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多么迅捷的攻击,在它来临的那一刻我的脑海中总会出现预兆,但这次我不仅无法闪躲,在思想上更是毫无准备。
坚硬的指骨撞击在我鼻梁,其强大的冲击力刺激到我紊乱的神经,使我在这刹那顺着拳劲向后仰面摔去,借此消除部分来自面部的杀伤。尽管如此,当我重砸在地后,鼻腔内的血液依旧向我的喉咙涌去,使我顾不上晕眩,颤颤巍巍地站起,看着鲜红的鼻血滴落在亮粉色的砂面。
我必须即刻摆出防御姿态,虽然我的头脑尚未清醒,但当我双眼恢复焦距时,我早已凭借后滑步拉开距离,侧身的同时将双臂上举护在颈前。
腰果竟然没有继续向前逼迫,并且他也没有再发动小丑的能力在我观察力恢复前隐匿身形。他的双掌前倾,以相扑的下蹲姿势维持在我先前站立之处。这一拳的突袭将我们之间的距离拉至四米左右,腰果神色严肃,双眼与我持续对视,似乎在待我来攻。
说到底这次战斗只是切磋,既然我在防守上已然失败,就该在进攻上扳回一城。
我即刻隐匿,但并不着急近身,保持静默地看向腰果的眼睛,在对方眨眼的那一刻才向左前方侧身疾踏。正如我所担心的那样,腰果随即左脚向左后方拉去,转架势为弓步,两臂前探发力,在出掌后内翻,作抓取状,若此刻上前必会被其扑倒或缠住。而让我产生这种担忧的,便是我脚下砂土划动的痕迹。
我无法做到踏雪无痕,园长的领域对我的压制是致命的。这一切似乎都在园长的计划之中,此刻他正一边看着我所在的位置,一边让刚刚维修好器械的恐龙向绅士真诚地解释与道歉。
腰果的眼睛依旧盯着我,即使我知道他根本看不见我的身形,但那锐利的目光就像捕鲸船的长矛深深刺进我的脑海,令我难以挣脱。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但腰果丝毫没有任何松懈,寻找破绽恐怕不是出路,我必须靠自己找到解决的办法。
快想啊黑,究竟怎么样才能接近他?难道要把进攻的机会赌在后之先吗?
恍然间,我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用“黑”这个外号来指代自己,也是在此刻,我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任由砂岩飞溅,似乎繁琐的过往伴随姓名的遗失化作身下纷繁飘散的扬尘。
腰果面对地上霎时出现的两个凹陷竟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直到本该出现的第三个脚印没有在地面显现。他即刻收拢双臂顶在胸前,企图在挡下我踢技的同时做出反击。
纵使地上的痕迹可以使对方判断我的方位,但说到底,那不过是足部所在的位置,至于我的上肢或手形腰果则无从知晓。他根本无法判断我的进攻招式,只能在极力收缩自己躯干的同时增加可以阻挡的区域的体积,利用体型与蛮力的优势提前瓦解我的攻势。
但若我在近身的瞬间远离地面呢?此刻我能想到最好的招数,就是在两步后发力,以腾空前踢直击腰果前倾的面门。但这并不能骗到敏锐的腰果,他在发现脚印不对的瞬间就做出反应,挡住我的攻击......
惊慌在腰果眼中闪动,本应从撞击中获得的阻力并未出现,自身也因为向前的扑动而无法即刻恢复平衡。一道砂痕这才在腰果身侧划开,我的右腿随之显现,猛踹在腰果右膝侧,使这个壮汉无法做出任何反制。他随之摔落,因为关节形变做出痛苦的表情。
腰果显然是经验丰富的斗士,我能想到的方式难免会在他脑海中闪过,我只能赌他的优秀,并用低劣的手段来诈他。我不仅没有腾空而起,反而即刻挥臂下蹲,希望用气流来营造假象。我的确在瞬间跳起,不过是向腰果的身侧俯身前跃,在左脚踏地后借力向后踹去,目标就是通过攻击脆弱的腿部关节来使他失去平衡。在整个行动中我的视野里几乎没有腰果的出现,如果腰果即时换位或者没有下意识做出阻挡踢技的行为,我都会在失手后陷入慌乱,但在我的右脚传来结实地撞上骨骼的感觉时,我明白自己赌赢了。
因腰果瘫倒而扬起的甘草种子竟然发芽,可见若我的腿部直接撞上他的攻势,多半会丧失行动能力。我本指望发芽的甘草能束缚住腰果,但它们仿佛有发芽后就会相互交缠化作草墙的特性。这些草芽纷纷从腰果身上退去,逐渐在我和腰果之间嵌合,阻挡住我趁势追击的步伐,与此同时我注意到腰果的身影在我眼前消散,彻底隐藏在闭合的草墙之后。
我即刻后退数步,现在又轮到我来抵挡腰果的攻击。因为并没有明确这是回合制的比拼,加上腰果右腿的伤势不小,我陷入到是否要进入隐身状态的犹豫中。眼前的草墙并不宽,我只需平视便可以同时监管草墙两侧的地面,这已经足以封死腰果的行动。不同于腰果的就地坚守,我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敏捷来干扰腰果的步法,这对于腿部有伤的腰果来说几乎是死局。如果我是腰果,我可能此刻已经趴在草墙之上恢复体力,找寻向我扑击的时机。
我非常庆幸自己找寻出战局中的盲点,若傻呆着站在原地死盯着草墙的两侧,我必然在反应过来前就被偷袭掀翻。我开始缓缓后退,远离草墙的同时也在密切注意着地面的起伏。按理来说我和腰果都没有彼此的视野,草墙让我们在狭隘的认知中对抗,也让我在占据优势的前提下听到胸腔中逐渐清晰的心跳。
没准我可以利用这些草种?这些砂石只要遇到刺激便可以成为我的掩护,但我真的有可以迫发它们萌芽的威力吗?若是失神的刹那......
脑中的警告竟在此刻响起,打断我的推理,但我持续思考的意识不能在这短促的时间内掌握身体。我眼中的世界在下坠后翻腾远去,来自脊椎的剧痛使我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我刚刚被人以投技后摔在地。对方似乎有意避开我的后脑,不然我肯定失去意识。
是腰果!可他是怎么做到的?
我忍痛翻滚,远离一片尘雾,种子并没有萌发,足见对方的留手。我必须立马找到腰果的脚印来避开他的下一击,但刚刚的攻击与我的翻滚已让战场面目全非,我此刻无处可藏。
警告再起,我即刻后撤,在这瞬间我看到腰果的手在空中凭空出现,以拳向我前胸锤来。好在这次我以双掌抵挡,并即刻向左右挥出两刺拳还击,不过我的双臂仅是划过空气,令我大为惊诧。按理来说腰果应该还站在我面前,就算被挡下也不该击空。我下意识低头看下地面,随即发现一个更可怕的事实。
地上没有脚印,就连站立的痕迹都没有。
腰果莫非,悬浮在空中?
一掌轻推,我因重心不稳向前摔去,等我转身时,重拳已挥至眼前。
“停!”
我气喘吁吁地看着眼前的威胁抬起,并感谢腰果只是口哑但并不耳聋。
“我认输,你赢了。”
腰果听到我的话后将我扶起,而众人也匆匆跑来查看情况。
“看来还是赢家伤的重。”
红豆本来已经将手放在我背上,但看到腰果膝部的惨状后决定先为他治疗。此刻我才注意到腰果的内伤相当严重,即便如此腰果依旧将部分重量压在这条伤腿上,这才为他赋予一定的机动性,若不是红豆在场,他在很长时间内估计都不能使用右腿。相比之下我却受到腰果格外地关照,我除了经受极大的惊吓之外,物理上遭到的损伤都停留在皮肉,这使我倍感羞愧,不禁向腰果道歉。腰果仅是点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黑,感觉怎么样?”绅士关切地问道。
“完全不是对手,”我无奈地叹气,“即使地上满是砂石我也找不到腰果的踪迹,我现在也想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的。”
腰果听到我的疑虑,两臂交叉在身前后,又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是什么意思?”
绅士推测道:“可能是‘不杀’的意思。”
恐龙莫名其妙地突然扭头,一动不动地看着绅士。
“呃,我说错了吗?”
恐龙连忙摇头:“不,您说的对,我只是敬佩您的智慧。”
“谢谢,但请你不要这么客气。”
“不杀?那是什么意思?”我坐到腰果身边,“你可以说的再详细一点吗?”
腰果无奈地指了指自己的嗓子,似乎在抱怨自己无法开口的现状,随后他又指向自己脑部,盘起痊愈的双腿摆作冥想的姿态。
“来,到你。”
红豆的治疗逐渐让我平静下来,我做出和腰果一样的动作,尝试寻找一种毫无线索的感悟。
“他们这是在干嘛?”
园长笑着回答绅士的疑问:“在做只有小丑才能做到的事情,就算拥有能力,也不是每一个小丑都能做到。”
我闭上眼,开始调整呼吸。园长的话使我将重心放在小丑的能力上,即使眼前一片漆黑,我也能感受到自己在逐渐失去色彩,不再被任何人察觉。但“不杀”究竟是什么?腰果又希望我借此找到什么?我仅是保持冥想,渴望得到一种启示。
渐渐的,园长与绅士讨论的声音离开我的耳廓。我在隐匿的同时失去对外界的感知,就如同那面草墙将我周身包裹,现在我必须独自面对自我的存在。一些细碎的杂音开始出现,随后越来越清晰,那是人们的怒吼,夹杂着火舌的咆哮,飞机掠过天际的轰鸣也逐渐显现,使我仿佛至于枪火漫天的现代战场。警报在冥想中同样有效,我在混沌中躲过来自身后的攻击,并随即还手,将那不存在的人按倒在地。我条件反射般抬手向对方的喉管刺去,但腰果的嘱托令我再次隐匿,从这无形的幻境中脱离。
我本以为自己可以回到现实,但实际上我似乎失去恢复身形的能力。此时我的身边站着许多和我一样的人,虽然我看不见他们的容貌,但我知道我们是一致的,拥有一样的面容,一样的衣装,一样的信仰。炮弹在我们之中炸裂,但也激活我们前进的齿轮,在死亡肆虐的冲锋中,所有人竟都异口同声地喊着一个词。
“世界树!”
在这刹那我的头部中弹,随后就是剧烈的颠簸。我猛然睁眼,发现腰果正按着我的额头猛烈摇晃。他在看到我睁眼后瞬间停止动作,在确认我的双眼对着他重新对焦后才露出遗憾与心安兼备的神情。
“黑!你怎么了?”
绅士和恐龙急匆匆地搭住我的两臂,想让我尝试站立,但我的脚部直觉仍未恢复,只要他们一松手我便会即刻向下倒去。
在他们的描述中,我的隐身相当不稳定,且每次现形都只能出现一部分。绅士显然被我那近似于分尸的表演吓得不轻,好在园长一直劝说他这是正常情况他才没有出手干预。
“所以你感觉怎么样?”
说实话我很难解释我的感觉,此刻只能摇摇头表示无果。
腰果突然又指向脑袋,随即左手握拳不动,张开右手微微弯曲的五指开始绕着左拳转动。
“这是什么意思?”
“哦,这是手语,一看就是绿豆教的。”红豆解释道,“这是‘世界’的意思。”
“世界......”
“美人还没理解小丑能力的本质,隐身只是消除这个世界对你的关注,而小丑真正的能力是将自己从这个世界放逐。”
“放逐?那我应该去哪?”
“当然是小丑自己的世界。”
听着园长的话我不禁回想起刚刚并肩同行的战友们,还有那个共同的口号。
“你们知道,‘世界树’吗?”
不知为何,单单是说出这个词都让我相当作呕,彷佛这是龌龊的代名词。
“你是说北欧神话中‘尤克特拉希尔’?在神话中它构成整个世界。”
“不,虽然是同一个词,但应该是另一个意思。”
“那就不知道了,没有听说过这个词还有别的指代。”
意料之中的回答在众人唇齿间流转,好在此刻的反胃也消磨尽我的好奇心,使我不再追究。就在我打算再次冥想的时候,园长和腰果同时按住我的后背。
“美人,今天不宜再继续,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园长边说边看向绅士,”现在,还是请你在一旁休息,看看你的朋友如何运用君主的能力吧。”
“哈,终于到我了。”绅士顿时唤出三道草藤欲将我们送至远处,“还请园长您赐教。”
恐龙在被甩飞前平静地鼓励道:“绅士大人请加油。”
“啧,谢谢。”
园长所升起的流动沙墙使我们落地的冲击大为减缓,此刻站在远处空地上的只有两位君主。
“嗯?恐龙原来可以直接触碰领域生成的事物吗?”
在我的印象中绒索就算站着不动也能摧毁君主的领域,仿佛野兽就是君主无法管制的的存在。就算可以触碰,君主能力的造物也会在野兽的影响下转瞬即逝,而此刻园长的沙墙没有产生任何形变。
“野兽的能力可以控制,但只是不太稳定。”红豆解释道,“不同于无常的免疫,野兽经常会不自觉地破坏君主的领域,所以恐龙才需要这件玩偶服,确保自己不会在睡觉的时候摔出去。”
“欸,原来是这样的吗?”
恐龙点点头:“这样的玩偶服我还有很多件,但换衣服的时候必须有园长大人在旁边维持领域,不过,我昨晚也换衣服了......”
她顿时低下头去,似乎在回忆昨晚的放纵。
我的好奇心再次燃起:“你为什么要称园长为大人啊?好像你刚刚也是这么叫绅士的。”
“因为,我敬爱每一个没被我杀掉的男人。”
恐龙发出一声羞涩的低吟,尝试用两只前爪去盖住脸庞,但因为过于短小只能在脖颈下悬着。而我虽然有些无语,内心却在憋笑,将目光放回到那位搏击了一晚上的“救命恩人”身上。
“我已经减弱了领域的稳定性,你可以照常释放领域了。”园长抬手道,“我的领域的名称是【糖衣甘草】,你的呢?”
“【创世纪】!”
光芒久违地笼罩住绅士全身并逐渐向外扩散,如重石击中湖面,将亮粉色的砂石以环形的巨**退。在甘草草种退潮后,嫩绿色的草芽与交叠的灌木接替荒芜的地面,将绅士的力量径直传达到园长面前。
园长没有任何举动,绅士的草芽在他脚前停步,而飞扬至他身后堆叠的草种已然萌发,因数量之多而形成一座足足有十五层楼高的堡垒,只有摩天轮还挺立在它的阴影之外。
众人皆大感惊讶,就连我也不例外。绅士的能力今非昔比,甚至还是在一夜的战斗之后,莫非这就是药物给他带来的恢复?如此说来绅士本应拥有这等力量,只是因为药物的缺乏一直没有得到发挥。想来也是,如果没有这种实力,他又怎能在身为野兽的恐龙的袭击下存活,即使恐龙只是发泄自己的精力而不是真正的战斗,但身份上的压制是绝对优先级,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证明绅士的君主力量与战斗技巧。
这家伙真像他所说的那样,只是一个愿赌服输的商人吗?
园长一按掌,身后的堡垒骤然坍塌,发出雷鸣般的巨响。飞扬的亮银色草藤在空中枯萎,霎时重归于尘土,在气流中形成漩涡,使我和腰果难以睁眼。恐龙与红豆则饶有兴致地看向脸色一沉的绅士。
“相当霸道的气势,看来你对面眼前的一切相当坚定。”
“因为这就是世界的起始,是上帝的恩赐。”绅士托起手中飞旋的十字架,“人类带着原罪与善恶离开伊甸园,还对着上帝的杰作指指点点。人早已无药可救,而我所希望的,就是人能回到踏出伊甸园的那一刻,在这生机勃勃的大地上重新开始。”
“哈。”园长睁开眼,苍白双瞳中散发出幽暗的气息,“为何不带着愚昧回到伊甸园去?”
“那我更希望,人未曾活过。”
木制十字在绅士手中消失,等它再度现形的那一刻,错愕在它主人的脸上浮现。
十字架的尖端竟然嵌在绅士前方不远处的银色草墙之中。它本该直接向毫无防备的园长飞去,但却在半路就被拦截,且这面草墙升起的位置,竟在绅士的【创世纪】中。
“怎么会?”
“看来神并不理解你。”
园长的语气中带有一种对弱者的轻蔑与安抚,这让绅士大为恼火,但他还是冷静下来,开始感受自己的领域。也就是在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的双脚脚踝已经被甘草缠住。
两道草藤凭借尖刺将甘草撕碎,绅士猛然后退,撞上一棵因能力而诞生的老树。绅士不解地回头,看着群鸟惊慌离巢,逃遁向天空。
“这里怎么有棵树?”
不仅如此,绅士还发觉有田鼠在他脚下的地面穿行,还有许多野兔窝在四周的灌木里。这些虚假的生命在汲取绅士的精神力量,使他无法长久地维持领域。
“看来你已经无法控制神的气势。”园长劝道,“领域并不是一个均匀的几何体,你若不能感知其中的每一个角落,他就会变成松散的海绵,其中满是破绽与漏洞。不妨收回去吧。”
“可这些动物......”
绅士此刻被这生机盎然的景象迷住,他已不是这片领域的主宰,而是众生命中的一部分。有那么一瞬间,绅士的心里闪过这样一个想法:我是否也会随着领域的消失化作飞腾的水雾。
园长的威压卷土重来,绅士即使感受到威胁也无法制止,只能看着这短暂的春天消融在砂岩之中。
“创生是神的权柄,等你可以号令他们的时候,你才能真正感受到你力量的强大。”
“所以呢?”绅士故作轻松地微笑道,“我们的切磋结束了?”
“嗯,因为我感觉到有人来了。”园长紧盯着空无一物的天空,“我这就欢迎他进来。”
一个金属制的等身胶囊从空中落下,砸在园长事先构筑好的沙坑中。我们纷纷围上来,想一探究竟。沙坑中的制品显然是一个金属舱,正前方的舱门上写着醒目的英文标识“USX”,其顶端的金属荆棘桂冠和背后的印记让除了园长之外的我们不由得后退。
来者是行星清道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