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平板目送着那位将自己的手和脚都留在了宅邸之内、操控着轮椅远去的云浮雨——
看着那背影的时候，他忽然有种惆怅以及歉意的感情。
为什么——会感觉到抱歉呢。
应该是……陌生人啊。
可是他在睡梦之中也会念着她的名字——他们应该不是从一开始就是陌生人吧。
只是、现在却已经无法回想起关于她的任何东西了。
回想不起来应该也是好事——
对他而言、对她而言也是。
尽管只是一种无端的直觉——可是——
如果他们继续纠缠下去的话，只是会让某些不被期望的事态延续下去。
“拜拜、浮雨。如果你能为自己而活就好了。”
从他的牙缝中漏出了、告别一样的话语。
艾林错愕地盯着他——
同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平板上已经走出了大门的红衣面具、猛地回了一回头。
仅剩下的单手覆在面具上、将面具轻轻启开了一角。
露出了半边的脸孔、以及一半的眼眸。
旋即将面具重新覆拢了回去、抬头看了看不会有白昼降临的天空。
一言不发，终于融化在了满是赤红色的世界的远影之内。
仅露出的那半边脸孔，他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一样——
不过——既然她是会在他的梦中出现的人——
既然是会说“瑾殿”这个微妙称呼的存在，就意味着她应该是存在于过去的他的记忆中的身影——仅仅只有半边的脸，也足够勾起他微弱的记忆了。
“小……小瑾，你刚才……在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摇了摇头：“只是自然而然就说出来了——”
他把目光转向艾林——
“……”
她什么都没有回答。
又是以沉默应对。
他到底——是不是有些厌烦了呢。
总是也不给他确切的答案，总是以沉默来回应他。
无论什么仿佛上了一层厚重的锁、即使手中握着钥匙也不愿意把箱子中的内容物给他看，却需要他没有丝毫异议、也没有怀疑和犹豫接受这一切。
“对不起。”
在良久的沉默之后，她向他道歉。
又是道歉。
也只能向他道歉——他明明不想听到抱歉——
她也知道，他想要听到的一定不是“对不起”。
然而、他却把手放在她的头上——
“没关系。我们不是约定好了吗、我会陪你到结局的。”
“约好了……”她苦笑着、盯着自己的小手指：“我明明就连拉钩都不敢，只是口头上的约定。那样的约定、没有什么强制效力——
有强制效力的约定，要像是你刚才看到的那样——毫不犹豫舍弃身体的一部分、或是被谁夺去，那才是非人认知中的誓言和约定。
我要求了你的承诺，却不能给予你等价的保证，如果你是长期生活在非人的世界内，大概是不会答应这种荒谬的交易吧。”
“或许……”他没有完全否认她的话——
“可我没有生活在非人的世界之内、也没有和你在做交易。虽然在有些存在的价值观之内，可能确实一切都是可以靠着交易获得的，我也不否认这种价值观在某种意义上的正确性——
可是、他却不认为金钱是万能的——
毕竟金钱只不过是人类世界所创造出来的等价交换物，是免去稻草富翁和苹果派老翁那种哪怕想要获得一袋子苹果，也必须在那之前采取很麻烦的手段先用自己手头的东西换到苹果的主人想要之物的麻烦流程而已——
感情应该也是可以购买的——不排除有些人的感情需要金钱、权利来买下的可能性。
可是，我希望能够买下我的心意的人，所支付的货币也是感情——是即使不能和我等同、甚至也不需要不相上下——
至少要能感觉得到的爱意。”
“你感觉到了吗。”艾林反问了他一句：“你在我的身上，感觉到了不输给你对我的感情都爱意了吗。”
“……”
我……感受到了吗。
如果单纯是这个问题的答案的话，他的回答大概毫无疑问是“感受到了”。
可是他没能立刻回答，他迟疑了——
活着的、拥有心的生命体，是会自己骗自己的。
那些被逮捕的跟踪狂、在被逮捕的时候也还是很坚信对方和自己是相爱的——那些逮捕自己的人是将自己和恋人拆散的恶人——
若是当面被否认、甚至会认为很可能不认识自己的对方是背叛了自己的心。
不过、在那疯狂追踪着对方的身影，和对方的照片一起进食、抱着印有对方的抱枕沉眠、将对方的公仔放在口袋中逛街的记忆，在这个人的大脑中已经美化成了是两个人没羞没臊过着幸福生活的相爱证据吧。
他并没有感觉到琴姐对他、或是对艾林有超过邻家大姐姐的感情，可是这家伙却将他们的照片贴满了整个墙壁。
那些照片之中甚至还有他的睡脸——
也有艾林的睡脸——
他不知道他们去她的餐厅打卡的时候，映在她的眼中是怎样的风景而她又是怎样的心情。
是单纯以老板的眼光在看着客人吗、还是在他们吃了她亲手烹饪的食物而激动不已呢——甚至开始脑补奇怪的东西？
即使被嘲笑、即使被否认、甚至被逮捕——也会坚定对方一定在心底的某个角落里有自己的位置——
他自己是如何呢。
被艾林使用电击枪、在地下室内囚禁，生活了多年居然会隐瞒他那样重要的秘密——这些似乎是被他当作了，她是关心着他的证明了。
事实又是怎样呢。
想要把这些解析成她是爱他的证据当然是简单的——可是、想要把这些解释成她是满怀着某个计划，对于他的态度是为了她那计划不得不付出虚伪的态度——也是简单的、说不定某些细节更为合理。
他们的故事。
除了那空虚的宛如漫画设定般的青梅竹马的关系——在这设定的壳子里却是那么空荡荡的——
如果他们真的是漫画的话、即使是最强力的分析者，似乎也很难分析出这两个存在之间到底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吧。
啰嗦而扭曲、仅剩下了无趣的设定的关系。
仔细思考着——
最终，从他的嘴巴中吐出来的，是——
“艾林是特别的、并不需要支付任何价格。没关系——除了对你的抱歉之外，也是对着我说的。没关系的——我没关系的——”
我把手盖在了艾林的额头上，轻轻拍了拍。
“不需要相信什么、不需要任何交易、也不用谁的保证。即使我已经努力到上限、我们之间依然有着无法跨越的鸿沟，我也会把那鸿沟当作是宛如天河一般的恋人相爱证明。”
无声。
寂静无声。
书房之内的、充斥着特殊的百合精油的房间——
在无人开口的状况下、显得更加浓烈了。
“你没说、‘我当然是这么认为的’。而是——把我当成是特别的了——
这样的话听起来，不就像是，即使我一点都不喜欢你也没关系吗，你是那个距离我最近的、单恋者，也无所谓——”
“嘛……大概。”他摆了摆手：“不对，是的。”
“……”
她动了动嘴唇、发出了含混的一句喃喃低语。
“什么？”
“没事。”她对着平板略抬高了声音：“樱姐姐、火怜姐姐，浮雨姐……云浮雨已经离开了，我们能从那里出来了吗？”
【暂时不行。】
屏幕上立刻弹出来了回复——
【她看起来好像是相信了我们的话，可是就像是她自己的自述一样她的偏执超乎想象。她坚定着相信谁，就只相信那个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