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艾林低声道——
“我是、知道的。不过——这就好像是在考试的前夜，合上书本时的心情。无论看了多少遍知识点、也还是会有遗漏——以及即使能在试卷上得满分，最终到自己的人生上依旧还是会存在难解的困惑。
像是您方才所说的话语、我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从不同的存在口中都听到过类似的劝慰——
每一次我都会得到一定程度的宽慰，然而之后却还是会因为无法做到轻松走到路标指向的方向，而感到更加焦虑——”
“即使……”
“即使焦虑也没关系，对吧？只要交给时间，所有的一切都会有解决办法的——”艾林赤红色的双瞳内、晶莹的光在瞳仁中闪烁——
像是将鲜活的生命包裹在其中的、人造琥珀外层的的水晶。
天然的琥珀，封存生命的外层是松香油脂——
人造琥珀的外层就可以选择不同的材料。
在沉风曾送过他们博物馆的门票，其中一个展馆内就是各种标本。
陈列在正中央的、是半透明的赤色的水晶中，一朵在**着玫瑰花蜜的蝴蝶——娇嫩欲滴的玫瑰花、以及那只有着闪亮翅膀的蝴蝶，每一丝细节都被封存在了水晶之内——
尽管完全是人造之物、可在外侧看起来却总能体会到“巧夺天工”这个形容词到底是何种含义——
我站在那水晶旁久久不愿离开，但当时艾林却站得很远——不对，准确来说，她不是站得离那个赤色水晶很远，而是离标本的场馆都有相当一段距离。
“你真应该进去看看、里面有很多精致漂亮的艺术品般的标本。”
“嗯——是吗，我还是更喜欢隔壁的美术和雕塑展览馆——标本什么的，就算再精致不也是尸块么。动物的尸块、植物的尸块——我不算太喜欢呢。也总觉得把这种东西当作个人爱好也就罢了，偏偏要摆出来展览就很讨厌……
不知道是谁最开始把自己这种小众杏啤爱好推广出来、最终叫做艺术的呢——反正我是觉得多看一眼都会烂眼睛的程度。”
“也不必说得这么过分吧，至少我就觉得……”
“你觉得什么——？”
看着艾林那副略有些咄咄逼人的态度、他沉默了片刻——
摇了摇头——
“没什么、什么事都没有啦。”
不断堆积起来日常的话，日期会变得很模糊——普通人也不大会去写什么日记——
即使有社交网站把自己细碎的感知完全记录下来、基本也是不去翻找就无法确定日期的吧。
然而、那些重叠起来的记忆，不需要特别去回想，只需要一点点契机就会再自己的脑海中浮现出来——哪怕日期不明、也想不起来是哪一年发生的事，只要相关的关键词出现，就会自动触发——
这微不足道的一日，本来已经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了。
现在却在记忆的书架中被找了出来——
当时他本来是想要和艾林说什么话，他现在也想起来了。
“至少我是很喜欢那些封存在水晶和松香中的生命的。”
话到嘴边，总觉得这样会得罪到艾林，也就没有开口。
说什么男女的思维不同、总是不知道什么事就会得罪了对方——即便对方掰开揉碎解释也还是会有些莫名其妙感——
就像是个喜欢无理取闹的家伙。
不过长时间在一处的话、哪怕不能理解对方生气的理由，可能会惹对方发怒的契机却还是能够通过经验来推测出来的。
艾林很少会发怒、在他的印象中她并没有像是在短视频内刷出来的那些完全符合刻板印象的少女一样，爆发出奇怪的怒火、发出尖锐的毫无道理的叫喊。
她的存在比起真实存在的个体，很像是从哪个故事中穿越出来的，不真实的生命——
然而、她却也不是完全不会生气。
大部分情况下也是那种仿佛是从哪个美少女游戏中的角色一样，是看起来很可爱的气恼——或是短暂的不到一个小时的冷战，然后就会端出加了黑糖蜜的牛奶冻出现——
“我做了点甜点稍微冷静了一下，现在已经不怎么生气了。你要是能把我的甜点吃掉的话，我就彻底好了——吃甜食能够帮助大脑分泌多巴胺、同时能看到自己烹饪的食物被美味地吃掉，也能促进多巴胺的分泌。我们一起吃——还是我赚到了，毕竟这不是你做的——想到在这件事上我会占便宜，也就没什么气恼的理由了。”
能够吃到好吃的黑糖蜜奶冻、或是其他的小点心，当然是一件很让人开心的事——可是正因为她解决愤怒的方式如此柔和，他反而更加不舍得让她生气恼怒了。
即使生气了也还是在考虑他，这份充斥着不现实感到幸福，在能让人感到愉悦的同时、罪恶感不知道为什么也会加倍。
没有觉醒刻意引她生气就骗吃骗喝的恶趣味，在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倒是更加谨小慎微——
当初的感知忽然就发出了警报，他不能在那里说出“自己喜欢标本”这种话语，否则他很可能会目睹到之前都没有看到的她的情绪爆发。
他选择了相信直觉，将剩下的话语咽了下去——
不过、即使思考也没能理解为什么当时的直觉会产生那种感想。
此刻却总感觉，稍微有点触碰到了答案似的——
艾林像是一块琥珀内封存的生命一般、仿佛是精致的标本。
无论是她的五官，还是她的表情，都仿佛是精致的标本——
那很可能与他失却的记忆有关，如果他宣称自己喜欢标本，就会触及到已然忘却的贯穿了“艾林”这一存在生命的全部的阴影。
“第一个对我这么说的家伙——嗯、就是那个，第一个洞穿了我的内心的家伙——讲着这样的道理、却自顾自消失掉了。本该是治愈的话语，却变成了诅咒加身。”
她露出相当不甘心的表情——
“我本来不理解‘活着’到底是什么感觉、或许——现在也并不能说是理解了。或许、那种时候自然存在着，也不能说是‘死亡’。只是觉得死掉了也没关系——毕竟，那条边界线实在是很模糊。
自身的生命并无意义，是为了其他的生命而存在的——所以，我必须要研习被设定出来的言行举止，也必须要学会察言观色——
要对对方哪怕一个眼神，一个细小的动作产生反应，哪怕对方从来不曾在意过我，我也必须单方面去观察哪怕嘴角肌肉的一点抽动，这正是对方眼中的接近‘完美’却还是不够‘完美’的个体。
连我自己都是一个空壳、怎么可能真正去了解另一个活生生的——哪怕是疯子，到底感情也还是很丰富的家伙——所以无法达到完美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她对我的形容也是我是‘空’的、我也是如此坚信的。
结果这样的我，居然也有能够被人洞察的心思存在，实在是微妙的有趣的呢。
从那一刻开始、嗯——”
艾林背转过身去，再次走出了房间，朝着远处喊了一声——
“小瑾——！能听到我的声音吗？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早饭差不多已经准备好了哦！”
她倏然背转过身、大喊了一声，无非就是为了遮掩自己的心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