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我可没有不小心把辣椒放进去，你说太辣了，那好像有点行不通——如果你说你是吃甜食就会流眼泪的体质，虽然总觉得也像胡说，至少比‘辣’合理点。”
“太、太好吃了。感动到我了。”
苏瑾擦了一下眼角——
并不辣、甚至连甜度也不高，仅仅是美味的食物。
泪腺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总是在奇怪的地方流眼泪……
说话的声音也很奇怪在哽咽。
“果然是太甜了？唔，那好……”
火怜小姐取出了点茶的道具。
“准备一点茶、中和一下这个味道，也许就能止住了。”
火怜小姐的动作很标准。
无论折茶巾、取水，泡茶的时候动作都和纪录片截取下来的动作似的。
茶碗内的茶颜色很苍翠、泡沫也相当细密——除了使用的茶粉质量很上乘之外，她的手法也是相当熟练，这一点是毋容置疑的。
她以端正的姿势将茶碗递予他们、告诉他们自便，可是她自己捧起自己的碗的时候，动作却依然标准得可怕。
眼睛没有盯着茶碗确认，图案就保持在朝外侧正中的位置。
似乎这动作是已经成为了本能一部分——即使是在人类的世界也是最合规的行为。
“在喝茶这件事上、好像人类和非人的礼仪……差不多？”
苏瑾看着将茶碗捧起、小口啜着茶的火怜小姐，小声道。
火怜小姐瞥苏瑾一眼、像在考虑什么事，片刻后“哦”了句——
“阿樱和你说了什么吗？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可能说了水温的事情、价值观之类的——”她若有所悟看着桌面上竹篮：“难怪煮了这么多温泉蛋呢。我还以为，她只是为了用酱料调戏你的味觉，和葛城巧吃鸡蛋卷的时候一样让你的感知朝着某一侧倾斜——可是看样子，是擦着禁忌的边缘在透露啊。”
“欸？”
他回想起自己之前的推测——他还以为火怜小姐是铺垫好的、再让樱小姐踏在铺好的毯子上，可是火怜小姐的反应却像是直到他开口才知道樱小姐向他们说了什么。
“原来您们不是商量好的……？”
“什么事情都商量好的话、也未免太没默契了。只有自然而然达成完美协作的状态，才能更好感知到对方的存在。”
她把茶碗放回到了桌子上。
“没有做好计划、也确定对方能配合的前提就是‘相信’。请恕我直言——其实二位之间、这一点做得显然还不够好。”
“怎么会？我是最相信小瑾的。”
“我也——最相信——艾……”
火怜小姐紫色的眸子冷冰冰地盯着他，他的话猛地咽了下去。
同样的眼神——让还没有转化成长期记忆的，数分钟之前的对话再度攻击起他来——
“不能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他最相信艾林了、他最关心艾林了——
那些话语，哪怕能脱口而出——哪怕能盯着对方的眼睛脱口而出，可是从论迹不论心的角度而言，也全部都是——
谎言。
哪怕他之后的目标是努力实现、至少现阶段还是夸大的谎言。
开始出现犹豫了——在这不需要花费任何东西的免费话语中。
“骗人。”火怜小姐漠然道：“你最相信他了、你就不会搞出之前那么一出了——听说你把人家用他送你的电击枪击晕了，还关在地下室来着，如果不是幽篁老板发现了你的行踪，给了一定缓冲的时间，现在你已经在自己编织的茧中被灼烧致死了。
直到现在，你不依然是用似是而非的话语在敷衍他，而没有更直白向他解释实情，弄得我们这些人说话的时候也必须要避开核心么？”
“那是因为……”
“不用解释任何东西、反正你的那些苦衷，我们都能理解——毕竟我们比苏瑾君知道更多内幕，自然能理解你的痛苦。可是、很有意思的是我们这些外人理解也没什么意义，最该理解的人，却始终缺失了拼图的碎片——”
火怜小姐做了个虚空拈指的动作，在桌面上轻轻一放。
四方形的桌脚、被填补成了柔和的圆形角——
她的指尖明明没有拈着任何的实物。
“时机还……”
“时机未到、对么？没错——这一点，也能理解的——我们的视角。可是、即使时机未到，你也可以直接和苏瑾君商量，‘可不可以和我来一场惊险刺激的私奔之旅、因为有人在追杀我’，被逼到这种程度，到最后这种程度的坦白，你不还是吐露了么？
说到底、其实就是，你其实不太确定，和你一起度过了无限日常的你、是否真的愿意接受，和你一起步入日常崩塌的地狱。
因为不能确定他的选择、才要囚禁——
因为不能笃定自己的正确、才要逃避——
也正因为关键的齿轮之中、只剩下‘信任’这一碎片，所以在填补的时候，才会有种瞬间觉醒的喜悦感——不过与此同时你就要面对的是自己之前从未真正信任过的事实。”
火怜小姐和樱小姐，某种意义上的、表里不一——看起来对周围一切漠不关心、却掌握着超过最低限度的情报。
同时、又有着某种程度的表里如一——
冷漠的外表之下、也能更为冷酷冷漠撕扯开他人的面具人格；
本来之前那种已经是一个健全的社会人能做的极限了——
她还能进一步突破，正常人所能承担的上限。
嬉笑开朗的元气态度、在开口的时候也偏偏会采用更加迂回的策略，相对柔和地诱导——
他本以为之前两个人是互相之间有商有量、才会出现宛如钥匙与锁的适配度，现在看来难道说她们只是最纯粹的互补么。
甚至不需要有任何私下的交谈、也能靠着纯粹的默契来完成两个半月拼装的满月。
自己和艾林又是如何呢。
即使以这两位看起来就是情侣模范的人为目标、大概就和幼年的时候说自己长大以后想要成为科学家一样——
实际上既不理解科学家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努力才能实现——仅仅是知道那是个很好很好的职业，才会产生憧憬。
甚至——连同“天赋”这种要素都不知道如何考虑进去——
想要做就一定能做成——这种小孩子愚钝的想法支配着，能够在没有看到黑布之后的现实的时候，一往无前——
不知不觉已经在歧路上走了太远。
肉眼可见的和满、所以才会产生憧憬感。
自以为是的了解、才会有能够做到的无端自信——
如果要是给这份感情加一个更为准确的描述，大概是——
“源于自我欺骗的爱意、会死于察觉到欺骗了恋人，以及被恋人所欺骗——还有对方发现被欺骗的瞬间。”
就是……这种感觉。
源于自我欺骗的感情。
然后，会在某一刻——弦就“啪”一声崩断。
在察觉到自己其实始终都活在谎言中的瞬间——
“非……非要说到这种程度不可吗。之前也是、现在也是。”
“啊。刚才这小子不是已经问过我了吗、难道非人的饮茶礼仪和人类是一样的么……
该怎么形容呢、其实分界线也没有那么明显。人类也会拿被捕捉到的非人来做实验、从中提取对自己有益的细胞，当然、非人族也会认为人类不少发明很便利、了不起。茶道完全是我自己的兴趣——
即使茶道的礼仪完备、却也不意味着我其他的礼节也都同样完备，比如像这种时候假惺惺顾念心情的礼节，我就没什么兴趣。”
她像是想要为自己话语提出某种实际性佐证似的、从放在一边的竹篮子里拿出一颗温泉蛋，将最上面一层的壳剥开，像是吃果冻一样直接吸了一颗在口中。
吞咽下去——和之前在泡茶的时候完备的礼仪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举止动作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格调掉落太厉害了。
不过倒是和之前在温泉边上吃温泉蛋的樱小姐更搭调了些。
可是、说起来之前樱小姐不是说她有着轻微的洁癖，不太可能会吃自己和艾林泡过的温泉内煮的蛋么。
“之前……樱小姐说您还是很爱干净的，吃这些温泉蛋，您不嫌脏么？”
“嫌啊。”火怜小姐很坦率地道。
甚至是秒答，根本不需要任何思考时间。
“……”
“可是，我下定决心不管是一次、还是十次，哪怕会被苏瑾君反感，只要你一刻还是这种蒙昧混沌状态，我还是会以蔑视态度激你——
艾林妹妹那边的谎言、在我、我们看来是情有可原的，哪怕对你的不信任也都是有合乎情理的理由的。她恐惧和忧虑的根源，只是日常崩塌的刹那，你是否还能干脆作陪。
可是、你对于她的怀疑，却是把她的情感和努力都否认的那种程度呢——我是能看出来的。
当然、这也是她隐瞒太多了，也算一种自作自受——可你要是总让事事为你考虑的少女，处在必须要受到报应的立场，作为恋人角色的你就完蛋了呢。
可是哪怕我自认为说的是大实话、恐怕也是建立在艾林妹妹胆战心惊的基础上的，我吃自己平时不会碰的食物，就算是赔罪了。
其实本来应该站在玻璃或者碎瓷片上更能体现出诚意来，可是那会吓到二位，也就用这个代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