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别急，这是一份报酬。”园长见身后众人所弥漫出的剑拔弩张之势，赶忙劝阻道：“舱内并非是行星清道夫，如果他们信守承诺，这应该是我要的通信装置。”
“报酬？你和他们有交易？”
“美人不要误会。前天我察觉到有两人擅闯我的领地，便将他们拉入领域之中。对方是行星清道夫第一梯队的‘斥候’与‘布陷手’，纵使他们身手再好，缺乏‘火器’或‘长弓’这样的输出战位的帮扶依旧无法战胜我。我告知他们就算可以趁我不备逃离，他们体内的种子也会即刻使其爆体而亡，于是他们决定与我商议条件来换取自由。最后，我向他们索取的就是这个东西。”
“你逼退了......两个行星清道夫？”
“他们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行星清道夫的力量来自猎物的恐惧，只要熟悉他们的组织构成，就不易陷入绝境。”
纵使园长这么说，我也知道自己与行星清道夫之间的实力差距。就算是睡着的斥候我都没有偷袭得手，若不是他误判我们背后有文明终焉撑腰，我的额上早已多出一个血洞。园长的力量绝不是神都赋予的能力那般简单，就像他所说的，他是一个外神的容器，一个我无法理解的存在。
绅士惊讶地问道：“你似乎很了解他们，你以前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不，我从未做过行星清道夫，只是有所涉猎。”
“愿闻其详。”
“任意梯队的行星清道夫都分为三层，前锋为‘斥候’与‘布陷手’，中卫为‘门闩’、‘火器’与‘长弓’，后卫为‘雷达’与‘药箱’。特殊的战位有两个，一个是‘准镜’，位于前锋与中卫之间，另一个是‘王将’，位于中卫与后卫之间，同时是全队的指挥官。行星清道夫凭借这样的结构控制战场的全部方位，在战斗前他们会进行大量的考察与分析，力图采用最高效的方式毁灭目标，这才让世人形成其不可战胜的血腥形象。我并不知道他们来神都有何贵干，但一定不是好事。”
“星瓶。”
我的话让众人将目光都放在我身上。
“星瓶，他们是来找星瓶的。”我坚定地又复述了一遍，“福鲁特小说中那足以改变文明命运的星瓶就在这里，这也是我们存在的意义。我要找到它。”
起先我还有所保留，但在意识到园长已经明白整个神都与福鲁特的小说密不可分之后，我便不打算再做隐藏。行星清道夫显然已经渗透进神都内部，我若真的想找到星瓶就需要更多人的帮助，至于星瓶之后的归属......这个问题就先放到一旁吧。
红豆郁闷道：“太扯淡了吧，我倒希望这玩意压根不存在，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星瓶......原来是它啊。”园长的脸上闪过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后讪笑道，“这倒让我感觉没那么寂寞了，但在考虑这事之前，还是看看所谓的行星清道夫会不会信守承诺。”
金属舱在砂石的推动下浮出坑洞，立在我们面前。我并不知道上面的“USX”的含义，所以对眼前的事物难免抱有怀疑与敌意。
绅士伸手摸过冰凉的金属面：“好精致的工艺，你究竟要求了什么？”
“我希望得到一个可以与神都外界沟通的设备。我已经在这里五年了，纵使神都对我而言依旧只有这方寸之地，但我还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这五年来的世界。那里没有离奇的能力，没有古怪的传说，在那里的人们依旧脆弱，但却各有各的坚强。”
绅士退到一旁，看着园长走上前去抱住眼前这多年的期望。
“瘟疫，战争，饥荒，死亡。”
园长呢喃着天启四骑士的威名，金属舱因此得到感应，开始保持一定的舒缓频率颤抖。
“他们给的密码没错。”园长急忙后退，“恐龙，腰果，要是情况不对就立马出手。”
听到命令的两人即刻站到金属舱的左右两侧，紧盯着其上纹路中闪过的通行文字的原初加密码。金属舱突然停止震颤，用低沉的女性嗓音发出英文播报：“图伽实验室第一百七十七号实验，USX人工智能系统，潘多拉实体一型初始化完成，准备出舱。”
“图伽实验室是什么机构，你们有听过吗？”
“没有，看来是通行议会控制之下的组织。”
“怎么感觉这并不是一个手机？”绅士冷不丁开始说笑，“如果没猜错的话它可能自己会动。”
话音刚落舱门便向上弹开，刺骨的寒气顿时从中涌出，令众人纷纷后撤，不再围绕在金属舱周围。一个留有浅绿色短发的女人在水雾中走出，她与我身高相仿且体态丰满，赤裸的身上均匀分布着清晰的肌肉线条。即使已有行动能力，她却没有在第一时间睁开双目，似乎有淡绿色的粘稠液体从她的七窍中涌出。当这些粘液排尽后女人才露出翡翠色的明瞳，用刚刚我们所听到的厚重嗓音继续播报：“潘多拉三号启动完毕，请指示。”
“女人？”绅士召出草藤将其缠绕住，“行星清道夫审美还挺好，这面相，蛮标致。”
我不由得白了绅士一眼：“我看你是单纯喜欢绿色罢了。”
恐龙刚刚还不怀好意地死盯着神情茫然的潘多拉，听到我的话后回头询问腰果：“我有绿色的玩偶服吗？”
腰果摇摇头，见恐龙相当沮丧便开始急促地切换手势。从恐龙逐渐恢复挺直的腰板来看，腰果应该有办法给她搞来一件。
“现在该拿她怎么办？”
园长走上前抚摸潘多拉的面部，转头回答绅士：“这不是活人，只是一个机器罢了。”
“怎么可能？草藤带来的触感就是人类皮肤的感觉，总不会是......”
绅士不敢再往下想，只是在园长的指示下收起草藤，将自己本就破碎的衣物披到这个人形机械上。他在这时也注意到有光点在潘多拉的发丝上闪动，足以证明这些头发绝不是蛋白质那般简单。
“是我将你启动的，”园长尝试与潘多拉对视，没想到对方竟主动将目光移过来，“请告诉我如何与外界联系。”
我无法想象有正常人可以承受园长那苍白双瞳的视线，这更印证出潘多拉绝非人类。但行星清道夫怎么会拿一个人形机械实验体过来，不会是送错了吧？
“潘多拉三号可以与其他的潘多拉机体构建联系，请简述您所需要的信息。”
红豆顿时来了兴趣：“厉害耶，是人形对讲机！”
园长显得更为激动：“那请开始构建联系吧。”
“潘多拉三号收到命令，正在尝试联系其他机体。”
潘多拉的眼中闪过大量荧光数字，同时嘟起嘴，哼起一段熟悉的小调。
“你们觉不觉得这段旋律在哪里听过。”红豆似乎对自己的判断缺乏应有的自信。
“废话，我的手机铃声就是这个。”绅士相当无语地举起双手，“这个铃声都用了多少年了，怎么还要移植到机器人身上。”
潘多拉突然垂下头，平静地恢复到面瘫的表情，默默地看着绅士。
“看，看我干嘛？”
园长忙问道：“怎么样，联系成功了吗？”
潘多拉沉默片刻，又恢复到呼叫模式中，只不过哼唱的曲子换了一首。
“啊，这是我手机用的那首。”恐龙满意地转了个圈。
“嘶——你别说她还挺有脾气。”
“联系完毕，并未查询到有启动中的其他潘多拉机体，请稍后再拨。”
气氛一下子僵下来。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个系统可能还处在实验阶段，我们眼前的潘多拉三号可能是唯一一台投入使用的设备，这也意味着她联系不到任何人。
“呃，那你可以接入互联网吗？”园长及时调整心态，“我只是想知道外界的信息。”
“可以。”
潘多拉说完后就不再言语，让我们尴尬得如坐针毡。
“所以呢，接上了吗？”
“抱歉，未查询到网络链接，无法完成指令。”
“你不是可以上网吗？”
“可以，但没网。”潘多拉突然换用非常口语化的表达，嘴角甚至出现些许上扬，一副有点绷不住的表情。
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此时完全僵在原地的园长。你说潘宣羽他们不厚道吧，他们还给你送了一个实验体，但你说他们厚道吧，他们竟只给你送了个实验体！无论如何，如果他们运气不好再碰上园长，恐怕在劫难逃。
绅士思索片刻，向潘多拉问道：“既然你有语言和分析的能力，你肯定不是一个空壳处理器。你的内部应该有人工智能与庞大的信息库存在，我想调用这些信息，比如有关你的资料。”
潘多拉对绅士做出礼貌的笑容：“潘多拉三号收到命令，针对您的问题回答如下——潘多拉机体为图伽实验室第一百七十七号实验的附属产品，第一批实验体共六具，后续生产还在进行中。潘多拉机体服务于USX系统，是目前唯一可以线下运行该系统的自主硬件，其最初目的是为USX系统在遭到云端打击时提供逃逸通道，避免损失，现投用于在极端地区辅助行星清道夫执行清除任务。本机为潘多拉三号。”
“我怎么完全听不明白？”
我戳了戳红豆的侧腰让他闭嘴，示意绅士继续问下去。
“请解释一下这个USX系统。”
“USX系统，又称‘唯一解’，是通行议会的至高人工智能，由‘普罗米修斯’与‘埃庇米修斯’共同创建，具有议会最高权限的三分之一。通行议会需要庞大的算力来维持星环计划的执行，该系统为此诞生。”
“你的身上具有这种系统？”
潘多拉遗憾地摇头：“潘多拉三号尚未连接进该系统。潘多拉三号既是机体，也是独立的人工智能，若连接进该系统潘多拉三号必须自我清除以避免机体过载。所有的潘多拉机体都是独立的，也是一次性的。”
“那你现在可以连接该系统吗？”
“不可以，连接该系统需要与云端信号源产生链接，且还需要潘多拉三号主动接受邀请。所以就算现在可以接收到信号源，潘多拉三号也无法连接该系统。”
绅士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
“我不想死。”
突然切换的主语与平淡的语调令我心头一惊，一种诡异的不安使我低下头去，不再关心他们之间的对话。
“那你作为独立的人工智能，”绅士依旧淡定，“你可以做些什么？或者你具有什么限制？”
“潘多拉三号为人形兵器，若需要战斗，请向潘多拉三号下达指令。”潘多拉身上的肌肉发出轻微的起伏，“潘多拉服从‘埃庇米修斯’制定的自保协议，以自我为最高优先级，会随机体瘫痪而自毁，且不会服从任何‘普罗米修斯’指令。”
“你的信息有很大的问题。这么说只要谁对你下达指令你都会参加战斗？但保全自我才是你的最高优先级，你不应该卷入会让自己受损的可能之中。而且你所说的那两个神话人物应该指代的是该项目的设计师吧，你竟然只服从其中一个人的协议，总不能在两个设计师没有达成一致的情况下你们就被生产出来了吧？如果‘普罗米修斯’的要求本身就和‘埃庇米修斯’的一致呢？”
“你们不也是这样吗？”
绅士被这突如其来的反问问住了：“什么？”
“因为各种各样的动力前进、流血、牺牲，明明抗拒死亡但却时刻幻想着为绝对的理想与满足献出生命，仿佛未死就不曾活过。”潘多拉的语速逐渐加快，在问答中找到主动权，“潘多拉三号具有人类浅薄但绝不缺乏的善良，这便是‘埃庇米修斯’协议的核心。我为自己而战。”
“至于‘普罗米修斯’指令，其中就包括拒绝‘埃庇米修斯’协议的要求，在逻辑上是合理的。”
这下在场的众人都被眼前的非人机械震撼。园长的表情相当满足，已然从刚刚的愤懑中脱离，但我并不知晓他情绪转变的原因。我原本因恐怖谷效应而感到不适，此刻竟然恢复不少，似乎已然摆脱因潘多拉思维上的高度人格化而产生的担忧，并与这个自主的“女性”产生共情。
“你有这两位设计师的资料吗？”
“抱歉，‘普罗米修斯’与‘埃庇米修斯’的相关信息都被抹除，只有USX系统还拥有仅存的备份。若您拥有通行议会的决策权，您可以通过USX系统获取。”
“看来没有别的东西能问了。”绅士回头向园长问道，“我们该怎么安置她？”
“当然是把她带回去，然后给你们两个都换一身能蔽体的衣物。”
“那这个金属舱呢？”
潘多拉转身蹲下，将双手插入砂石之中，随后缓缓地将粗大的金属舱高举过头，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转回来：“潘多拉三号已解决问题。走吧。”
“你们......”正在大厅里扫地的乌贼举着扫把看了看赤裸上身的绅士，又看向披着碎布的潘多拉，“又发生了昨晚的剧情？”
“潘多拉三号不理解。”
“你也不用理解。”恐龙没好气地用尾巴撞了一下潘多拉坚硬的臀部，随后将乌贼手中的扫把丢给腰果，拉起茫然的乌贼便跑上楼去，直接撞开绿豆的房门。
“啊！发生什么事.....”
绿豆的惊叫淹没在响亮的关门声中。现在大厅里只剩我们这些男人和一台机器了。
园长示意潘多拉将金属舱放在王座旁边的角落里。伴随潘多拉的松手，金属舱轰然坠地，竟使飞扬的草种萌发，搭建出一个亮粉色的小小隔间。
“呀，刚刚好。”园长情不自禁地鼓掌，“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了，话说回来，你吃什么？”
“潘多拉三号靠电能维持行动能力，初始舱所储存的电能已经足够。若电力低下潘多拉三号会启动初始舱的太阳能吸收装置，确保电能的恢复。”
随后园长给潘多拉换上一套浅绿色的长裙，在我看来这相当影响潘多拉的活动，但园长可能就没有把她当作一个人形兵器看待。比起武力价值，园长显然更希望潘多拉可以连上互联网。
绅士本应换上仅剩的浅绿色长衫，但腰果按着衣柜不肯松手。腰果手忙脚乱地向绅士解释这份布料还有别的用途，自己可以帮绅士缝好原来的浅绿色衬衣。绅士没有办法，只能暂时穿上一件浅灰色外套。
终于又回到休息时间。园长修好床后绅士便陷入沉睡，而我只是躺在床上一遍遍冥想，尝试找到园长所说的境界。不知是因为我的疲劳还是缺乏感悟的契机，我没有再进入到之前的状态之中，但冥想使我的精神得到真正的放松。我在反复的尝试中逐渐摆脱身体的酸痛，以至于在乌贼与绿豆前来敲门时感到精力充沛。
“是你们啊，有事吗？”
“当然有，不然我肯定继续睡。”绿豆刚和乌贼一起坐到我的床上就开始嘲讽仍在酣睡中的绅士，“哎呀，这还有一个，夜班不好上啊。”
乌贼不好意思地拽起绿豆松垮的衣袖，惹得绿豆忍俊不禁。
“说正事，明天你们就要去见暴君了。因为我不希望带着三颗人头回来，所以你们一定要记住，见到暴君的时候，不要惊讶！也不要笑！听见没有！”
绿豆说的一声比一声响，但还是转瞬败给绅士的鼾声。
“呃，听到了。”我被绿豆的警告弄得不知所措，“那我们应该干嘛？”
“你们有什么就说什么，让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不把她惹恼就行。反正记住我的话，不要给我露出什么奇怪的表情，她很敏感的。”
绿豆的反复叮嘱反而让我紧张的内心蒙上一重恐惧，绿豆判定我们会对暴君产生不好的揣测，但那是基于什么呢？我本对暴君的形象带有几分期待，但现在我必须清楚我们明天要见的人是神都猎杀游戏的赢家之一，是从重重杀戮中脱颖而出的强者。恐怕任何具有普通身份的玩家都不会愿意与她相见，而我们这些新手却要去做这疯狂的破事。希望明天我可以拿出足够的谦卑来争取她的支持，这样我们的计划才能更完善地施行。
“黑，我对那个新来的机器人不放心。”见绿豆已经嘱托完毕，乌贼抛出另一个话题，“那毕竟是通行议会的产物，行星清道夫早晚会把她收回去，这完全是给我们增添麻烦。”
“你说的有道理，但这毕竟是园长做的决定。如果行星清道夫有反悔的意思，园长可能会把潘多拉还回去，毕竟她对园长已经没有任何帮助。”
“刚刚恐龙都跟我说了。图伽实验室是议会最核心的科研组织，但具体研究些什么我也不知道。但在议会反抗‘世界树’的全球暴动中有大量新式武器都是这个实验室的产品，所以我觉得潘多拉......”
乌贼的话戛然而止，不解地看着我紧紧握住她前臂的双手。
“黑？”
“你刚刚说什么，什么‘世界树’？”
乌贼困惑地挤出一个微笑：“‘世界树’啊，曾经在全球拥有巨大影响力的文明守旧派，因为具有武装力量被通行议会定性为恐怖组织。黑你竟然不知道吗？他们可是发动过一场全球性的战争。”
“不，我完全不知道。但这个词让我很难受，我不明白这种生理反应产生的原因。”
“可能你以前做的某些事与‘世界树’有关，还是让绿豆小姐给你详细地讲讲吧。”
在乌贼期待的眼神中，绿豆思索良久，狐疑地看向我们。
“我也不记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