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怎么回事？明明我刚才碰你的手腕时，就连伤痕化妆所必须的肤蜡和人造血浆黏糊糊的触感都没有，以我作为这方面专业人士的视角来看也完全就是真的伤口——其实还是障眼法吗。特效？裸眼3D？还是别的什么……？”琴姐干笑了两声：“果然现在的科技还真让人惊叹呢，完全想不到是如何做到这种拟真程度的。”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固然他伤口愈合的速度从小就比其他人快些、也不容易留下伤疤来——那也不过就是其他人跑步时伤了腿、需要半个月愈合的伤他大概就只需要一个星期就没什么痕迹的程度，没有丝毫魔幻之处，普通的代谢快些的人也能达到的标准。
像这种光速愈合、仿佛动画里被吸血鬼蜘蛛什么的咬过一口才会出现的谜之现象从来没有过——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
他甚至第一反应是拍了拍脸颊、拧了一把胳膊，确定是否喝下了那碗粥之后昏倒的其实是他，现在身处梦境中——
很遗憾、此刻此时所发生的，就是毫无疑问的现实。
鼻子眉眼都像是精心挑选的零件般完美，光滑白皙的、如同陶瓷人偶一般的肌肤，带着不似人的肉体的无机物特有的氛围——甚至不似现实中的存在——
病床上的艾林宛如一尊做工精美的人偶——还是透过电脑屏幕看到的人偶、而不是站在博物馆和服装店内精心装饰过的模特。
她的眼睛闭着、平顺地吸气呼气，看起来就是平稳沉浸于睡梦，身体却偶尔会像触电般战栗。
看到她猝然显现出的不安、他也会受这份情绪所影响，担忧地伸出手，伸长手指触碰她的脸颊。
指尖能感受到微弱的暖意，那是流经皮肤下密密分布的毛细血管内流淌着的血液的温度——是那副躯壳仍然锁着生命力的证明。
第三次……也许是第四次确认了艾林活着的气息，他相当安心地吐出了一口气——或许平稳的心情、会随着她下一次毫无预兆无端抽搐再一次被打破，然而苏瑾却依然没有丝毫腻烦用双臂垫在下巴上趴在病床的边侧、一眨不眨凝视艾林在被他的指尖触碰之后，微微扬起的曲线柔和的唇角，像个痴汉舔狗一样心中默默感叹他的妹子真是太可爱了。
心脏在怦怦直跳、没有一点是回想起地下室那对于一般人而言大概不太愉快的经历所蒙罩的阴影所带来的局促与恐慌，只是最为纯粹的恋慕之心。
没办法讨厌她——不对，是非常、非常喜欢她——
即便发生了那样的事……
在那个契机晕倒、实在是过于狡猾了。
或许之后回想起这段记忆来，脑海中同步闪现出当时的畏惧，明明多少包含着被囚禁的不安定，那份感情也会被他自然改写成是她在他面前昏厥、勾起他害怕失去她陪伴的恐惧——
在他惊异发现自己手臂和脚踝上的伤痕不可思议痊愈之后、听到一声安然吐息，他来不及眨动瞪圆了的双眼循声看过去，艾林方才那发白的脸色渐转红润、那开始从她身体中流逝的生命力也像是从他的手臂内滴落的血滴一般，开始敛入她纤细的身躯。
就像我手臂上的伤仿佛完全变成了虚假幻象、方才那昔日那份我无法判别到底是天生第六感强、还是单纯漫画看太多分不清虚拟现实总把责任向自己身上揽的预判其他生灵死亡的感知，那份被淤泥缠绕绞压着脖颈和心脏的窒息感也了无踪迹，吸入肺部的是清新的空气。
面对琴姐受到了惊吓的呆滞表情、苏瑾下意识用愈合了的双手遮住自己的脸、发出了综艺节目“锵锵锵”的效果音的同时，把双手展开来，露出一张滑稽的鬼脸。
“恶作剧、大成功！”他露出傻兮兮的笑：“其实是在网上购买的‘整人道具’来着，和那种会烧起来的魔法棒、抽出来会跳出蟑螂在手上吃了辣死人的口香糖一样。只不过看短视频的时候、还以为主播又是虚假宣传来着，没想到真实感这么强。”
“恶……恶作剧、么？”
琴姐眉睫轻挑——
对于他来说、琴姐只要有一丝相信，就是他的胜利了。
身为信息和大数据时代的住民，在被大量真假混杂的庞大信息所包围，以至周围的一切事物都变得面目可疑，最终会导致不信任的产生。
作为现代人判断事物的标准并非是“信任”、而是“怀疑”。
随着信息量不断增加、传达的信任度必然会降低——
简单来说就是过去的人们翻看新闻的时候、可以安心发出感叹，现在却大多数都会持观望态度轻飘飘说出“等一个反转”“未知全貌不予置评”这样的话语；
如果是过去的汉堡店被电锯人抢劫的话、从店主到店员应该会想方设法去报警，而现代人看到自己身边的人因为笨手笨脚的店员不断摔倒而被电锯人杀死的场景，反而会异常冷静，笑眯眯到处去寻找综艺节目的摄像头——
说起来有些惭愧，在他于地下室刚醒过来的时候，他还有考虑过是不是艾林报名参加了什么底线比较低的整蛊综艺……但基于对自己青梅的了解、他知道她虽不讨厌电视节目和网络直播、却很讨厌在镜头前露脸这件事——
初中时因为过于华丽的脸蛋被星探看中毫不犹豫坚决拒绝，雪音市大型庆典活动几乎每次都会帮很大忙的她坚决拒绝在直播中露脸，甚至作为学校成绩第一的优等生也会因为摄像头和台下完全不限制手机使用而坚决拒绝演讲——
既不是谦逊、也不是羞涩，能够在她的眉宇看到她对于“镜头”这种东西极为天然的厌恶感。
这样的她应该是没可能主动报名离谱的综艺，把他当成开涮的材料的——
换成是其他人，恐怕直到昏倒的时候他也会认为这是电视台的整蛊吧——甚至昏倒这种行动只是会更笃定绝对是整蛊的事实。
所谓的信息化社会、大概就是这样一种存在。
在带来了高度便利的同时，也将个体分割撕裂开来，将人与人的信任度降至最低。
经常会说出些古朴到老土的词语的琴姐，也经常会使用“进入了21世纪的人类”“现代人”“新时代的人类”这种奇怪的称呼，似乎是在有意无意之中把自己从21世纪的现代人中割裂，其实他很担心琴姐是否会相信他这显而易见睁着眼睛说瞎话。
不过、看起来琴姐没有全信，也还是有一丝动摇了——所谓的面对事件第一反应是怀疑的芽苗、逆向用起来就是对所有亲眼所见之事一视同仁地产生猜忌。
这样已经足够了。
仔细想想、之前琴姐冲进来时受到冲击，在打电话叫救护车的时候说出了那么离谱的发言，他几次三番开口却都没能及时说出解释，其实是在对艾林绑架了他这件事忧心忡忡。
他不在意被她绑架、真的不在意——只是全盘托出真正的事实、艾林的行为算是一只脚踏入了犯罪的领域——
比起两个人被误会、真相倒更是会让事实走向失控的方向——毕竟、在听到的一瞬间会击碎人的所有理智和情绪、让人毫不留情怒斥“不可能！你撒谎！”的事件最可能的面目，正是“真相”。
比起充斥着想象和波澜的虚伪、人们往往更难接受的是简单而粗暴的现实。
而同样的、比起两个人被误会、还是用轻飘飘的“恶作剧”来敷衍过去才是上策。
谎言的背后、依然还是谎言——
歪曲的反转、其姿态依旧是歪曲——
黑色的背后是白色的思维局限性、把人关入牢笼之内，却忘记了双侧都是漆黑一片的可能性。
在思绪产生松动的一刹，在反过来利用现代人怀疑心理在琴姐的内心埋下种子的萌芽，他调整着嘴角的弧度、露出天真的笑意——从过去就被艾林吐槽过简直是天生的没血没泪的骗人鬼、才会露出的明明没有丝毫感情、却那么有迷惑性的无辜演技，乘胜追击——
“对的、是恶作剧。不信的话您去短视频网站和网购平台搜一搜相关视频，山上的笋都被那些家伙夺完咯。”
她大概是不会去搜的吧——即使真的搜索了，在浩如烟海的网络视频平台，利用心理补偿机制也能把毫无关系的恶搞视频脑补成此刻的他和艾林。
至于愈合的伤口、忽变得平顺的呼吸，可以视作不给出解谜过程的变魔术视频，哪怕是利用了剪辑、评论区也肯定会存在非要用手法和视错觉来强行解释模糊化剪辑事实的自来水军。
“原来如此。”
苏瑾假装无辜的模样配合多少取得了一丢丢作用、方才只有二分信任的她现在已是信任与保留意见五五开了。
“既然是玩笑、结果你们已经看到了，我确实被你们小情侣骗到了，也就没必要配合你们再演下去了。快递签收一下、还有刚才的开锁费、负重费结一结，救护车稍候我看看能不能撤销、不能的话解释和出车费也必须你们自费，顺便要加上我被你们惊吓到的精神损失费和营养费，账单等你签收过快递，我回去之后私发给你。”
开锁费、负重费什么的他都能理解，精神损失费也勉勉强强，营养费是什么鬼啦……
苏瑾真的很想吐槽、可现实状况却容不得他开口说一句话。
琴姐却满不在乎松开了自己的双臂、方才稳稳当当平端在她双臂之间的艾林从她的手臂中直直朝地面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