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暴君

作者:菌禾没有核 更新时间:2023/7/26 10:24:27 字数:6178

“黑!”

绅士一掌推开餐厅的大门。连续两天的突然撞击使此门不堪忍受,因连接处的破损而翻倒在地。一旁坐在椅子上的绿豆呆若木鸡地看着自己那缩在两袖之中的双手所捧着的空玻璃杯,而原本盛满在杯中的牛奶逐渐浸染她那穿在身上且本就皱皱巴巴的浅绿色宽大长袖上衣。

“咳,怎么了?”

我似乎已经习惯一惊一乍的生活,淡定地用手掌接住从我唇间滑落的面包碎屑。

“出来出来出来。”

绅士拉着我的手便向室外走去,我只能把面包叼在嘴里,在行进的过程中顺走本来为红豆准备的牛奶。晨间的天空相当阴沉,我不知道是因为天气的变化还是园长领域的更改。

“欸,怎么不见了......”

绅士不断扫视远处乌云密布的天空,似乎在寻找些什么。

“你是不是饿出幻觉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昨天基本上都在睡觉,还是赶紧去吃点东西吧。”

“不,我刚刚看到你之前说的通天神塔了,就是你在石碑的幻觉里看到的那个。”绅士向围墙之外的天空指去,“就在那里,可现在不见了。”

“我们都来这里三天了,要是那玩意真在的话我们不早看到了。而且我们现在身处园长的领域之中,你确定能看到那么远的外界?还是回餐厅吧,待会要准备出发了。”

“也是。”

绅士正应承着跟随我转身,却被匆匆赶来的红豆叫住。

“早上好啊两位,看来我又起晚了。在这里站着干嘛呢?”

“我刚刚看到那边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建筑,便叫黑出来看一眼。可现在看不见了,多半是我的幻觉。”

“这样啊,那不是什么幻觉,那座塔就在那里。”

“哪有......啊!”

顺着红豆的目光,一座螺旋向上的尖塔赫然坐立在远方的迷雾之中。神塔的高度与体积维持着精妙的比值,以顺滑的弧度向苍穹延展,隐匿在人类目力所及的极限。毫无疑问,那便是神都的核心。

神塔转瞬即逝去,让我也下意识怀疑刚刚看到的一切是不是幻影。

“红豆,这是怎么回事?”

“我原本以为只有无常才能看到神塔,直到我遇见修女后才知晓其中的原因。”红豆又将头转过去,神塔也随之出现,“应该说那座塔在被无常观测的时候才存在,并且这个存在也只有正处在该无常附近的人才能观测到,这个范围大概是十五平方米。无常无论距离神塔多远都可以观测到神塔,但如果进入到神塔的范围内就无法再感知到它。”

“原来如此,你对神都的了解真是帮我们大忙了。”

“毕竟教导我的是一位恶魔,也只有恶魔可以进入神塔内部,公主就居住在那里。按理来说公主亲卫既然需要传达公主的指令那必然要与公主联系,但似乎公主亲卫也无法进入到神塔内部。就算是曾在修女身边的公主亲卫也没有向修女解释其中的原因,没准他们是通过某种通信设备交流。”

听到红豆的解释,我大概明白为什么在列车出事之后那位身为无常的小姑娘还可以指引占星师他们前往神都。想到这里,我不禁有点好奇他们的处境,不知他们是否安好。

“话说回来,你们也要去见一位恶魔了。”红豆无奈地摇头,“她成为恶魔的时间最短,杀的人却最多。我对她也不是很了解,只知道公主称其为‘神都的独裁者’,不过好在绿豆和她是朋友,你们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杀的人最多?看来恶魔还真得靠猎杀叠上去。”

“哈哈,是这样的。走吧,去吃早饭。”

我边走边把手中还剩一口牛奶的杯子递到红豆手里。

“你这是干嘛?”

“喝吧,这是你的。”

大厅里的绿豆正在与园长争执,而潘多拉静静地站在一旁,见我们来了之后向我们招手:“早安,潘多拉三号向诸位问好。”

“你们这是在干嘛?”

绿豆拽起身上湿漉漉的衣领,直接将其怼到绅士眼前:“还不是你大早上搞得和恐怖袭击一样!我难得换一次外出的衣服,这下还没出门就脏了。我现在打算穿这件绿裙子,但园长就是不打算让这个铁皮玩意脱下来,她到底需要衣服干嘛啊?而且我明明记得还有一件淡绿色的衣服来着,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不见了,看来我只能穿睡衣出去了。”

“园长,这样不太好吧。”

园长本来相当抗拒,但听到我的劝说后转而温和下来,勉强地让潘多拉把衣服脱下。

“唉,你穿这裙子都垂到地上了。”

“要你管,这本来就是我的裙子。”

绿豆抢过裙子便骂骂咧咧地走上楼去。过了一会,乌贼打着哈欠走进餐厅,手里提着绿豆换下来的衣服,并将其递给抱着双腿蹲在角落里的潘多拉。

“给,潘多拉......小姐,”乌贼犹豫地看向潘多拉仰面后那明亮的双眼,“绿豆小姐让你穿这个。”

“潘多拉三号收到命令,谢谢。”

潘多拉接过衣服后并没有直接套上,反而起身跨过仍瘫倒在地的大门。

“潘多拉小姐?你这是......”

“这件衣服上存在大量易变质的蛋白质,我需要洗干净再穿。”

乌贼目送潘多拉离去,再忧心忡忡地坐到我旁边。我切下一片面包放到她面前的盘子里,随后再给她倒上一杯牛奶。

“原本给你准备的那份已经被某个饿死鬼吃完了。”

我一边摇头一边看着绅士仍在不断往嘴里塞浸有牛奶的面包块,再坐下来对乌贼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潘多拉小姐她,真的是机器吗?我感觉她好像会和我们一样感到孤独。”

“可能孤独也是某个方程的一个解吧。你就别操心这个了,我们待会就出发去暴君的领地,赶紧把早饭吃了。”我把餐叉塞进乌贼缺乏握力的掌心,“打起精神啦。”

虽然我此刻表现得风轻云淡,但内心的担忧绝不在乌贼之下,而且这种担忧本身就是基于乌贼与我们的差异。纵使是绿豆也完全不知道这世上有“世界树”组织的存在,但乌贼却信誓旦旦地宣称那是一个发动过全球反科技革命的庞大组织。乌贼不像在说谎,唯一的解释就是神都需要将这段记忆摘掉,但我又无法理解这其中的原因,难道说这是通行议会的要求?

那乌贼呢,她是怎么记住这一切的?昨晚我猛然惊醒,因为我在思考这个问题时发现了一个新的盲点:我们所有人都不记得自己犯过什么罪,而乌贼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杀人的行为与动机。我并没有将这个疑惑分享给绅士,那天晚上他也听到乌贼的阐释,加上之前棕熊的事件使他本身就对乌贼不具有完全的信任,我实在不想把这种事情再拉上台面。

不管怎样,乌贼相当信任我们的帮助,似乎对我们并没有多少隐藏。乌贼身上所出现的特殊情况很有可能直接来自于某些意外对她那消除记忆的手术的干扰,如此看来这反倒是一件好事。

众人集合完毕后便在园长和绿豆的带领下向乐园的边界走去,那里没有城墙,只有愈发昏暗的浓雾。腰果正在一处滑梯旁晨练,见我们走近后才站起身,向着我们举起手掌,挥动两下手腕。

绿豆也如此回应:“再见。”

“绿豆小姐懂的东西真的好多,能不能也教教我手语啊。”

“可以啊,不过我并没有学习和教授的天分,我只是忘不掉。”

乌贼就这样与绿豆保持闲谈,而我和绅士则不断观察着脚下由银粉逐渐转变为金黄的草种。

“我们已经深入暴君的领地。”园长停下脚步,扭头叮嘱我们,“作为一个君主,暴君的领域相当狭隘,所以我将自己的领域向其腹地延申了不少距离,从这里出去后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见到暴君。你们只要跟着绿豆就不会有事,而我回去之后便会和他们一起去确定灯塔的动向。无论发生什么你们都不用再回到乐园,如果暴君不同意我们的要求你们便直接逃往灯塔尚未稳定的外城领地,如果她愿意让你们呆在内城,那就在这里等我的消息,我会让恐龙来传达的。”

“嗯。”我拉扯了一下我的背包肩带,“重要的药物和食物我都已携带,你不用担心我们。”

“那最好不过,美人,就此别过。”

园长对着我们四人推出一掌,强劲的气流使我们向后退去。我感受到胸腔的压力在逐渐减弱,在忍不住的咳嗽后吸入大量纯净的空气,令我的头脑摆脱一种早已成为习惯的疲倦。粉色的漩涡在我头顶消散,刹那间我的四周竟然变成青郁的稻田。

“嗯?神都里面还有这种地方,我们不会又落入另一个人的领域之中了吧。”

绿豆四望之后便伸手指向前方,示意我们跟着脚下的田埂。

“神都自然需要农田,不然单靠外界的供给是活不下去的。我是没想到园长竟然给我们带到这里来了,不过这里确实离暴君挺近的。”

“黑,你怎么了?”绅士注意到我的步伐迟缓,“你怎么一直在看这些作物,田里有什么问题吗?”

我看着这些笔挺的秧苗,完全无法抑制自己的困惑:“这些是水稻啊,可我们在北极圈内,怎么可能长得出水稻?你看这气温也不过是温和,而这些水稻的成长状态证明这里的水热条件完全适合它们生长,这完全是不合理的。”

“我还以为你早就习惯不合理的事情了。换个思路,没准这也是星瓶的力量。”绅士俯身用手拂过水稻的草尖,“既然可以改变文明的命运,当然有能力在苦寒之地孕育农业。”

“若真是如此,我便可以理解那个斥候的想法了。如果通行议会真的得到星瓶,这个世界将大有改变。不知道洋渊学社为什么仅仅把它放在这里而不去运用它的力量,难道重现福鲁特的小说就那么重要?”

“任何东西总会有个试用期的吧,就像我们家投资的产品都需要在一批人中先尝试一下,确认没有问题之后再销售出去。”

“呃,一般来说新研发的产品应该先拿别的动物做实验吧?”

“欸,原来是这样的吗?”乌贼竟大为惊讶。

“那我们就是实验用的动物喽。”绅士经过前一天的休息,此时的心情相当愉悦,在微风中抛接旋转中的十字架,“其实,感觉还蛮好的。”

绿豆并没有加入我们的对话,似乎仍沉浸在回忆之中。我们也在这祥和的氛围中安静下来,默默穿过一道道田垄。

我那破碎的记忆中有关农田的部分已经相当模糊,想来也是学生时代的旧物。那时候的我似乎从未好好看过这一片翠绿的**,没想到在发配极北之后,家乡的模样反而近在眼前。我带着这样的感慨,边走边看,突然想起大家以前阅读时经常会看到用海浪来形容稻谷摇摆的景象,但那显然是针对成熟的稻穗。此刻我眼前茁壮的稻苗交错,在风中纹丝不动,就算俯视也找不到裂隙,好似所有色彩都来自一笔刷上的油墨。明明我知道绿秧之下便是土壤,但此刻它们却是无尽的,是与地脉贯通的,仿佛土壤近千年的积淀顺着这些根茎延展,在水土的交融中迸发出无限的能量,将我的目光牢牢地拖进草芽之下,宛若深渊。

不知为何,这些秧苗对我展露出异常的亲近,这种内心的悸动绝非是儿时瞥见的几眼乡土可以赋予的。我感觉到自己曾在这样的土地上耕种,跟着一群乐观坚强的人,还有一个愿意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女孩。

“停下,前面有人。”

绿豆的提醒一时阻断我内心莫名泛出的暖意。我们紧张地站在原地,直到对方走上田埂,注意到故作淡定的我们。

“摩涅塔?”

对方是一位魁梧的中年男子,上身结实的肌肉撑起麦色的短褂。破碎的草帽下是被汗水浸湿的面庞,男人大眼粗眉,面相颇为正直,见到绿豆之后更是喜上眉梢,毫无戒心可言。

“果然是你。”绿豆也缓过神来,“这么晚还留在田里不去吃饭,也只有你了。”

“你们认识?那就好办了。”

“摩涅塔,这些人是?”男子这才把注意力放到我们身上,“你已经很久没有回来看过暴君了,她还时常惦记着你呢。这次带着这么多人回来,暴君会很难办的。”

“你误会了,这些人是从乐园来的,园长希望和暴君达成一些协议,所以派他们过来和暴君商量。”

“原来如此,那请吧。”男人退到一旁,“进入工区还是要注意,最近这里也不是很安全。”

“不安全?那暴君她还坐的住?她可是最讨厌有人挑衅她了。”

“你知道就好,见到她不要乱说话。”男人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她最近做的馅饼都难吃了许多。”

“那我们可来得太不巧了。”

与男人告别后,绅士才向绿豆问道:“刚刚那个人是谁?”

“只是一个农民罢了。”绿豆似乎还在思考农民所说的情况,并不是很乐意回答,“暴君非常看重她的馅饼,看来我们这次有麻烦了。”

说句实话我并没有理解这其中的逻辑,并且暴君的形象在我眼里越发复杂起来。倒是绅士立马问了一个角度刁钻的问题:“她要是真这么在意馅饼她应该种麦子啊,为什么种水稻?水稻又不能带来面粉。”

“这种事情就不要问我了。”绿豆扭头翻了个白眼,“警长的辖区内有麦田,所以面粉是足够的。至于这些作物如此分配的原因我也不知道,但好消息是警长好像喜欢吃炒饭来着,所以换一换也不成问题。”

“那可还真是够巧的。”

走出农田后的街道便热闹起来。这里的人都穿着统一的金黄色布衣,头上则戴着一顶轻薄的铁盔,手中拿着锯子或锤子,不断在各种木质建筑间穿梭。有不少房屋还处在建造当中,可以看到有工人在一旁有条不紊地锯着早已晒干的木材。整片区域给我们带来一种绝佳的秩序感,我们三人来到神都之后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大量且神智清醒的人,不由得警惕与紧张起来,绿豆则轻车熟路,不时向身边的工人打招呼。

“我们到了。”

绿豆指向眼前的穹顶建筑,数条廊柱排开,使整个建筑的正面相当气派。这样的建筑风格让我想起罗马的万神殿,但唯一有所出入的地方在于这个建筑只是个食堂,大量穿麦色短褂的人正坐在里面吃着类似于南瓜馅饼的食物,想来他们就是刚刚结束早晨劳作的农民。

“暴君呢?这只是个食堂罢了。”

“嗯,可能是在里面做馅饼。”绿豆说着便向食堂内部跑去,“我去看一眼,你们不要走动。”

绿豆的离队更是加重我们的不安,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赶紧穿上金黄色的工服。此时已经有不少人围在我们附近窃窃私语,纵使这是内城,我也无法相信这些罪犯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他们很有可能在等待机会。

这时,一辆自行车停在我们面前,围在我们四周的人群即刻散去。自行车的后座上用麻绳捆着一箱报纸,而骑车的女孩的挎包里也同样塞着几卷,显然眼前这个灰头土脸的小家伙是一个报童。她身上的衣裤是由灰黑色的碎布块拼接而成的,两臂处存在不少起球,看来已经穿过许多时日。头顶的贝雷帽也满是针线缝补过的痕迹,并且其尺码和衣物一样对她来说显得过大,好在女孩脑后垂下的金色双马尾将帽子的后沿撑起,使帽子不至于遮住双眼。

她按住车把侧身着地,扶稳后抽出一份报纸递给我:“先生看报纸吗?一份三骨贝。”

我早就预料到要花钱的情况,递上一枚面额为十的骨贝。

“让我看看。”绅士即刻把头凑过来。他对报纸的热情相当高昂,仿佛在这个寻常的事物上可以找回过往生活的愉悦。

“‘今日头条,海鲜馅饼大失败,扇贝竟成禁忌’,这,这不对吧?”绅士低着头又仔细看了一遍,就差将自己的镜片贴在报纸上了,“这也是新闻?”

“当然。”报童对绅士的态度相当不满,“这可是昨天才得到的惊人发现,原来扇贝馅饼的腥气我完全无法忍受。”

“这样啊,怪不得我没有听说过扇贝馅饼。”

“才不是啦黑,”乌贼解释道,“明明就是有的,可能是做的时候哪个工序错了。”

绅士也赞同道:“韭菜,你需要韭菜,这样可以让馅饼更香,口感也更丰富,控制姜蒜的用量也是重中之重。”

“哦。”我一低头,发现报童竟从挎包里掏出一个小本本开始记录绅士刚刚的发言。

“黑!你们还在吧?”绿豆急匆匆地从食堂跑出来,“她好像不在这,我们......”

“嗯?摩涅塔?”

报童听到绿豆的声音连忙收起本子,回头向绿豆招手。而绿豆几乎是一路小跑过来,这让长期处于睡眠之中的她顿时精疲力竭,站在我们面前大口喘气,许久才挤出一句:“你们,你们在哪里,找到她的?”

“什么找到?”我伸出手接过报童找给我的七枚微小的骨贝,“她吗?当然是卖报纸路过。”

“哦对,我早该想到的。”绿豆相当无奈地叹了口气,抱住只比她高一点的报童,“好久不见,暴君妹妹。”

“好久不见!”

报童亲呢地吻上绿豆的左脸,将惊恐的我们晾在一旁。

“这个女孩子就是暴君?我还以为她是个报童。”

“什么嘛,说的我还很小一样。”暴君的话间逐渐带有怒气,“‘报童’是我还没成为恶魔之前的昵称,我看你是嫌我矮吧。”

“不,我只是......”

“没事,这不是还有绿豆姐姐嘛。”暴君得意地比较起自己和绿豆的身高,“哎呀,看来我又长高了,真让人高兴。既然如此,就好好自我介绍一下吧。”

暴君卸下自行车后座的纸箱并放到地上,然后整个人站上去,在确认自己是全场最高之后才扬声喊道:“我就是四恶魔之一的暴君,死之不敬者,找我有何贵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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