速度。

匕首划破这晶莹剔透的武器,揭示出它的脆弱。在【创世纪】的领域范围内它们难以长存,即刻化为蓝烟。

乌贼的心跳恢复到正常的节奏。但她却一脸呆滞,看着踏步而出,挥起衣袖的我。

我终究丢下骑士的剑,扔出腰间小丑的匕首。

仅仅这一个动作,便让我的头部在歌者的限制下不断经历膨胀与萎缩。

对方见状想发起反击,但从容的神态却被破损的草藤一扫而光。分散的草藤并没有飘散为云烟,反而织成草网,缠住他的右手。

“起!”

草藤将男人拉扯至空中,其脊椎撞上粗壮的枝桠,打落一丛积雪。他头颅急促上仰,下垂后口中喷出血液,洒落在棕熊脚边。

绅士想再次将男人拉拽向地面,但草藤与冰晶一样不过是虚体,此刻已经完全消失。

男人在空中恢复神志,右手附上冰晶狼爪,将其刺入树干,并由腹部发力,后摆转身收爪,跳落到树枝上。他才刚刚站稳,便回头挥出数道冰刺,向我和乌贼的位置挥来。

绅士反应不及,而我已经没有武器。寒光闪过,我的肩部直接炸开血花,而乌贼也被划开手背,惊得丢下铃鼓。

绒索正欲回撤,又被摆脱铃鼓控制的棕熊拍飞。棕熊被血的气味刺激,在铃声里向乌贼的方向冲来。

绅士放大十字想去阻挡,但身后男人并没有停止释放冰晶,绅士只能选择自保来稳定领域的存在。

若领域破碎,人数上的优势将荡然无存。绅士已经深晓此理。

棕熊的气息让乌贼惊恐地向后倒去,眼泪衬映出的竟然是懊悔。

“我错了!我不该这么对你!”

我立马提起地上骑士的剑挡在乌贼之前,架住棕熊的双爪。不同于匕首给我的灵巧感觉,这把剑明明看着更加沉重,但在我手里却格外轻薄。这是一种无力的失落。

绒索带着血痕从我们身旁跳过,正打算叼起铃鼓却又猛得后跳,闪过一道冰刺。

绅士在那时竟没有去阻挡对方君主的进攻。我带着不满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他显然是注意到了,忙招出一道草藤,捡起地上的铃鼓将它抛到空中。

铃鼓被接住,只不过那是绅士的手。

“你在干嘛!”我又一挥剑划过棕熊右臂,但是没有造成任何伤害。这时我才意识到,这把剑应该是骑士能力的一部分,而身为小丑的我无法使用它。

“把剑丢掉,拉着松撤过来!”绅士大喊,“别管那个女人了。”

“你在发什么疯!”

“你看那熊理你吗?它的目标不是你!”

绅士说的是对的,棕熊很明显只想攻击我身后已经吓得无法动弹的乌贼。不知为何,我在它的眼里就只是一根挡路的木桩。

“把铃鼓给乌贼!”

“你要是想活就听我的!”

“你忒喵的!”用骑士的剑已经招架不住,我必须要选择放弃,不然就会被它踩在脚下。

“绒索,咬他!”

绒索听到我的呼声,前肢在空中弯曲试探,最终下定决心向绅士扑去。

绅士一个翻滚躲到一旁。此时受伤的绒索已经不能完全制服他。

“你傻了?要是领域没了我们都要死在这。”

“我不介意死一块,但你别想自己活。”

“你,你!”

绅士显然气得够呛,但这时,【创世纪】的范围突然扩大,突然上涨的暖意让众人一惊,就连棕熊都停下步伐。

狼爪男人收起领域。他站在树梢,难以置信地看着树下面容忧伤的少女——那是松。

“你,你怎么在这?”

“停下吧,不要再让樱看见伤痛与挣扎了。”

“樱?你在说什么了,他早就……”

男人突然沉默。花瓣顺着升腾的气流,从他错愕的眼前飘过。

那颗被绅士称作神迹的小树,已经挂满淡粉色的花朵。光从天空照下,点亮花蕊的蜜色,晕出淡雅的苞装。

这是一棵樱树,一棵白桦脚下的樱树,一棵休眠于雪境的樱树。

“你看,他一直都在啊。”

松转过身,看着满天飘舞的“新雪”,微微一笑。

“他只是,在等待春天。”

男人不再多言,消失在树丛的顶冠。棕熊也俯下身,在温暖气息的包裹中合上疲惫的双眼。

我们也不再争执,默默地看着阳光,看着待春而开的樱。

“绅士,谢谢你送来春天。”

“不,没什么。”绅士站在赏樱的松旁边,“我倒是想谢谢你。”

“谢松干嘛?”

“谢谢你送来明天。”

“那你还是谢谢樱吧,未来一直是他的愿望。”

“绅士!”我直接拉住绅士那条老土的领带,“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在干什么!”

“别叫这么大声。”绅士皱起眉头,“要不是你救过我我早跑了。”

“你!”

“这不是理所应当吗?我可没指望你来救我然后赔了自己。”绅士拽下我的手,“看来是我错了,你这种人真的不适合组队。”

“你这种想法才不适合组队。”

“我大概知道你是怎么被抓的了,是不是被手下人出卖了。”

我没有这方面的记忆但却怒不可遏,直接一拳打在绅士脸上。他只是吃了这一拳,没有任何怨言。

“你现在,该处理一些更重要的事情了。”绅士叹道。

“什么事?”

我感觉手边有动静,一低头看到绒索正在用嘴里叼着的东西顶我的大腿。那是我的匕首。

“你不是骑士?”

乌贼的语气很平淡。她面色憔悴,似乎刚刚从惊吓中恢复。

“嗯,我不是,我是个小丑。”

“哦……”乌贼低下头,“那你为什么还要……”

“我说过,先做人要做的事。”我收起匕首,“而且我答应过你要去寻找星瓶。”

“你不害怕吗?”

“做人,有啥好怕的。”

我和绅士都看向乌贼,等待她最后做出的决定。

“那,如果我最后找不到人杀,就来杀你啊。”

“乐意效劳。”

“别这么正经的答应啊,我开玩笑的!”

“唉,你们这么一闹,不显得我很阴邪?”绅士扶着眼睛叹道,“希望这不会影响我们接下来的旅程。”

“已经影响了,下次再出事第一个丢下你。”

“但愿如此。”

松突然发现了什么,跪坐下来查看。突然她脸色一变,竟抽泣起来。

“松?你怎么了!”我惊慌道。

“呜,他,原来知道……”

消融的雪使得地上石头重新得到呼吸的机会,但很快它们就被花瓣重新遮挡住视线。花下的石碑,歪歪扭扭地写着字。

(早稻间樱)

我突然理解了松的心情。这字的旁边,还有一道爪痕。

松和刚刚那位男人早就认识,而那人也同样认识洋渊学社的樱。松就和这山谷内的神都一样,藏有太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我不想让自己的问题打断松对友人的思念,而且现在有一个更加急迫的问题要解决。

“乌贼,我们已经说完了,到你了。”

“到我,到我什么?”

“和我们说说看别人的事情吧,比如先知。”

“你在说什么?”正在检查棕熊的绅士不解地询问。

“你看看手上的铃鼓。”

“怎么了……”他突然一愣,“缺钹片了,是掉在哪里了吗?”

绅士突然醒悟,看向棕熊后肢上的小钹。

“这是你干的!”绅士大吃一惊,“黑你知道这事还保护她干嘛!原来我才是最单纯的那个。”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乌贼。

她的眼神躲躲闪闪,但最后,还是与我双目相对。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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