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激将法、还是先发制人，或是什么——？”
艾林变得稍微有些结结巴巴的——
“你认为是什么就是什么好了。然而于我的角度，我只是陈述一件事实而已——我自己也很清楚自己是相当狡猾的家伙——若是对方不问的话，我倒是也不会刻意强调——
不过若是对方主动开口，他当然会毫不犹豫肯定。这也不是什么贬义词，分明是夸赞。
如果一个人不够狡猾、也不够清明，就无法理解哪怕是最亲近的存在的内心了——
当然，即便足够狡猾，也还是有不知道的事、有无法理解的地方。
可是——不管什么话都是自己这边先说出来，也留下了狡猾的印象的话，对方在离开自己的时候，多少也会有种舍不得的思绪吧……”
他忍不住偷看了一眼樱小姐的表情。
足够狡猾、对方就会无法离开自己——当然她的话肯定是没有利用的那一层意思，可是多少还是有种在耍弄对方的意味在其中——
哪怕那只是无意之中被包进去的感情。
“……”
樱小姐没什么反应、还是笑嘻嘻的。
笑嘻嘻是她整个人的固定表情——就像是某个人物被固定下来的立绘——
哪怕那笑容之中不包含任何开心的意味，嘴角也是上扬的。
他很好奇——是否她脸上的笑容，那仿佛一成不变的表情，在火怜小姐的眼中看起来就是完全不同的光景——
就像是他在注视着艾林的表情一般。
尽管——他对于艾林也不是很了解——
他自以为很是了解，可是却在这相当短的时间里，他看到了过去十数年都没有在她的脸上看到的表情。
也从她的口中听到了过去十数年都没有听过的话语。
仿佛之前堆积起来的岁月都是在浪费时间而已，从现在开始，他们之间才真正开始走近——与此同时、也暴露出了，他们彼此之间真正的距离。
他以为是紧贴在一起的灵魂，却像是今天和樱小姐一起疯狂奔跑的那条跑道一样，意外的在视野之内，看不到尽头的存在。
或许，下一秒钟就能够找寻到撕裂开来的出口，然而——却并不能心怀侥幸认为下一秒钟就是可以跳跃到出口之外的时间。
然而——在这份空虚感的中间，却似乎也有什么在一点点盈满。
他不理解樱小姐的心情，她现在的笑容是真的在笑吗？还是也稍微有点愤怒呢——
为对方其实也多少把自己当作是可以摆弄的人偶……
可是——现在再听墙根的就只有他一个而已，樱小姐严格来说并不是在听墙根——火怜小姐是看到了他们的。
她知道樱小姐就在这里、也知道他就在这里——
无论她说出多么好听的话语、都像是手中拿着答案，在开卷考试。
而她刻意说出微妙的话语——反而无法搞清楚用意了。
这就是，所谓的“狡猾”的人类吗。
“这样、难道不会多少有点在利用对方的爱意的嫌疑吗。”
“不是嫌疑，其实就是在利用对方的爱意啊。说‘嫌疑’什么的，不就像是类似于‘误会’的感情，还必须要花费时间和精力去解开嫌疑么——可如果不是误会的话，也就没什么解开的必要了。”
“……”
艾林的目光在厨房中扫了一整圈。
没有任何人——
“请您稍微等一下……”
她像是要确认什么一样，跑出了门外，在走廊里绕了两圈。
走廊里当然没有任何身影，当然，也没有任何杂音。
唯独的杂音，就是她刚才听到的他的声音。
火怜小姐像是早就预料到她的行动一样，既没有问她要去做什么，当然也没有阻拦。
在她折回来的时候，还以平和的态度道——
“欢迎回来小丫头。”
用“小丫头”这样的称呼、幼化艾林，仿佛看穿了她的行动——
艾林自己大概也很错愕吧。
“您知道我是干什么去吗？不对——您刚才甚至都没有拦我，也没有多问一句，我在转身之前，您的眸光看起来就像是在注视一件意料之中的事情一样。
这是不是说明，您早就已经猜到了我的行动了？”
“是这样的。我、猜到了哦。不对，我知道——”
火怜小姐耸耸肩：“真是奇怪啊，你这孩子——已经和我独处了这么半天了，居然还是会时常问出这个没有营养的问题呢。”
“孩子……”
“对、我的年纪——按照普通人类的年龄划分的话，恐怕是足够做你的奶奶、甚至是比那还更高一层的存在——
即使是按照年龄比例划分，这个结果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只不过——即使是我这样的存在，被年纪小的小女孩叫做‘姐姐’也是会稍微有些高兴的——
当然、在这一点上我和阿樱不一样——年龄上和我相差不多，甚至比我还稍微年长一些的家伙叫我‘姐姐’我也不会觉得别扭，那会显得我很成熟。”
火怜小姐的目光没有看向他。
她大概也不是特别指代他——他的脑海中却会不由得浮现出樱小姐吐槽他“大叔就不要装嫩叫人家‘姐姐’”的场景。
他基本都会反驳“我才不是大叔、我才十八岁”。
这件事实——本该是他能够笃定、感到确凿无疑之事——
为什么——他却不能肯定呢。
尤其是听到了火怜小姐的话语之后。
“你刚才去往门外、甚至还跑到了稍微远距离的地方，大概是在检查阿樱是不是在附近吧。你应该是在想、说着这么过分的话语，若是阿樱在附近——说不定会因此生我的气。
明明没有感觉到她的气息，你却还是战战兢兢忍不住四处检查。是生怕她听到吗——毕竟、世间事都是由巧合构成的，越是认为不会被谁察觉，越是可能会被察觉——你甚至在某一瞬间想着我实在是太过于不谨慎了。”
“……”
他现在口中大概放得下一整个鸡蛋。
艾林也和他的表情保持了同步——
就仿佛是某种必备技能一样——无论是樱小姐、还是摩托——
火怜小姐也是一样。
无论是把他们叫做“孩子”、还是“大叔”，他们的内心都无所遁形，不管在怎样的场合和时间都必须做透明人。
“好像某个曾经的理想是找到All Blue的家伙、还有另外一个理想是找到透明果实并且吃掉，这样就能够随意进入女性的温泉中呢。可是我也在想，透明的果实是不是连人心也会变得透明呢。
第一次在仿佛什么都会被看透、所以被告知无论什么事都不需要伪装的时候，我的心情是——应该说是相当愉快呢，还是说感觉到了被解放呢——
说不定，被解放本身就是愉快——
我在那之前，都从来没有体会过——不对，我想都没有想过，会有人洞穿那样的我的内心。
尽管获取了知识、以及力量——毕竟，是按照那家伙的最重要的存在的备份来被制作的。
在那家伙的眼中，那个甚至连十岁都没活过去的孩子已经被她神化到了完全不像活着的生命的状态——无论什么事都能做得好、无论什么都能学得会，最听她的话、最依赖于她、能体贴她的一切、能包容她的一切缺点——
所以，被灌输了不应该属于那个年龄的知识，也获得了不应该属于那个年龄的力量——然而这种近乎剥夺性的给予，却还必须要求获得者也能保持愉悦——必须每时每刻都是快乐的。
甚至、还必须认为自己是自由的——
正因为如此，我无法理解什么是快乐，也不知道什么是自由。”
那些都市传说的短视频，那些孩子们的脸上，总是露出诡怖的笑容来——
包括之前在医院的病房，他也看到过一次——艾林的笑容——
在那些外界的猜测和解析之中，貌似是为了应付什么检查。
然而原本就是被封锁了大部分消息、仅剩下一点点传言的残渣在的揣测的堆积。
甚至也算是沦为地摊文学的集合体了。
不过——在被训练过的，真正生活在那些世界的人们，应该又是另外一种看法了。
从艾林的口中听来的，是截然不同的视角的故事。
艾林是不自由的、也是不快乐的么。
他在她的身上，却无法感知到这份痕迹——哪怕她脸上总是带着甜美的笑容，元气满满——
他也并不认为那只是为了应付谁的伪装。
那里并没有监视着她的眼睛，她到底会为了什么而伪装呢——
又到底会朝谁伪装呢。
“很正常。尽管早就已经远离了争端、不过还是为了不和社会脱节保持了相当的联系度——那家伙好像在得到你之前，已经疯得很厉害了。在终于在那些生命之中筛选到你之后，整个就已经变得更不正常了——
或许、那也是那家伙最后会得出那样的结论、做出那样的判断的原因呢——虽说他受到了相当重的处罚，也还是有能够理解他的家伙。
你们这些年的安宁，也不全是都为了他——也有同情你的、极为单纯就是在同情你的家伙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