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顿了顿、以笃定——乃至警告的口吻道——
“所以、樱大人,请您搞清楚——我的主人,才不是什么中央空调一样的,对不涉及到命令和使命之物一视同仁温柔的存在。
即使温柔以待——他也是完全不在意他人感受的温柔、而不是以对方舒服为目的。
他的温柔可能会带来痛苦、可能会带来纠结、可能会带来烦扰——
当然、甜蜜与愉快,幸福感也是同样可能会带来的——
这其中却并不包含他任何考虑他人心情的要素在其中——仅仅只是他想要这么做。
感受不到的爱、是不能称作纯粹的爱——感受不到的温柔、似乎也不能称作纯粹的温柔——
他只是忠于自己的内心、和他人的心情无尤。
这本身就是一种筛选机制——毕竟、他奉行的态度是只要不是命令执行对象,他人怎么对待他,他就怎么对待他人——
若是主动远离他,他也是根本不会挽留的。如果还是被他持续不断的柔和态度所侵扰、其实不是意味着自己也在持续不断给予主人柔和的照料么?他就只是一面镜子罢了、能够如实映照出对方对他的态度的镜子——
已经那么痛苦了却还是不离开,大概是舍不得镜子中呈现出来的,近乎虚像却实实在在映衬在瞳孔之物——
这样的主人、与其说是空调,不如说是温暖的毒药——饮用一点点入喉咙,就很可能把肉体与灵魂同时灼伤。
可是——也很甜美,有毒的东西通常都很美味——
过度依恋死神的温柔——甚至明知道是镜子反射出来的温柔,也不愿意放手就只是自己中毒了而已,怨不得镜子。什么也不知道、就只是站在安全线窥视的家伙说说就罢了,在筛选、筛选、再筛选的过程中还是留下来了的个体——是最没有资格说主人PUA了谁、是个渣男的。”
什……什么玩意说话了?
苏瑾最初听到声音传来的时候,整个身体都僵硬了。
目光朝着声源的方向瞄着,也还是半天都无法回过神来——
摩……摩托?
这玩意居然说话了?
他睁大眼睛盯着它、像是在看什么奇怪的怪物——
然而摩托本身似乎并不在意这一点——
“抱歉、刚才是你说话了……吗。”
“您有意见?”
伴随着引擎的轰鸣声、毫无感情波动——却并不僵硬的吐字——
大概是AI合成的声音、可是——听起来比起机械音,却简直就是一个情感不丰富的家伙在说话一样。
平时在学校里经常碰到的那种情绪变化不够丰富的、不知道是原本就不喜欢社交、还是在通向成年的阶梯认为这样的无口很酷的显然不是内向社恐、单纯就是和周围隔着一层距离的家伙差不多就是这种口吻——
换言之、这种感觉和她描述中的“主人”有着某种很微妙的共通感。
“没有没有、只是想着不愧是万事屋琴姐的道具——还有、也难怪琴姐总是一副经济危机的样子——
即使是在你们的世界、像您这样的存在大概也是顶尖吧,价格大概是数字列出来都要吓坏人的那种……”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拥有神明的眼睛、看待世间的一切都充满了可爱的气息;而拥有魔鬼的眼睛,看待世间的一切都会蒙罩着一层可怕至极的黑暗——是出于机械的感性,对于心跳和呼吸这些借助器械能够更精准检测出来的部分过分敏感、对活着的生命的情绪和表情的变动倒没有格外注意,同时对于一般世界的评价和伦理观的衡量标准不认可,有着自己独特的打分系统——
她描述出的琴姐和他印象中的不能说一模一样、简直是毫无关系。
当然也有个更大的可能性——琴姐平时没必要对一个自我认知不清晰的小屁孩展现出真实的自己来。
实际从昨天被琴姐从地下室抄出来之后,即使没有之后各方面补正,她也和他记忆中堆积的日常形象产生了某种撕裂——那大概是从破开的外壳之中,露出的平时不会展现给“人类”的一侧随便看的真实之芯。
“喂喂、瑾小弟。”樱小姐戳了苏瑾——
她这次没有藏着暗器、就只是想要戳他提醒他一下——
然而摩托还是出于大概是琴姐的命令,没有容许她触碰到他的身体,她的手指碰到了紫色的史莱姆上,发出一声闷响。
紧接着是气球漏气的声音。
樱小姐尴尬了一瞬、但看他还是回头——注意到了她的行动,把脸凑过来,在他的耳边低声呢喃了一句——
“你刚才说那番话——不觉得有点过分吗?这位可是——嗯——也算是Methuselah的高级干部耶?你居然说的‘高价’什么的,不会有点羞辱的味道?”
“嗯?”苏瑾一时没太理解樱小姐的意思。
什么“Methuselah的高级干部”?
是他记错了吗——他怎么总感觉之前好像隐约听到过琴姐并不是属于这个Methuselah的成员?
还是说不是隶属于Methuselah的意思、并非他理解的和这个组织没什么关系,而是管理层——是下达命令的一方、甚至是最高层之一,当然也就不用为谁效命……
不不不、那个什么云浮雨是Methuselah的干部,琴姐要是最高层,这两位到底在打些什么啊,琴姐不是一句话就能让对方离开了么。
“没关系、不知者不怪。再说、‘高价’这种形容词——只要不是内心太过脆弱,是可以当作褒义来看待的。机械市场也好、还有奴隶市场之类的——能被拍卖上最高价格的机械奴隶,不是意味着质量最好么?”
“……”他的嘴角抽搐着——
“也就是说、那个干部果然是指……您这辆摩托么?把摩托当成是高级干部,这个组织好……好奇特啊。还是说您能像是变形金刚一样变身成摩托人?”
“噗噜噜——”樱小姐的嘴巴连续吹气、让上下嘴唇反复碰撞。
双手压在腹部——不知道她是在生气、还是在抑制自己想笑的冲动。
弯起来的眼睛——应该是两者兼而有之——
大概、是被他的话气笑了?
“瑾小弟、你这个——就是传说中的把天聊死么。你也看到了、这可不是普通的交通工具,能完成托付的任务、能写毛笔字、能自动追踪路径同时也能说话——如果你期待着的话、它应该也能完成烹饪、打扫卫生、检查、治疗、还有根据时间订立合理行程表的能力——
无论哪一项能力都是最顶尖的、不是样样精通样样稀松——当然、作为摩托车的基本功能也是一样都不缺的。她是干部很奇怪吗?组织只是把有才干的放在相应的位置、这么正常的行动,却被你很奇特来形容——
你是不是看不起她?还是觉得把她提拔上来的那位是个奇葩?”
“哈……?我完全没有那种意思……”
不过——果然是他的说法欠考虑了吗。
甚至他自己都觉得樱小姐对他心理的剖析特别合理——或许之所以会脱口而出,并非是说错了话,而是将潜意识中的真话吐露了出来——
之后才会着急去辩解。
记得好像有某个地摊心理学报告上说人在无意识中说出来、然后又立刻否认了的话语,很可能并非是玩笑,而是在察觉到对方的气恼之后临时找补才急急忙忙说“不”的。
但是——樱小姐就算发现他潜意识中的台词,就这么直白说出来也不太好吧?
简直就像是挑唆关系一样。
小摩托对于它的主人这么忠心耿耿的、又确实能力超群——如果知晓了他的一番话既讽刺了它、又狠狠鄙视了它的主人,它或许会喷发出宛如刚才岩浆一般的怒火吧。
然而正因为它的能力很强、在被它的岩浆吞没之后,他没办法像是之前那么顺畅复活也说不定——
这也是考验么?想要看在危急关头他用语言临场找补的能力?
可是他平时在大部分场合基本都是个寡言的家伙来着的——尽管内心戏很多,说出来的话可能连内心吐槽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让他来用话语来活跃气氛——这根本不是他擅长的、而是沉风擅长的领域来着——
“你还真能挑唆啊、樱大人。”
摩托车很淡然地道——当然、可能是语气毫无波动才显得淡然——
他不能判断它的情绪——只能草率认为它的心情很平静。
不过、正因为是这样粗糙的判断,更不能贸然说话。
也许现在是临界点、也许只是它故意压抑心情——我随便说一句哪怕是道歉的话也许也会把引线点着——
“哈啊、听出来了吗。我之前可听说你是个更加公事公办、不近人情的家伙——比你的主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你的主人是把公私分得很开的那种类型,可是你的话却对私下里的关系也像是在做公事……
并且这份公事并非是源于你自己的思考、完全是根据命令来做。哪怕对方上演再怎么感动的戏码、只要你接到的任务中的规定是将这份美好掐灭,你就绝对不会有多余的犹豫——
所以、可是有传闻称你只是表面上情感丰富,其实你的情绪只随着某个存在起伏——多余之物是不会影响到你任何判断的——
如今看来传言倒不太实在呢。”
“是这样吗、我倒是觉得这份评判很中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