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乐园

作者:菌禾没有核 更新时间:2023/6/13 11:26:44 字数:5660

头部的昏沉感逐渐减弱,使我麻痹的手指开始在毫无意义的信号中微微颤抖。我睁开双眼,打量起眼前斑斓的色块。

老旧的艳红帷幕与不平整的木制舞台缠绕在一起,围住正中铺满淡粉沙砾的平地。我的四肢被绳子紧缚在木椅上,嘴唇也被碎布包裹,尽管我奋力挣扎,但终究无计可施。

“唔!”

我一侧头,便看见同样被绑在椅子上的乌贼。她不断摇头,似乎想向我传达些什么。在她另一侧,绅士还未醒来,依旧瘫倒在座椅上。

我还来不及向乌贼示意其使用歌者的能力,一双爪子便拍在我肩上。我刚扭过头脸上便挨了一记重拳,但我此刻完全没有抱怨的余地,毕竟在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前提下被一个恐龙玩偶打了一拳这种事情真的让人反应不过来。

“演出开始前,请保持安静。”

女性的声音从玩偶服装下传出,随后他走到绅士的背后,同样给了他一拳。

“唔呜呜呜呜呜——”

绅士眯着眼哀嚎起来,等他转身看到打他的玩意时,不仅眼睛瞬间变得滚圆,眉上的皱纹也顿时挤成层岩的切面。

“演出开始前,请保持安静。”

这个黄色的小霸王龙说完便扭着尾巴走进帷幕的内侧,只剩下我们三人面面相觑。绅士的反应格外激烈,一边上下高频颤动头部一边瞪着我,而我只能冷漠地白他一眼,借此来传达自己的困惑。

舞台中央的地面突然爆裂,惊得乌贼差点仰面倒去。一个身着紫红披肩长袍的男人在飞沙组成的漩涡中跃出,轻缓地踏在逐渐恢复平整的地面上。他灰白的长发在接近发梢处转为粉色,和他眼中的颜色一致,但可怖的是,男人的眼眸竟然是白色的,而本来没有色彩的眼白却反射出淡粉的光芒。

明明只有这么一个微小的差距,我却对眼前的男人产生无法理解的恐惧。似乎有什么力量在驱动我尝试摆脱此刻不安的情绪,并且逐渐干扰我逻辑正常的思绪。在我对眼前生物的人类身份产生怀疑前,男人双手一拍,天空中飘落下五颜六色的花瓣,使我的目光如触电般弹出男人的眼窝。

“欢迎各位来到我的游乐园,我是这里的园长!”男人满怀期待地扫视着我们这些被牢牢捆绑住的观众,“你们也可以直接用‘园长’来称呼我。”

“唔?”我迫切地想向他询问束缚我们的原因,显然这个自称园长的男人把我们当作不怀好意的不速之客。我的心里莫名产生对石头和潘宣羽的怨恨,在他们的口中游乐园荒凉且安全,但事实完全不是如此。

“嘘——美人,不要紧张。”

那苍白的瞳孔瞬间将它的一切注意力落在我被遮盖的唇上。我被迫噤声,舞台也随即再次安静。

明明我们三人毫无反抗能力地坐在园长的面前,他却向右侧过身,用左手撑起耳廓,好似在听远方的声音,直到确定我们三人已经不敢再发出任何一句“哼哼”,才心满意足地恢复到原本坦然的站姿。

“好啊,看来各位都十分期待接下来的节目。”园长托起两颊的肌肤,挤出一个相当满足的笑容,“那么,废话少说,表演开始!”

光源瞬间消失,此刻我才意识到自身处在一个巨大的不透明建筑中。等朦胧的光影开始在我们四周流转时,园长早已不见踪影。

一束光打在离我们有些距离的舞台内侧。因为不久前刚被能驱使灯光的君主追杀过,眼前这明亮的光柱让我们三人都同时上身一颤。

光束映照出的是一张木桌与一个年轻男性。男人上身裸露,结实的两臂与其上的血痂格外引人注目,下身则穿着破损的牛仔裤,与身上粗糙的肌肤不同,他的面容格外俊秀,额上挂着浅短的刘海,但颈部却披着长至斜方肌下侧的狼尾。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驼背都是相当影响体态的病疾,但眼前高大的男子却因为背部的隆起形成前倾之势,这样的架势极具威慑力。

即便腰部已然下弯,他还是颔首前倾向我们表示尊敬。绅士还礼貌地点头回礼,但很快男人从桌子抽屉里取出的一把挂有赤红长绫的短刀便让他心头一寒。

男人脚下的光圈向外扩散,逐渐淡若至接近自然的光强。有两个相隔甚远的粉红色气球飘荡在我们与男人之间,逐渐进入众人的视野。

男人左手拉住红绫的末端,右手则高举过头,顺着红绫甩动起短刀。看样子他应该是要用手中的短刀去刺击气球,但我总从他那稳定的双瞳里捕捉到放射而来的目光。

我还未多想,男人的表演已然开始。红绫在下垂的时候出现一个诡异的减速,就像是播放到一半的视频突然卡顿,男人随即脱手出刀,但左手仍然用两指夹着红绫末端。短刀在即将飞至极限距离的那一刻刺破了我们左侧的气球,但它并未立马停止,反而骤然转向,以一个扇弧在空中闪过,划破了另一个气球。

男人手腕一提,飞镖还未停歇便收回到掌中。一套动作流利快速,常人显然无法轻易模仿。

这个人在来神都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我一边思索一边打量起逐渐变亮的舞台四周。使用这么熟练的飞刀把戏,这人不会之前就是从事杂技的吧。

男人再次挥动起红绫,但此刻已经没有气球供他演出。

难道......

短刀结束摆动后直接向我们所在的位置飞来,明明刚刚的表演已经向我们展现了红绫的长度,但我还是不由得向椅背靠去。很快我便明白这样的反应不算白费,因为那短刀竟然在到达最大距离后仍不减速,径直冲我而来。

刹那间,我想尽力让椅子向后翻倒下去,但我的身体显然还相当疲倦,肌肉稍一紧绷便酸疼不已。与此同时,短刀已经从我脸上扫过,随即改变动作向乌贼挥去。

“乌贼!”

我急呼道。也是在此刻我看着开始不停喘气的另外两人,明白了台上人的意思。

他是在帮我们划开用来封口的布条。

我疑惑地看着台上俯身的男人,绅士倒是在确认完自己的嘴唇并未被划伤后,带着挂在唇上的布条叫了句:“厉害!”

男人连忙转向绅士再鞠了一躬,随即收好红绫,从抽屉里掏出一篮子飞刀。相比于刚刚红绫上的那把,这些飞刀要小巧得多。

我还在想着对方是否要用这些飞刀给我们松绑,他已经捧着篮子一路小跑跃下舞台,给我们一把把看起这些刀的样子,似乎是想告诉我们这些刀并未被人做过手脚。除此之外,每一把刀的刀柄上都有一个简单的图案,一共十五把刀,没有一个图案是重复的。

在得到我们确定没有问题的答复后,他再次跑跳回到桌子旁,此刻主光源从他身上消失,转而落到舞台的最右侧。黄色的恐龙玩偶正一边向我们挥手一边推上一个面朝我们且直径大约为八十厘米的转盘,上面平均划分出十五个扇形,且每一个扇形上都印有之前飞刀刀柄上的图案。

玩偶在台上兴奋地用两只短手指着转盘。如果是普通的小孩,看到它又蹦又跳的样子应该会相当兴奋,但刚刚被那小爪子打了一拳的我内心只有郁闷,同时莫名的不安在我体内发酵。我撇了一眼乌贼和绅士,见两人尚未有所动作,便也将注意力再次挪回到舞台上。

光源再次转换,打在男人身后的舞台深处,一个矮小的长发女人正睡在一张破破烂烂的沙发上,四肢随性地舒展着,身上浅绿色的松垮睡裙也被压的皱皱巴巴,仅是半掩着,露出女人两胸间平坦的肌肤与微鼓的小腹。

“绿豆!”

园长的怒吼在整个舞台间回荡,但我无法确定他的位置。

“哈——”这个被称作“绿豆”的女人在哈欠声里慵懒地扬起双手,开始像揉面团那般按摩起自己的脸颊,随后取下手腕上的发绳将脑后的黑发扎成马尾,从沙发跃下后正好踩上地上的粉色毛绒拖鞋,拖沓着走上前来,向我们鞠了一躬。

男人将篮子里的飞刀一一拿到桌上,让绿豆查看。绿豆仅是花了三秒便抬起头,从抽屉里拿出一块长方形的黑布,随即从舞台跳下,勉强站稳后用黑布遮住我的眼睛:“这是一块不透明的布,你现在看不见了吧?”

她似乎在等待我的回应,我只得应道:“嗯,确实看不见。”

绿豆满意地回头,却发现没有阶梯供她走回去,此时两道草藤以拱型从她脚下隆起,将她托回到舞台上。

“谢谢。”绿豆忙回头又鞠了一躬。

我用疑惑的表情看向绅士。绅士耸耸肩,没有任何回答。

“现在我将用它蒙上腰果的眼睛,恐龙!开始吧!”

接到绿豆的信号后,恐龙玩偶将转盘转向被称作“腰果”的男人,男人已经蒙上双眼,举起桌上右侧的第一把刀。

转盘开始转动,但腰果并没有出刀。绿豆站在腰果旁边,紧盯着旋转中的转盘。

“放!”

绿豆话音未落,刀已经插在转盘之上。转盘因为重量的改变不再维持原本的转速,恐龙必须不断推动才能让转盘持续运行。

“放!”

在绿豆的口令下,腰果从右向左依次拿起桌上的飞刀,毫不犹豫地向转盘掷去,十五把飞刀飞完后,恐龙即刻按住转盘,将其推到舞台的最前端。

“这,太厉害了!”

绅士看着转盘上间隔几乎一致的十五把飞刀,难以忍耐地赞叹道。十五把飞刀各自身处在转盘的十五个分区内,看到转盘上的图案,我突然意识到一件更加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恐龙拔下其中一把飞刀,将它猛刺入地面的沙砾中,露出刀柄上的图案,如我所料,那竟和其刀痕所留在的转盘分区上的图案一致,而其余所有飞刀都和它所刺中的区域吻合。这下我们三人彻底被这精彩的表演折服,不仅绅士瞪大双眼,就连乌贼也皱着眉头,似乎在复盘刚刚的表演。

腰果并不知道十五把飞刀的顺序,他只能凭借绿豆的指示来投出飞刀,也就是说绿豆不仅在三秒内记住了飞刀的全部顺序,还在相隔几乎十五米的距离下看清了旋转中的转盘,并且知道腰果的出刀速度最后会导致飞刀射中的位置......这,真的是人做的到的吗?且不说绿豆异于常人的观察力与算力,腰果每次的出刀也必须保证自身在失去视觉的情况下飞刀依旧落在固定的位置,不然绿豆的计算便无法完成,这件事情在我看来也完全不可能。说来惭愧,这个瞬间我已经把眼前的表演当作拥有特殊玄机的戏法来看待了。

爆炸突然在舞台上发生,粉色的沙砾在空中飞扬,将光线反射出温暖的色调。园长突然出现在空中,紫红色的长袍一边旋转一边向我们甩来银光,在我们做出反应之前舞台已经回归平静,而我们身上的绳子也被刚刚插在地上的那几把飞刀割断。

园长整理好衣领,与众人一起向我们鞠躬,在绅士兴奋地起身鼓掌中,这场游乐园演出正式结束。

唯一让我不满的是,到现在为止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啊?

“发生了什么?”绅士拿起桌上切好的黑面包,“看了一场表演啊,虽然短,但也太厉害了,我以前从没看过这种把戏。”

“我的问题就是,为什么我们就这样坐下看表演了?然后为什么看完之后,我们在这里吃饭?”

此刻我们已经被请到摩天轮下的一个木屋中,这里摆着四张相当松软的大床,以及一张相当西式且已放满盛有牛肉与黑面包的瓷盘的大理石餐桌。表演结束之后我正欲询问,但园长表示我们都已相当疲惫,就直接让绿豆把我们带到这里休息。

“食物是附加的,你们不用额外交钱。”绿豆正好拿着一大瓶葡萄汁和三个玻璃杯进来,“表演票价是一人三十骨贝,原本住宿还要额外收钱,但园长见你们好像无处可待的样子,就不收你们住宿费和药费了。”

“药费?”我顿时俯下身,这才注意到自己受伤的下身涂着墨绿色的糊状物,其散发出苦涩的青草气息。

“你们也太客气了。”绅士拉起自己的上衣,露出涂有草药的腹部,“就是可不可以涂得整齐一点,这些形状好像爪子。”

“那就是用爪子涂的。我说的药费不是这个,你们身上的药是恐龙给你们涂的。她说你们再不救一下就要死了,明明你们死了我们就不用那么费力靠表演赚钱了,但毕竟恐龙已经很久没有演出,你们算是帮了大忙了,这下我今晚可以好好地睡一觉。”

“所以,那真的是恐龙?”

绿豆白了绅士一眼:“你看我像绿豆吗?”

乌贼在打量完脚踝上新的包扎后向绿豆问道:“恐龙小姐她以前是医生吗?”

“谁知道呢?她从来没说过,要是她肯露面的话没准我还能帮你分析一下。怎么,你有什么问题吗?”

“她竟然连我的脚踝扭伤都发现了,看来她是很仔细地把我们全身都检查过了,我想她一定有护理经验。”

“有道理,但没想到自己会被恐龙看光,”绅士穿好衣物,“既然这不是你要说的药,那你指的是什么?”

“是可以维持你们能力的药物,如果你们超过一定时间不进食这种药物,身体就会产生毒素,这种毒素对神经系统的伤害相当大,你们从灯塔的领地走过来,一定有看见中毒的人吧。”

我们这才明白为何之前会看见那些身形可怖的阻挡者,拥有身份但却失去能力。

“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卡片上完全没提?”

“因为这并不重要,至少之前并不。比起这个,你们不妨做个自我介绍,我好知道谁是谁。”

听完我们的介绍后绿豆的脸色显然好了不少,因为我们的名字比起她的来说似乎更加奇怪。

“费用的话直接交给园长,你们慢慢吃,过一会我会进来收盘子。”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园长?”

“园长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做别的工作,不然我们大家就要饿死了。”

没想到那个看似潇洒的男人还有如此强的企业责任心,我顿时肃然起敬,只是不知道在这个鬼地方到底可以从事什么样的工作。

“哇!提前开饭啦?”

男性富有磁性的嗓音撞门而入,来者身高约一米七,身着纯白色的低领上衣与长裤,披着的斗篷近似舞台上的红色幕布,手中拿着一根竹棍,颇有几分乞丐的风范。

“看,就是因为有这种白吃白住的人我们才会过的如此艰难。”

来者完全没有理会绿豆的嫌弃,自顾自地坐到我旁边,徒手扒拉起桌上的牛肉。

“你!”绅士相当震惊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放下。”

“啊?”可能是看到绅士手里的十字架,男人询问道,“咋了,今天吃饭还要做祷告?”

绅士顿时无言,只是扔了一瓶胡椒粉过去。

“啊哈,谢谢啦。”

我转过头,向面色阴沉的绿豆问道:“这位是谁啊?”

见绿豆不答,来者自报家门:“我叫红豆,和他们是一伙的,你们也是新人?”

“红豆?这是你亲戚?”

“才不是!他只是偏要这么叫。”

“你们又是绿豆又是腰果的,我叫红豆不是很合群?”

绅士点点头:“确实,那按照这个逻辑我应该叫什么?”

“随便什么大一点的坚果都行吧,反正不是核桃,因为你没脑子。”

“黑你忒喵......”

“那我呢?”乌贼凑上来期待地问道。

“开心果吧。”

“哇,你们感情真好。”转眼间红豆已经吃完一整盘牛肉,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葡萄汁,“感觉你们不该来这里。”

“可事实是我们都在这。”我苦笑道。

“起码我现在希望你吃饱了就好出去了。”绿豆的语调转为无奈,“再次祝愿你可以早点给自己找点事情干。”

“在找在找,虽然我每次都这么说,但我真的在找。”

绅士把餐盘收好递给绿豆:“你们既然不欢迎他,为什么不把他赶走呢?”

“因为......红豆,你还是自己表演一下吧。”

“行。”红豆立刻用他油腻的手与我相握,幸好我的手同样油腻这才不显得吃亏。

绿豆从腰间拿出那把之前表演用的短刀,拉起红豆的衣袖,在他的上臂划出一道浅薄的血痕。突然,近似的痛感从我左臂传来,令我赶忙挣脱,拉起衣袖查看。

我的胳膊上赫然出现同样的伤痕,正在不断渗出血珠。

“这是?”

红豆淡定地将葡萄汁一饮而尽,缓缓说道:“这便是无常的力量。”

“同生,或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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