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压抑

作者:菌禾没有核 更新时间:2023/7/17 15:10:15 字数:5440

“所以说,你们遇到的是暴君身边的那个大姑娘。”园长恍然大悟,“但向我传达公主指令的是住在警长家里的那个洁癖,我还在想他要是来这里一趟不得洗一下午他脑袋上的玻璃球。”

绿豆见误会解除,追问道:“可他为什么要单独向你传达指令?这算什么,密约?”

“可能吧,这件事确实不能让太多人知道,除我之外听到这个消息的就只有警长。之前你们说早就有亲卫来过,我还以为是他提前向居住在我领域之内的你们通知过了,这么看来他依旧谨慎。”

“你之前不是一直在暴君的地盘活动吗,怎么跑警长那里去了?”

“警长注意到其领地内的暴力活动越来越多,甚至抓到了小丑,众所周知警长的领地内不允许出现一个小丑。这下他那张冷脸可更难看了,手下那帮无常个个噤若寒蝉,我怕他无聊,就去陪陪他。”

“呃——”红豆犹豫道,“我想他可能没那么无聊。”

“啊这样吗?反正他那有活干,我就去了。”

“有活,具体是干嘛啊?”

“收尸。”

“咳!”绿豆赶紧打断这不知所谓的对话,“园长,这种事情下次再说吧,眼下重要的是公主的要求。如果公主的要求是让我们去谋杀一位在外城势力庞大的君主,先不说我们能否做到,这是否违背公主当初不干涉神都事务的约定?”

“既然公主开口,灯塔那老头必有该死之处。此刻身处神都,我们都知道违背公主的意愿会带来多大的后果,没准会一瞬间失去能力,变成那墙外还没倒下的死人。”

绅士突然站起,这自发性的举措令我感到不安。尽管园长讲话的态度略显轻浮,但这里毕竟处在对方的领域范围内,我们看似宾客实为囚徒,理应尽量退让,不该主动参与讨论。

绅士现在急于达成某种妥协。他径直走去,除了恐龙挪动两只前爪外,别的人都看似毫无戒心地注视绅士缓步上前,直至园长跟前。

“如果我刚刚没有听错,杀死灯塔的指令是公主对您一个人下达的。”

园长那高扬眉尖下的双瞳瞬时转为灰白,带着眼角因讥嘲而起的皱痕死死咬住绅士的企图:“是的,这件事只和我有关。”

“而我们刚从灯塔的领域逃出,显然我们并不想回去。实话实说,我们便是列车的最后一批乘客,从神都外的雪原徒步至此。我们与神都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一点利益瓜葛,既然公主并没有指示我们要做这样无聊的事情,那我们自然不愿意冒险。举办庆典的事情我们必将尽力而为,但若是想让我们去送死,恕难从命。”

“你觉得我会出卖你们?”

“我只是不想做亏本买卖。”

园长发出一声轻笑:“你知道你没办法离开这里。”

“为了举行庆典我们自然不会离开,我只是希望您不要逼迫我们。”

“好,好。”园长闭上眼,恢复平淡的面容,“我同意你的要求,我不会强求你们帮忙,当庆典的准备工作结束后,我会放你们去往暴君的领地安住,如果那家伙乐意的话。”

“感谢您的理解。”

“既然如此,你们就去找一趟暴君吧。我需要了解她的态度,毕竟祭司几乎不理会任何事务,要在灯塔新扩大的外城领地布局,就必须要避免暴君插手,或者,争取到她的支持。这件事也同样决定我们能否得到一个安稳的环境来搭建庆典的舞台,所以这也是你们的分内之事,并且我相信这能帮助你们得到在暴君领地内平安落脚的机会,一举三得,你们意下如何?”

“这......”绅士回头看向我。

“黑,我们有必要帮忙,这是一个机会。”

乌贼的果断让我略感惊讶,按理来说她应该更在意从绿豆那里得到有关星瓶的情报。但我很快反应过来,园长不应该会单纯地让我们三个外人去向暴君表明立场,如果需要带一个向导的话,那只能是绿豆了。

果不其然,在我们决定满足园长的要求后,园长即刻指示绿豆与我们同行,但就绿豆那霎时萎靡的面色来说,她应对这趟行程的安排相当不满。

在红豆的提醒下,园长赶去检查阻拦活死人的城墙是否因为刚刚的建筑重构而发生偏移,会议便也草草结束。园长基于我们是神都最后一批乘客的身份,决定后天再启程,给我们一天的时间休息,也趁此机会教授我们一些使用能力的方法。

我和绅士的房间在二楼走廊的末端,门旁还摆着一株原生的甘草,发着亮粉色的荧光。绿豆和乌贼那挂有“禁止喧哗”标语的房间就在旁边,都位于二楼阶梯的左侧,而隔着垂于一楼大厅上空的一连串淡粉色水晶吊灯,在阶梯右侧与我们房间相对的是园长和恐龙的房间,旁边带有抓痕的厚重木门则属于腰果与红豆。我和绅士将被打乱的物品重新整理,这个房间的整体布局与之前并无多大差异,只是少了张床,多了两个壁橱和一个完全空荡的柜型书架。更大的储藏空间得以让我更好地清点我们手中的物品,幸运的是在那样混乱的撞击中,从城外的避难所拿来的果酱和香辛料没有任何破损,都各有三瓶,而刀具、文具也都完好如初,完全可以正常使用。我对这些水果刀和菜刀没有需求,将一共八把刀全部扔进绅士床边的壁橱。

乌贼在安放好自己背包中的油瓶和布料后就来帮我们整理水和食物,这些物资相当重要,除此之外最紧缺的资源就是那可以保持能力的药物,但我们对此并没有任何储备,甚至连那种药的模样都尚未明晰。虽然听起来相当贪婪,但在神都的这段时间我们需要的全部资源都应该直接向他们索取,毕竟现在乐园的物资能得到来自公主的补给,我们需要利用这个机会。

其次便是需要严格保管的道具,比如我们三人的武器和身份卡,以及骑士的佩剑。我也曾建议过把身份卡丢弃,但我们终究没有这么做,毕竟任何道具都有能发挥作用的可能。

最后便是一些私人用品,比如我的口罩和手表,我将它们都小心地收在壁橱中。园长为我们的房间都配备了门锁,但荒唐的是他只要乐意便可以把我们房间的墙直接拆掉,这些门锁可能只是一点心理安慰吧。

“乌贼,你需要这个吗?”我掏出一把水果刀,“不能单单依靠歌者的能力。”

乌贼拿起水果刀,但很快刀便从她手中滑落,险些划破她的右膝。

“还是不行。在苏醒后我就注意到我的握力相当衰弱,只能短暂拿起一些轻便的东西,但那个铃鼓却可以一直拿着,真是奇怪。”

我仍然坚持让乌贼拿着刀以防不时之需,就算是一次性的攻击也足以在即将被他人束缚的时候争取到脱身的机会。乌贼从房间取来布匹,在绅士的帮助下做成一个悬挂在腹部的布兜,刚好可以藏匿刀锋。

“手艺不错。”

“这算什么,我家里的大部分家具都是我自己制作的,市场上的东西总是不能让我满意。我希望他们没有把我的房子卖掉,不然等我出去非要把他们全部做成沙发。”绅士突然小声道,“乌贼,绿豆在干嘛?”

“绿豆小姐回房间后不久就睡着了,无论我做什么她都没有反应。”

“她的身边有什么有用的东西吗?”

“只有很多书,都是些笔记本。我询问过,她回答说那些笔记本都是日记,是她平时无聊的时候写着玩的。”

“写日记?一个啥都记得住的人为什么要写日记?”绅士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你们说他们会不会在合伙骗我们?又或者说他们在自导自演一场戏,让我们信以为真。”

“不太可能吧,那么做的意义是什么?”我顿感不妙,“所以你那么着急要摆脱责任,是因为你觉得有诈?”

“总不能他们说什么我们就干什么吧?一直以来都是他们在自说自话,没准就是他们自己想找机会除掉灯塔那个闻声不见人的君主,然后让我们来白费力气。”

我不得不承认绅士所说的是我未曾想到的,原有的信任也开始逐渐流失。但就像我一开始所说的,我们很大程度上没有选择,是绅士的冒险举动为我们赢得了迂回的余地,此刻我也无法再怪罪他的鲁莽。

乌贼反驳道:“绿豆小姐的病症应该不假,之前吃饭的时候她有看见我翻阅背包,刚刚她还背诵了我背包内东西的种类与数量并让我好好检查,我都不知道我的包里具体有多少东西,但她却记住了。”

“可能是她刻意记下的?但如果是真的,日记有什么用啊,对于一个超忆症患者来说,就是短跑运动员使用助行器,不会觉得烦躁吗?”

“那你想干嘛?”我倒是因为绅士的喋喋不休而烦躁起来,“你现在大可以去把日记拿出来看个明白,反正绿豆看样子也醒不过来。”

“我当然不可能干这种卑鄙的事情,只是让你们留个心。”

“我这一路上都在怀疑,现在我已经怀疑累了。”我将背包扔到桌上,随后往绘制有花卉图案的棉被上一躺,“在我看来,无论我怎么怀疑,真相都是那个我猜不到的东西......”

一次次预计,一次次惊惶,我的耐心已然所剩无几,神都的规则依旧是一团迷雾,我只是牵着有关身份的绳索,以僵硬的脚步在受他人扯拽。我能感觉到这种沮丧,它从我脑中喷涌而出,勒住我的后颈,似乎先前所有的痛楚都不如它来得强大,迫使我沉醉于晕眩,而那名为星瓶的至宝,似乎在一个我永远无法触及的位置耻笑我的软弱。

他们感受到了我这突如其来的烦闷。在流动的黑暗中,我听到房门打开又被轻轻合上,一旁的床也传来被褥折叠的声音。我的床板异常坚硬,但无法阻止我努力放空思想来缓解两侧太阳穴的胀痛。此刻将我揪向梦境的不是疲惫,是我对于逃逸的热枕,是这个世界特有的意义缺乏。我尝试寻找这种情感的来源,而不是单纯地把它看作内分泌失调的可能。被园长一行抓获,卷入公主的指令,这一切都没有任何自主可言,就连寻找星瓶的理由也不过是一时兴起,神都的秩序伤害到了我的自尊,但具体是什么,让我认清自己不是自我的主宰者?

我的过去与未来之间迸发出强烈的共鸣,而他们唯一的主题就是失败。

至少落入零碎的杀戮幻想前,我得以契合这个世界的主旋律。

我挥舞起手中的匕首,将身边的虚影统统斩杀。这一行为乏味枯燥,我迫切渴望解脱,但一切可以置我于死地的伤口都在刹那间愈合,并使我愈发振奋,愈发强大。在漫长的厮杀后,飞溅的血雾终于让我的视野足够狭隘,恰好汇聚在远处逐渐散发出金辉的巨门中。我像溺水的走兽,近乎癫狂地向那记忆中的方舟奔跑,沮丧转化为无法压抑的悲愤,使我瞬间怒吼,抹断眼前一切阻挡者的咽喉。

“莫丹!”

我撞在大门上,用匕首的尖端不断地凿动其上的花纹,企图找到锁孔。

“我骗了你!根本,根本就没有神谕!什么恶魔与天使都是假的!回来!回来啊——”

虚影纷纷涌上前将我包围,一把利剑从我脑后刺入,代替舌头在我口腔内翻腾,但很快刀刃便被我重合的颅骨斩断,从我新生的舌尖滑落。这些虚影逐渐清晰,他们是一个个惊恐的士兵,手握短剑或长枪,身上沾满血污,勇气已在他们身上消耗殆尽,此刻只能成为孱弱的篱笆,将我团团围住。

随之浮现的是一张平静的面孔,女人修长的睫毛之下看不清双眼,但泪水不断涌出,滑过她真挚的笑容。她好像在庆祝我的新生,但从头顶垂落的白纱所遮盖的微颤眉间诉说着我无法理解的无奈与辛酸。

我从未见过她,但我却无法抗拒地吟唱她的名字。

“毛惹宁塔......”

一个人的身影将其幻象冲破,诗人捧着所谓“恶魔的心脏”,向关押异兽的宫殿冲去。

“不!不!别去!”

我浑身一颤,帽上的铃铛也随之发出一串尖利的鸣响。四周的士兵也从恐惧中恢复,继续向我攻杀过来,但就像我所描述的那样,他们毫无战意。疲惫被传达给刀锋,使其在强健的骨骼面前宛若苇草。

“根本没有神,没有啊......”

我尝试欺骗自己,但每一处伤口恢复,她的喃语便在我脑中回荡。

“水的子嗣啊,我祝福你,命运与你同生,共死......”

“我不要!莫丹!”

我从床上摔下,不单单是因为我在噩梦中的夸张举动。我的床板在剧烈震动,并且透过棉布散发出淡黄色的光芒。落入现实世界的一瞬间我仍然感受到有一股微弱的力量将我与梦境牵引,而它就在眼前。我几乎用尽全力从地上跳起,在光芒退散前揭开床上所有垫被,直视那块被甘草缠绕且长有青苔的床板。

这是一块巨大的石碑,其图案的风格与我之前所见的石碑完全一致,可见此物也是来自洋渊文明的古迹。我万万没想到这样一块珍贵的古物会出现在园长修建的房子里,会枕在我的身下。

石碑所描绘的画面被一扇大门分成两部分。在左侧的门内莫丹正不断前行,向远方具有细长尖塔的宫殿跑去,他的衣袖因为慌乱垂到腰间,但丝毫没有减缓他的步伐。在右侧的门外,小丑手持匕首趴在门上哭泣,身边的士兵手持各种武器刺穿他的身体,但空中垂落的雨滴却将这些武器击碎。

一段记忆在我脑中苏醒,让我的大脑剧痛难忍,但很快这种不适就伴随石碑光芒的消散退去。房间重回黑暗与寂静。

梦中的我便是小丑,这一段剧情在《莫丹的星瓶》中已然接近尾声。庆典已然结束,业火的灾难也已经解除,莫丹即将完成自己出访七国的任务,星瓶也似乎唾手可得,但在此刻小丑出面阻扰,却没能在宫殿大门前将其拦住。

这段记忆带来三个关键信息,分别是“庆典”、“业火”和“阻拦”。其中最值得我关注的,是“庆典”。

公主同样要求我们举行庆典,并声称这是因为神都还未做好准备。神都还在等待什么?我此刻所能想到的答案只有一个——第四个恶魔的诞生。

一个大胆的猜想在我脑中生成,这足以令我摆脱睡前的烦闷。这是一个线索,一个足以让我正视自身处境的推测。神都很有可能,在重新演绎星瓶身上所发生过的的事情,换句话说,他们在想办法,让所有人在不清楚剧情的前提下,重演《莫丹的星瓶》。

我也在这时回想起神都最初建立的目的,这是洋渊学社为拍摄《莫丹的星瓶》而搭建的剧院,是其作者福鲁特在大海上的意外身亡导致此事不了了之,最后变成监狱。

可能他们根本就没有放弃,但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

没有别的解释,一切的大费周章只能是为了一个目标——星瓶!

“绅士,我,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此刻的我颤抖着回过神来。园长的领域并没有排斥月光,此刻也只有这清辉映射着我激动的脸庞。已然入夜,我竟然错过进食晚餐,睡到现在才愕然惊醒,想必是石板所营造出的幻境的缘故。

没有人回应我的消息,绅士竟然不在屋内。

“绅士?”

我试探性的呼喊换来屋外走廊里的脚步声,房门被轻轻推来,随之探入一个戴着礼帽的脑袋。等他关上门,我才斥责道:“你干嘛去了?”

正当我怀疑他是不是真去偷绿豆的日记本时,他已点燃桌上的烛台。灯火照亮他面庞的那一刻,这屋内的一切所渲染出的恐怖氛围终于有了一个爆发点。

上扬的裂口内满是尖牙,沾着猩红的血肉,而埋在额下暗紫色血污中的,是一对白色的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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