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无法想象，不过总感觉迄今为止已经触碰到不知多少次了。
尽管那是在触碰之后就会破裂的、在空气中化为细碎的水汽的痕迹的气泡——可是每一次触碰终归还是会有什么感觉残留在指尖的——
残留在指尖，残留在灵魂的深处。
说不定——也残留在了脑髓之中——
又或者从一开始就是从脑髓深处被挖出来。
那个人若和他是不同的存在——他的感想大概是“赢不了”吧。
那家伙看起来就是很稳重、很冷静、也不会有太重的疑心病——并非是个性方面的问题，而是更加本质的——
因为足够强大，所以不需要过于防范自己面前的敌人。
如果也有什么必须要加以防范的话，那就是背后——也只有背后。
只有背后需要防范——却把背后留给了一个显然和自己不熟悉的，眼睛燃烧起来的少女——哪怕看不清脸、也能感知到那双眼睛的光芒。
仇恨的光芒。
充满了仇恨感的冰冷光芒——
他能够看出来的事、他本能认为距离她那么近的那家伙，不可能察觉不到——甚至那家伙身上透出来比他对这个【世界】更为了解的存在的气息。
敢把后背留给这样的家伙，他的心胸也很宽广吧。
或者——对于背刺也有百分百能防范住的自信心——
这种对待一切都游刃有余态度的家伙，简直是希望他能够死得再惨一点——用浓硫酸泼在脸上、看着皮肤融化然后发出嘶声尖叫——
没有来由就来气，也必须要被做到那种程度才能解气的存在。
那样的家伙——当然是，赢不了的。
而如果那家伙就是某个阶段的他的话，那他还真是倒退得厉害——当然，他的感想依然是“赢不了”——
不如说这份感情不会得到任何减轻，反而必然会被加强吧。
就像是在其他孩子还在玩泥巴的年代，已经被称作“天才童星”的小孩子，未来通常都不打顺遂的理由——毕竟出道就已经是巅峰了，自己需要跨越的山峰比任何人都夸张，实际上自己只是站在距离曾经的顶端一点点的位置，也还是要被视为退步——
明明其他人也未必能够跨越那座山，可是毕竟对比的对象并非是自己，也并不需要将目标锁定到那种程度才行——
正因为是自己、才连逃避比赛的机会都没有。
一点点的进步会被视作理所当然，稍微倒退就会彻彻底底接收来自各个方向的失望的目光——
若那种怪物是以前的自己的话，果然是更加赢不了吧。
岂止赢不了——那已经不是什么高山层面的，而是心理阴影层面。
“当然不懊悔。”
在对方毫无迟疑说出了允许自己逃避“罪责”——不、应该是把是否应该赎罪这件事交给自己，她甚至忽略了可能是钓鱼执法这件事，毫不迟疑地向前迈了一步。
在鲜艳的火光之中、眼瞳之中燃烧着熊熊火焰的她，几乎能够和背景融为一体——
“怎么可能懊悔呢。或许是会有那种蠢货——实现了自己朝思暮念的梦，却会有些懊悔——
可是、可是我啊——眼前的景象，哪怕不道德，也是我日日夜夜期盼着的。”
她展开了双臂、像是要拥抱那赤红色的火焰一样。
发出了近乎疯狂的大笑声——
然而、那笑声听起来——果然没有一点悲切感——
清爽、澄澈——简直就像是甩掉了一直以来淤积在心脏上的淤泥的畅快——
她朝着烈火燃烧的地方、大喊了一句——
“去死吧！蠢货们！虽然——你们大概是，已经死掉了。可是——去死吧！蠢货们——！我才不要为了你们牺牲自己！”
在模糊的视野之中，那位手中拿着沉重的武器的男人，果然还是默默地看着。
“我啊——从第一次听到你们说我必须要为了你们牺牲这件事的时候，从第一次听到数字论的时候，就不能认可了。可是、没办法反抗的情况下——我也觉得，比起我一个人去死还是大家一起死比较好——
当然，若是能够只让我一个人活下来，其实是最好的结局了——
甚至、甚至——我连我们大家一起活下来的愿望，都一次、一次也没有许过啊！居然能够轻易达成最大的心愿，我才不会为了这件事而后悔——！”
没有过多的反应、就只是看着她。
一点都不为了这种家伙刚刚还站在自己的背后而恐惧——说真的、这家伙，刚才映在他的眼中，简直就像是鬼一样可怕。
虽说他已经知道了自己也是非人族、就这么用刻版印象来评判鬼是不对的，然而——果然还是很可怕——
数百人么。
数百人的生命在燃烧着，她发出了欢欣的大笑声这种事——纵然伦理观扭曲这件事，从只言片语和传达到他心底里的感情来看，大概是那个封闭的小村落里的人的自作自受——
可是——那里应该是她生长的地方吧，居然会发出这么喜悦的声音来，果然还是有些鬼畜。
他隔着时间和空间，凝视着这个少女的时候都在畏缩，那个不知道是谁的男性——果然、在各种意义上显得更加厉害了呢。
无论是褒义还是贬义的意义上，都是如此。
这家伙也认可这样的价值观吗，毕竟完全没有冲进去救人的动作，不管怎么看那些在烈火之中燃烧着的生命，都像是可以再抢救一下的。
从这种层面而言，或许他倒是意外找到了和那家伙之间的共通之处了——
他们似乎都是在人还可以再抢救一下的时候静止不动。
苏瑾心想自己也是、他也是。
恐惧、释然之外——其实还有深层次的价值观的缘故……么。
因为无法回想起过去，所以自然无法认同这样的做法——尽管无法认同，本能上还是那么去做了——
回想起来的时候比起懊恼、悔恨之类的，还是困惑更多一点。
果然还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的自己可以安坐不动。
若是可以始终凝视着这情境的话、若是可以彻底触碰到那影子中的男人的状况下，他说不定就能找到真正的理由——既不是揣测、也不是情报的堆叠——
是像1+1=2这样的——只要不是想要深入研究内核、就能轻易接受下来的结论。
在纵声大笑了许久之后、少女——
抬起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看到那家伙擦眼泪的动作的时候，他也没有产生“啊、原来这家伙还是有点悲伤的情绪”这样的感觉——
而是——产生了——
原来如此，这家伙——高兴到这种程度啊。
都笑出眼泪来了。
“笑够了？”淡淡的声音——没有一点波澜。
“嗯、笑够了。”少女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不对，果然还是没有笑够。不过——今后的人生，应该还有相当多的机会去笑，也没必要拘泥于这一时半刻。”
她抿了抿嘴唇、把手放到了腰的后面。
她的腰带后面不正常的凸起——那是、匕首么。
那把匕首，好像也在哪里看到过一样——不是匕首本身、毕竟匕首大多长得差不多——
是匕首的剑鞘和尾端的花纹。
还有那只手——他好像也在哪里看到过——
说这种话也很奇怪，毕竟手这种东西可是比匕首更加随处可见的玩意，说手在哪里看到过什么的，又不是吉良吉影……
只是，那只手的话——不需要对《蒙娜丽莎》产生某种特殊感情，也不需要是手控也能够在目光触碰到的一瞬间、产生些微的异样感。
至于产生了违和感的理由，恐怕需要更细的心和更温柔的感情，以及更清楚的视野——
清楚的视野这一项，就已经把他踢出局了。
他的视线被一层半透明的薄雾遮挡住了。
并且、那是透过了薄雾看到也会立刻忘掉的东西——
鲜红的色火焰也没能把那层薄雾驱散，不如说变得更浓了。
“把的手从腰后面拿出来吧——连同那把武器一起。”冷静的男性幽幽道——
“欸……你……发现了么？”
“那种程度的、当然会发现了。”冷静的男性嗤笑了一声——却没什么轻蔑感。
“想也知道了——既然这个村落的人都希望你死掉、当然不可能教你正经八经的战斗技巧。尽管之前都不需要操心到那个地步，不过——万一出现了一个不听话的，他们的生命就要面临终结了——
比起你这种明着表达不满的，他们就连那些表现出善意的家伙都要怀疑，何况你这种类型——别说和我、其实你就和村子里罪孱弱的少女相比，战斗力也远远不如呢。”
“唔……”像是被戳到了什么痛处一样，她发出了不甘心的咕哝。
“我并不能完全认同你对于生命的态度——不过、那纯粹只是我自己主观的感情，而且不能认同的部分仅仅是你对于他人生命的态度。
对于你珍视自己的生命、珍视到不惜一切代价的行为，我还是很认可的——我有一位很珍视的人，她就做不到你这一点呢——为了自己的生命不惜一切代价，她做不到这一点。”
“也就是、她是这个村落里的人所追寻的，能无条件奉献自己的人格么。”犹豫了片刻、她将匕首从自己的腰间取出，一手握住刀鞘、另一只手握住了匕首的柄。
从攻击力上来说、实际上她现在的动作更像是在备战——
在同等条件下无论是攻击还是防御都是现在更有利。
之前的动作唯独可能会占据上风的大概就是“偷袭”这一动作了，可是对方已经看穿了自己的行动，偷袭也就行不通了。
只是，他注意到了——即便对方已经松开了一只握着镰刀的手，她却依然没有放开自己的手掌。
她果然是不愿意放下戒心。
无论对方的态度如何——到底是淡定看着她发疯，还是让她站在自己的背后——都没能让她放下戒心。
“并不是。若非要评断的话，她其实也是个相当不择手段的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能够牺牲一切的，不择手段的人。
只是，她想要追求的至高的利益恰好不是自己的生命而已——我毫不怀疑，在村民和她的利益的选择题中，她也会选择后者。
嘛、实际上你们很相似呢——因为相似，大概我才会能够这么淡定旁观你的反应，也丝毫不为此困惑。”
“……”
对于对方的话，她很认真思考了半天，却还是剧烈地摇头——
“不、不明白。完全。”
“也是呢。”他耸耸肩：“说了多余的话了。可是——我却认为是必要的。总之、就是你的身上，有我对她的期待——我期待她能表现她却最终没有表现出来的一面——
可惜的是、无论是她还是你，我都同样的——有不认同的部分——只是、不认同却能理解，能理解的同时也认为坚持下去没什么不好。
不过——既然你能那么坦率说出来，也就意味着你理解了我之前所说的，我的感觉并不重要这件事了吧？无论我是支持还是反对，都坚持己见在我看来才是最纯粹、也是唯一的正确。”
“嗯……”
她显然不能理解他的话，却还是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他轻轻挥动着镰刀——
火焰燃烧得更旺盛了——只有一瞬间——
光球将整个村庄彻底吞噬之后、天空和地面回归于寂静。
刚才耀目的光辉骤灭、四围瞬间变得静悄悄的。
“熄灭了呢、火焰。”
他转过身去——在对方还紧握着匕首的情况下——
深吸了一口气——
“你想怎么办呢？是留在这片废墟上继续生活，还是开始新的旅行呢——”
“我已经……不想再继续在这里生活了……”
“啊、是吗——”他搔了搔太阳穴：“那么、旅行是打算自己一个人呢、还是和我一起——？我虽然……习惯了就这样骑着机车旅行，却也不介意、再多一个旅伴的……”
他打了个响指，某个熟悉的摩托车停在了他们的面前。
他跨坐在车座上，双手握住了摩托车把——
“要来么？当我的车发动的时候、就视你做出选择了。”
引擎的轰鸣声——
当发出第三声鸣响的时候，少女，坐在了摩托的后座上。
单手环着他的腰、不过另一只手却也没有松开自己的武器。
“可以——走了。”
摩托车在启动的时候——本来应该向远方驶去、却在自己的眼前出现——
啪啦。
玻璃碎裂的声音。
自己眼前的玻璃碎裂了——摩托车的车轮，简直就像是要从自己的身体上碾压过去一般。
“啊——！”
他发出了一声惊叫、猛地坐起来。
“哦，你醒了？”
艾林坐在一边的小型充气沙发上、看她身体倾斜的程度和对于手柄的操控，大概是在玩赛车。
“睡……睡着了……？”
“是啊、毫无预兆突然就睡着了。吓了我一跳——不过看你呼吸很均匀、也不像是受伤或是中毒了，叫也叫不醒——我就把你放在那边了。”
“放在……？”
“是啊。”艾林全神贯注玩着她的赛车游戏、只是偶尔朝他的方向瞥一眼：“就算是再纤弱、你也还是很重嘛。之前在天台上，还有地下室的时候把你拖来拖去已经吃过苦头了，现在稍微有点提不起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