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真让我惊讶……”
艾林从盥洗室走出来、用一张很符合他审美的手帕擦手的时候，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惊讶？”
“我还以为小瑾肯定会忍不住打开项链看看内侧的照片呢。虽然没什么好看的——实际上现在的小瑾就算是看到了其中所藏着的事物，大概也不会引起太大的问题——
只是我自己担心过度，不太想让你看，擅自订下了似乎不太公平的简单约定。约定这东西，在不曾混入强制力时，往往也和诅咒的概念差不多了；若是加入了强制性的力量、所谓的约定根本就是诅咒——
如果我和小瑾说希望你能请我吃一次苹果糖的话、想要度过一个与众不同的夏日，很可能会这样轻易就把你困在过去——变成乌鸦之类。
勇敢做无法操控人偶做水蜜桃饮料抛接的术师后人、意外能打破变成乌鸦的千年诅咒。小瑾刚刚把项链打开偷看一眼，对青梅的神隐和没能请她吃到苹果糖说不定意外就放下了——不需要在孤岛上追逐着空虚的幻影——”
她在说他们曾经一起通关过的游戏呢。
没能吃到苹果糖神隐的青梅、为这件事始终无法摆脱旧日的残影，内心像是被划开了一道巨大的伤疤一样的竹马——
以及继承了千年的理想、一定要找到拥有双翼的少女的转世，将她从天空中不断飞翔的孤独和痛苦中解放出来，失去了全部的人生变成了乌鸦的术师的后代——
都被困在同样的事物之中——
那就是“约定”。
纵然最初是充满了甜美和随意感，没能把握好时间感和尺度——就会变为诅咒本身——
说到底、诅咒其实也是一种约定。
随着时间的流逝缠绕在灵魂的四围、不达成某些条件就不会消散。
“约定本身就是诅咒、是束缚——这一点大概没什么错。”他用手指抚了一下链子。
它的确是项链——说成是“项链”的话就是装饰品——
若是采用“项圈”这种说法，它简直就像是誓约的具象化。
戒指应该也有类似的作用吧——在一长串固定台词之后、回答了“我愿意”之后会攀上手指——
这样只要不是心怀异念、只要其他人的目光扫到手指上，就会理解这人已经是谁的所有物了。
“可是大部分小狗是主动套上项圈的、对它们来说，脖子上的重量并没有多重，甚至可以说是主人的奖励，是自己表现乖巧的证明——”
“忽然说什么小狗……”艾林像是闹别扭一样嘟哝一句：“你才不是宠物、那也不是什么项圈。”
“嗯，我知道。”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只是想说，愿意和我订下约定，就是信任着我的证明呢。虽然不知道艾林你到底是什么目的，不过我单方面视为你是为了我着想就没关系了——
成年人不是经常会和小孩子约定‘请答应我不要和陌生人说话’、‘请不要打开窗户’、‘不要擅自出门’么。那种东西尽管也限制了小孩子的自由，只是用‘约定’这样的字眼、再加上少部分的奖励，在对方的认知水平和自己不同的状态下最大限度让他规避危险。”
他用指甲隔着衣服敲了敲项链。
被衣服蒙罩着的锥子、发出“噗噗”地闷响。
“就当是被骗了没关系，万一这真的是潘多拉魔盒或是玉手箱，把地球毁灭了、把我一个人抛在了不和谐的时间让我变成了浦岛太郎就太糟糕了……”
“那还是玉手箱吧。”
“嗯？”
“比起潘多拉魔盒还是更像玉手箱吧……”
艾林将手帕折成四方形、放在了口袋内。
“我有思考过，浦岛太郎的玉手箱——说不定是装了一面镜子。只是那个时候的人不知道镜子是什么、他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龙宫城的这些年的沧海桑田，以为自己还是当时救了海龟的少年。
所以在打开宝箱的时候、看到了镜子中的倒影，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已经流逝了那么久的时间——
并非是打开箱子的瞬间变老、而是在打开箱子的瞬间才意识到自己老了——
但需要该事实被观测到、情报更新之后，大脑中的认知才会改写。在那之前，他大脑中的‘自我’始终是基于想象中的过去模样存在。
被观测的瞬间、将现实确定——用遇事不决就可以拿来使用的量子力学来胡说八道的话，大概就是塌缩了吧。在一刹那之间，将无数种可能性固定成一种——
其他的可能性将会被平行时空的个体们观测到，自己却会被困在这个事实确定的时间线之内。”
艾林单手将他的身体朝她的方向拥了一下。
他的胸口贴住她的胸口——
在未成年的时候就看过很多18禁要素的故事的他当然没多纯洁，不过身体贴在一起的时候，他却只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声——
以及垫在了他肩膀上的下巴向上半寸的的嘴巴所吐出的均匀呼吸。
“谢谢、小瑾。先是把我从那道门拖拽了回来、在空档的时间，在我无法顾及到的时间，没有擅自打开玉手箱变成老爷爷。”
“……”
他顿了顿、低声道：“浦岛太郎之所以在打开玉手箱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变成了老头子，或许是因为每天都在宴请他的乙姬的容颜一如初见——让他对自身的时间感也产生了偏差。
也就是在乙姬的眼中、并非是浦岛太郎自己所以为的——是在某种程度上很登对的一对——
和乙姬比对，他是每天都会老去一些的和自己截然不同的生物。乙姬揭露这种事实也没关系的，却偏偏还很麻烦的准备了那种箱子——
一旦离开龙宫城、也就意味着他基本下定决心不再回去了——或者说，龙宫城的生物和人类的寿命是有壁垒的，纵然他有心回归很有可能也没机会回去了——
在最后的时间还是给了浦岛太郎一个把一切的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的机会——
既然会让自己变老、那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把‘玉手箱’那么危险的东西交给他，即便产生乙姬实在是个小肚鸡肠的家伙，把这种会将时间从自己的灵魂中抽走的事物交到自己手上也许是想要报复自己……
在那无尽的宴席之中，他们说不定也约定过永不分离这种事。可是他打破了约定——而在离开宴席的时候、拿到玉手箱的时候，也承诺不会将那箱子打开——
却再一次打破了誓约。
说不定是在嘲笑自己吧，打破了一个誓约、就一定会打破另一桩誓言，也不是每次都不需要付出代价的。”
他将眼睑合拢。
声音压得和艾林差不多低、不过——语气却意外坚定。
“我不想有把责任都推给乙姬的念头，所以，干脆就不去打破双方的约定。看起来好像是信守诺言，其实完全只因为自己是胆小鬼——哪怕是诅咒，能够被谁限定在范围内行动，也是很能让内心平静的事。
不是谁都需要自由的、也不是谁都需要近乎无限的选择的——
能够被确定的未来圈定，被谁牵着鼻子走也是相当有趣的——尤其牵着我的鼻子走的还是艾林你的话，我就更没理由忧虑过度了。”
他说自己不想学浦岛太郎——不想在打开玉手箱的时候看到自己龙钟老态——
比起自己主动观测确定的未来，希望自己是被观测然后塌缩固定下来的一方。
然而、或许他没打开玉手箱，却也得到了类似的体验。
在话语说出来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在自己也会说出这种话——
也有这种方向的念头存在。
不打开项圈、单纯是不想创造出自己做错了事却能把责任推给艾林这种模棱两可的隙。
他的错、或是艾林的错，他想要看到的是更加单纯的状态。
天平的两端总是在左右摇摆，他就没机会知晓正确答案了。
艾林轻轻笑了一声，松开了攀在他脖子上的手臂，稍微退开一步。
目光下垂、睫毛忽闪着。
“还真是不错的宣言、虽说角色立场好像是不完善的对号入座。”
她目光游移着。
“站在你眼前的、也许也不是乙姬——是另一个拿到玉手箱的家伙。只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手，把箱子打开了，现在在作为过来人叮咛千万要听从劝告。看到某种意义上和自己立场很相似的后来者是个听话的，在长舒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伤感，为什么自己没能做出一样的抉择……”
她在说长舒了一口气的时候、确实长长吐了一口气——
“事情已经发生了的话，想也没用处了。有没有想吃的午饭之类？”
“总感觉来到这里，与其说……是来到了冥界生活的隐世者的宅邸，更像是到了糖果屋呢。总是在被投喂、吃了晚饭就是早饭、然后又开始谈论午饭，说不定还有下午茶和夜宵，真的不是在等着被养胖然后放到大锅里煮着吃么？”
“喔——那可要好好准备好啃好的鸡骨头，在女巫摸手指的时候给对方一种始终没长胖的错觉。”艾林调侃道：“啊——可惜我们没准备面包屑呢，这样走在这条路上也许会迷路，无法顺利回到原位。好就好在，没有会反复把我们丢在森林中的父母。”
“而且我们也不是兄妹。虽说韩赛尔和格雷特经常有骨科发展的二创就是了——不过比起对兄妹羁绊的强化，我倒是更喜欢那些明确写出他们远离原生家庭和道德绑架的二创。
那种反复把自己的亲生孩子丢在森林里、每次看到孩子回来都是一句‘他真是高兴极了’然后故技重施，兄妹两个不报复已经是很仁慈了，把从女巫那里获得的金钱带回家去分享给把自己丢掉的人，那种完全不能叫完美结局呢——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那个‘从此他们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是假的。
那种家伙，很可能会想把兄妹杀掉将金钱独吞再娶新的妻子。”
“近些年童话越来越暗黑化了、经常出现些不存在的过度解读。”艾林耸耸肩、然后——
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过关于《糖果屋》的的见解，我是支持小瑾你的。有毒的关系还是早切断比较好，需要反复确认的亲情、很可能只是受世俗概念的束缚，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艾林盯着苏瑾的双眼。
她盯得他浑身发毛，可苏瑾的本能告诉他不能移开目光——必须要正面迎着她。
“曾经有个人告诉过我，感受不到的就不能算是‘爱’了。也许会很痛苦，可是接受妈妈并不爱自己这个事实，比在虚幻的母爱里患得患失，会更让我有精神上的解放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