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愣地看着站在锅具和置物台对面的护士，用眼睛衡量了一下他们之间的距离——
苏瑾刚才脖子有种被绳子收紧的感觉的时候，朝着砧板的方向靠了靠，但琴姐放在这里的置物台意外很宽，他们站在彼此的对面，也并不是伸手就能轻易摸到对方名牌胸签的距离——
她却很轻易、把苏瑾手中的罚单抢走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长臂猿一样——或是更准确形容是吃了橡皮果实的路飞、《街头霸王》里那个瑜伽大师达尔锡，轻易就把胳膊伸展开来，从苏瑾的手中抢走了罚单——
他的目光循着她的手，似乎看到了被伸长的皮筋恢复的瞬间、隐约好像还听到了“啪”地一声。
但一切都融化掉了、残留在视网膜上的残像，因为太过超现实，似乎被当作是他的妄想——
站在眼前的只是个再平常不过的护士姐姐、“唰唰”把抢过去的罚单撕了个粉碎，丢在了站在边侧那两个护士一人扯着一边的纯白的垃圾袋内。
“看什么？没见过人撕纸？”
“您刚才胳膊是不是变长了——？”话语先于苏瑾的大脑思考吐露出，余声萦绕在耳边——他不由得有点小小的懊悔。
“您说什么？”仿佛是在日光之下的鹦鹉一样、黑色的瞳外边缘却有着一圈金色的环圈框住的眼瞳，一眨不眨、不带任何心虚地与他的眼睛对视着：“我不明白呢。如果您是在说什么谚语的话——‘像是偷东西的人胳膊会变长’之类，我只是把我自己开出来的罚单拿回来，不算偷东西。”
也、也是啊。
人类的胳膊怎么可能像是橡皮一样自由伸缩？
一定是他看错了。
“看在您这么坦率承认自己的错误、被我的妹妹调戏了也没有怪罪下来、又是第一次犯错——这罚单也就不开了，下不为例。”
“那还真是……谢谢了……”
虽然并没有为罚单上的金额过多困扰、可是到底也是一大笔钱，能省下来还是让他长舒了一口气。
“那、既然护士姐姐已宽大处理不罚款了、琴姐，拜托您把它们收……”
“但是——”护士小姐姐忽一个转折词打断了他，他刚放下去的心又被她短短的两个音节吊了起来。
“但、但是……？”
“虽说不罚款了、其他的惩戒也还是要有的。不然就这么敷衍就略过，其他病患的意见不需要考虑——毕竟检查室这一层也没什么其他的病人，你们站着的这个地方甚至是个监控死角——”
监控死角？
苏瑾回头看了琴姐一眼，她很开朗朝他笑了笑，向他竖起大拇指。
好、好厉害——！居然能在医院这种地方也准确找到监控死角？
不过反过来思考也有点恐怖就是了——
毕竟素质良好的一般市民不需要考虑不会被监控拍下脸的死角区域，都是要做什么特殊的事才要绕着监控的。
苏瑾呆呆地“嗯”了一声：“然、然后呢？”
“实不相瞒、其实这个医院里最容易被开出罚单的不是任何一个患者，就是我的妹妹们。她们见着居然有通融到这地步的情况、下次拿这个撒泼打赖，我可就不好办了。本来我是好心礼让你这小孩儿，却要被自己无理取闹的妹妹当作把柄威胁，我就得不偿失了、希望您能理解——”
“哈？什么啊、川紫姐姐把我们当作什么人了？”
“就是就是——！那这种事威胁我和小香的确可能会去做，那不也是姐姐破坏规矩在先？我们要被讽刺成撒泼打赖、无理取闹也太没有道理了！这算不算一种恶人先告状？”
呜哇、这话要是换种方式理解不就是这位护士姐姐肯定会因为把罚单撕了被两个妹妹纠缠吗。
不过——虽然她的两个妹妹他还没有区分开哪个是小香哪个是阿玲、但这个神情冷淡的大姐姐他已经记住了——
川紫么。
难道是出生的时候父母看到三胞胎太高兴了烧烤点多了剩下了把她叫做“串子”么，还是说三胞胎某种意义上本身就像是一根签串在一串上的生命体呢？
咳咳、就算人家叫做“串子”他也不应该这么冒犯思考，单纯而又好记的名字不是很好么？
“没关系的、串子姐姐，毕竟是我有错在先，最低限度的惩罚什么的、我能理解——您不用解释那么多、完全没问题。”
“嗯？”护士姐姐眼神闪烁了一下：“你那是哪儿的口音啊？”
“欸？口音——？什么口音？”
苏瑾觉得自己发音一直很标准来着、难不成是属于自我感觉良好？自以为说的是标准语、其实意外在奇怪的地方有儿化音，升降调也很奇怪？
“把我名字的一声念成四声、第二个字不发音……还真是怪异的口音。”她小声嘟哝了一句、旋即就不在意耸耸肩：“算了、无所谓。感谢您的理解。”
她指着便携锅：“说起来、您是想要为检查室里正在接受检查的女朋友准备甜点才会让琴老板准备这种东西吧？”
“啊、啊……”
对、对了，他之所以会在这医院里，是因为艾林突然晕倒，他才随她一起来的。
向琴姐询问可丽饼的事情也是看她大口大口吃着、想着要是艾林一睁开眼就能吃到最喜欢的食物就好了——
这些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结果在他刚才一阵头晕目眩、幻视到了幼年期以奇怪的俯视角度看到艾林的画面之后，她的存在在他意识清醒的瞬间，毫无预兆似乎变得稀薄了一点，直到被这位串子姐姐提醒，他才想起来主线剧情是什么——
一旦意识到自己刚才短暂忘却了多么重要的事、毫无预兆出现的空白即刻被有着一头粉红色飘逸长发的少女的模样所填满，以及无端充满了——或者说充满了无端忘却了她的罪恶感。
“你该不会是忘记了吧？明明是你的女朋友？就躺在近在咫尺的休息室内，你却把她的存在忘掉了、在这里和我们掰扯罚款单、扯皮顺便表演蒸虾头？”
“……”
苏瑾倒是很想辩解、可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方才把艾林忘得干干净净的事的确是事实——“明明是我的女朋友”并不能形容她和他的关系、她对他来说应该是最重要、最特别的存在，他的大脑短暂宕机却会把她存在的痕迹清除、让苏瑾不由得生出了一丝畏惧。
他现在的脸色肯定很好看、在被另外两个护士子以左右双声道“差劲”“渣滓”吐槽的时候，苏瑾的目光已经完全垂了下去、只看盯着自己的脚尖、既不敢瞥着左侧的扉，也不敢正面应对护士的眼。
下意识避着她们的目光的他，不由得联想起了刚才质问那位名字叫做串子的护士小姐姐手臂是不是伸长了的问题——她的眼神相当淡然、一点都不畏惧被人盯着看，果然就不是在说谎，只是他的视觉产生了什么偏差吧。
“你——”
苏瑾的下巴被一只手抬起来、串子姐姐的手臂又发出“啪”一声，像是橡皮的收缩。
她甚至还甩了甩手——肯定是他又看错了。
“你倒也不必露出这样的表情来。”串子姐姐淡淡道、同时喝止她身旁的两个妹妹：“你们两个也差不多就得了、不要在人家心烦意乱的时候揪着人家不放。”
她顿了顿、把那只刚才在苏瑾眼中看起来怎么都是变长、不过怎么想都是他看错的那只神奇的手按在了刚才被他碰倒的面粉袋子上，轻巧地把面粉袋扶正。
“根据我在赛特969做护士多年的经验、人在受到重大的刺激的情况下，是会出现记忆失常的。毕竟人的构造、其实剖解开来，也就和某种由被植入的程度所支配的自动运转的机器差不多，区别只在于AI的智能是人为创造、而人类的智能是自然形成的——但基本都是以维持个人生存作为第一要义、同时不断扩展容量增加功能。
个人的生存、和在社会上成为零件时所必要的东西；人所期待的品质、以及肉体和深层次意识期待的品质可能是截然不同的——
比如人类可能会在和平年代追求瘦削和健美的身材，因而故意去少吃东西、少摄入糖分——可是基本这么做的都会反弹、甚至会比之前更夸张。主要是人类是以社会的审美为目标、想要‘瘦’，作为机体的第一要义却是要储存足够多的脂肪，才能让人安逸生存下去——
尤其是饥一顿饱一顿的餐食、更是会让身体误以为在遭受什么不能按时吃饭的灾害，恨不得尽可能摄入更多的食物，全部都转化为脂肪。
人在完全不运动的状况、或许会被咪普利老师嘲讽，其实那种状态之下也还是会消耗热量——就是大脑的运转思考。
也就是人类不刻意使用肉体的情况下，大脑还是在运转，而大脑一旦超过了负荷、其他的工作和系统循环都要停止的。
在遇到了重大事件、人会下意识修改自己的记忆——甚至完全扭曲或是忘记也不奇怪，如果是你最重要的女朋友，你却彻底把她忘记了，或许并非是源于无情、也许你的机体不想给你添加多余的负担也说不定。”
不知道是不是涉及到了自己专业的领域、冷静的护士小姐姐开始了长篇大论的讲解——虽然琴姐在讲翡翠、料理什么的时候也很话唠来着、可是琴姐的表情很丰富语气也很生动——
这位护士小姐姐如此滔滔不绝、却始终面无表情，甚至听不到她的换气，就像是什么新型人工智能机器人被触发了“讲解”功能。
毫无感情、冰冷地吐出一串串字符，甚至让人怀疑她是不是真的能理解她的话语，抑或只是把浮现于脑海的文字机械地念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