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张叔，如果可能的话。”
“我也想成为魔法少女。”
张澜其实知道她有这个想法。
只是，她还是第一次跟自己摆在台面上来说。
她的声音里不难听出有些不满，那是喜爱之物被否定的正常反应，也不难听出隐藏在其中的向往，那种向往更接近于渴望，是人类对于梦想的渴望。
可最深的地方里，还有着些许无奈。
短短一瞬，张澜想了很多。
发小的葬礼，初次见面时闹的乌龙，接手事务所的坚决... ...很多时候她都能做出不符年纪的成熟决定，以至于张澜都快忘了她只有十六岁，是位正在花期的女孩。
于是张澜转过身来，而陈镜语似乎是没想到他会忽然回头，还未调整好状态的她神色一僵，表情迅速变幻了起来。
从最初的些许埋怨到手足无措，再到最后的尴尬，每一次变幻都相当有趣，她像是做坏事被抓住的孩子那样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拈了拈发丝，目光飘忽不定，始终不敢和张澜对视。
“那啥，叔，我只是说说的...就开个玩笑，咱们别往心里去啊... ...”
这么说着，陈镜语只觉得自己今天相当的蠢，蠢的她都想挖三填一把自己给埋了的程度！
先是评估失误，做出了或许会让事务所倒退四年的决定，再是说话不过脑子，对张叔发了这么个脾气...天哪！陈镜语！？你瞧瞧你今天到底做了什么好事！？
就算委托评估是意料之外的事情，那张叔这边呢？你明明都看出了叔他很反感魔法少女了！怎么还要说这种话？他可是用命来一步步支持你到今天的人啊！？
在心里怒骂着自己，陈镜语心中满是忐忑。
她可以不在乎别人对她的看法，可张叔不同。
双亲走后，是张叔一直在照顾她，也是身为事务所元老的张叔力排众议，用亲身行动来帮助她建立威信，否则当年只有十三岁的她，是无论如何也继承不了父亲的事务所的。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希望自己被他讨厌。
任何形式的讨厌都不可以！
“这话你早该说的，叔还能骂你不成？”
张澜略过了她僵硬的解释，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道：“以后有想法要早点跟叔说，不管是怎样的想法都好，只要合理，叔都会无条件支持你。”
“只是魔法少女这件事，有些晚了，事务所已经离不开你了。”
闻言，陈镜语并未感觉到失落，这让她自己都有些意外。
她本以为张叔要对自己来套长辈式说教的，就算没有，那也肯定会有些失望的，毕竟在自己身上，他真的付出了很多。
“我知道的。”
陈镜语嘻嘻一笑，只是脸被捏住，多少看起来有点傻不愣登，不过她不在乎。
或者说她愿意让张澜看到自己的糗态。
“好了，丫头，得和诺菈她们几个汇合了！”
张澜揉揉她的脑袋瓜，笑容溺爱中带着些许无奈：“月冕那边，工作结束了叔会去一趟的，放心吧。”
“嗯。”
陈镜语小鸡啄米一样点头跟在身后，她望着张澜的背影有些恍惚。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张叔的背影已经没有记忆里的那么挺拔了，就连发丝里，她也能看到些许银光闪烁。
她忽然觉得鼻头一酸，抬起头，眼中的《星月夜》清澈且晶莹。
一老一少两个身影在海岸疾走，他们很赶时间，可话题却像是对幼稚的父女在公园散步一样。
“叔，你说魔法少女变身的时候，是变出战斗服来，还是脱掉便服，用提前穿好的战斗服作战啊？”
“不太清楚，换衣服也太麻烦了，应该是变吧？圣骑打光都没她们变身那么亮堂。”
“哈！那叔你有喜欢过某个魔法少女不？啊啊！我说的是欣赏，欣赏的那种喜欢！”
“这个没有，不过阿鸢倒是非常喜欢Stars的领唱‘星籁’，房间里全是周边，那段时间叔的钱包可遭老罪了。”
“那叔，你岂不是... ...”
几句话后，两人默契的止住了话头，开始疾走奔跑起来，好在联恒三搭建的临时营地并不远，只是三四分钟的功夫，他们就抵达了建立在海岸上的临时营地。
营地的规模很大，几乎覆盖了整个海岸，能看到不少蓬头垢面，狼狈到分不清男女老幼的市民裹着毯子，在营地的篝火前扎堆取暖，他们手里捧着一碗热汤，不少人眼中的后怕消散后，被愤恨取而代之。
这愤恨是针对摧毁他们赖以生存家园的怪兽，或许，其中也带着些对官方的埋怨。
但不管如何，愤恨的总归是占少数，多数人还是恍若隔世的模样。
在如此灾厄之后，他们还能安全地在官方搭建的营地里喝热汤，而不是埋在冰凉的废墟里给怪兽陪葬，就足够心满意足了。
“镜语丫头，你们家机师来啦？”
“嗯啊！大爷，这是我家张叔，是有高级切割证的切割机师喔，可厉害啦！”
“嚯哦！有高级证的机师可不常见，丫头你可得好好留住咯！”
“那肯定的！”
当陈镜语和张澜来到营地的时候，不少市民主动上来打了个招呼，看这丫头笑的屁颠屁颠，张澜也满心宽慰——看来这丫头在帮忙建立营地的时候没少下功夫，起码给市民们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因为陈镜语在身边，再加上她的主动介绍，张澜也很快在市民眼里混了个脸熟，得知他就是事务所的切割机师后，市民们也乐得给俩人让路，毕竟早日清理好怪兽残骸，他们也能早点重归家园，不过在营地里畅通的‘特权’并没有持续多久，在路过食物发放处的时候，这份‘特权’就彻底失效了。
民以食为天这句话一点不假，担惊受怕之后必然会消耗极大体力，而一份免费的饭菜就成了维持希望的最佳选择，获取希望的代价是时间，在希望和时间的双重消耗下，没多少人会愿意让路。
拥挤的人流让张澜两人稍稍滞留了片刻，或许是因为身高出众，张澜在人群里显得鹤立鸡群的缘故，当他带着陈镜语挤出人群的时候，有一个声音带着些许疑问，在背后轻轻喊了声他的名字。
“张澜？”
声音并不大，却在嘈杂的人群中显得那么清晰，让刚刚挤出人群的张澜愣了片刻，他回头看去，正巧对上了一双灰白的双眸。
双眸的主人在食物发放处的工作岗位上，在看清张澜的面容后轻笑了下，也不知和身边的同事说了什么，只见她们互相笑了笑，同事便接过了她的义工围裙，让她通过后台小道绕了出来。
当她再次出现在张澜面前的时候，陈镜语捏了捏张澜的手掌，双眼眨巴眨巴，意思很简单：我先回营地，叔你不用管我。
她目送着陈镜语离去，旋即挽起颊边银发至耳后，灰暗的目光莫名刺人心扉，像是失去了生气，空留皮囊的人偶一样。
“好久不见。”她说。
久违而熟悉的嗓音让张澜缺氧一般感到窒息，她不施粉黛，却依然淡雅清丽，即便其他地方已经与记忆中出现了极大的偏差，可那张白皙的脸庞却并未改变。
似乎时光褪去的只有少女那层甜腻的稚气，而取而代之的，则是女人那份成熟的淡然。
“是好久不见...”
张澜却无法像她这般洒脱的回答，无论怎么努力，抽搐的嘴角始终无法向上，最后，他摇了摇头。
短暂的滞留，让他提前见到了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再见面的人。
薛白，或者用魔法少女的代号——‘月冕’来称呼她会让人更熟悉一些。
“我知道你现在要忙，所以只是过来打个招呼。”
听到张澜的声音还算正常的时候，薛白明显松了口气，双眸也稍稍焕发了光芒，随后绽放的笑容更是让灰暗的海岸都添了几分色彩，没由来地叫人满心欢喜。
如果没发生那档事的话，或许张澜也会被这笑容感染，继而开心一些，可世界上很多事情都带了如果，所以有些事情就注定不会美好。
“看到你还健康，我真的很高兴，只是看样子，你还是没从三年前走出来。”
薛白说着，让开了路，点了根烟靠在临海的围栏上，她看起来并不是那种会抽烟的类型，却娴熟的像是位老烟民，当烟雾缭绕的时候，她脸上也失去了笑容，恢复到先前那毫无生气的模样。
她和自己说的一样，只是过来打个招呼，现在招呼已经打完了。
“阿鸢的事，我很抱歉。”在张澜离开，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忽然轻声说道：“工作结束以后，能抽个时间聊聊吗？放心，不会耽误你很久的。”
张澜没有回答，他看着薛白，记忆里灿若金砂的长发已然不再，褪散成了银白的灰，张澜很清楚，她和自己一样，都堕落在三年前的噩梦里，再也无法醒来了。
轻叹一声，他径直离开。
“求你了...”
薛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沙哑，煎熬。
“就当是怜悯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她说着，她落下泪来。
“对杀害阿鸢的...赎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