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无法——战胜呢。”
艾林看着屏幕上的新纪录，长长地叹了口气——
身体向后仰躺着，一只手垂在沙发扶手之外。
懒散的样子——毫无疑问是他熟悉的艾林——
不是那个缩在角落里，有些局促、却眼珠骨碌碌转的小女孩。
那是长期在不安全的环境之下，骤然到了安全的地方的人会露出的眼神。
“为什么——没有出现那种经典的套路呢？”
“经典的套路吗。”他重复了一遍——
最初他还怕自己发不出声音来，不过看起来声音顺畅地从舌尖滚落出来了。
“什么经典的套路……”
“小时候看起来很厉害的人、其实也没有那么厉害啦；小时候看起来很高的山、其实不到半个小时就能翻越啦；小时候以为很难的挑战、其实游戏流程相当短——”
艾林撇撇嘴：“结果却让自己体会到——小时候看起来很厉害的家伙其实比自己印象中更厉害，原来无法完成的挑战现在更加无法完成。
本来以为自己靠努力就能跨越过去的高山、实际上——却是无线绵延的空间，所碰到的对手是自己不断努力也无法望其项背的人——”
她发出了“啊、啊”的慨叹声——
“甚至都不能喝对方站在同一个领域比赛，还真是无聊呢——不是无聊到让人绝望，而是绝望到让人无聊——”
她活动着自己的脖颈、幽幽道：“说起来——”
“什么？”
“小瑾刚才赛车的时候在发呆呢，是不是意识又断片了、看到了什么值得在意的场景？”
“没……”
“嗯？”艾林赤红色的眸子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看穿一样——
不对，是已经把他看穿了。
更讽刺的是似乎直到他开口，她才能确定这个事实——
眼前的境况，大概是——没有看到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才相当不正常，可是现在的他显然分不清重要的、和不太重要的情报——
若是他能毫不犹豫点头，反而意味着那不是什么值得保密的东西。
“看到了。”
到了这种地步也没办法撒谎，他只能老老实实点点头。
“喔。”艾林吹了声口哨、翘起二郎腿——一只脚在膝盖上上下点动着——
“大概是我小时候的样子？”
“呃……”他狐疑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你怎么知道的？”
稍微顿了顿、想到了她刚才略有些吃醋的样子——
“你又……看到了吗。”
“没有。”艾林摇摇头：“只是，小瑾在这里看到的幻象——不对呢，只有虚幻的事物才能叫幻象——
所以，纠正一下说法好了——小瑾在这里能够看到的记忆的碎片应该基本圈定在了云浮雨、摩托车、猫娘——还有小时候的我了。”
她单手按住一只眼——
按住左眼之后、又将右眼按住。
“说起来、出cosplay的时候——戴眼罩的角色、还有厚重的刘海遮住一只眼睛的角色都比较难出的理由，小瑾应该了解吧？”
“掌握不好距离感。”他脱口回答。
他经历过那样的事情——陪着艾林的时候，出那种用长长的刘海把一只眼睛遮住的角色，一路上的净撞到奇怪的人——口中不停说“对不起”、人家还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甚至有好几个人、死死地盯着他——
“头发……”
他的头发如果不经过处理的话、就是纯白色的——和厚重的假发相比，色泽上其实还是有些差别的。
可是把这种事说出来会显得有些可疑，他也就赔着笑，和那些人再补两声抱歉，在那之前就被艾林拽走。
当初的视角之下，那些人盯着他的头发看，他的想法或许是被那自然的色泽吸引了，想知道到底是从哪家假发店买来的——
或者是认为我他未免太自负了，白色头发可不是谁都能Hold住，居然会出那种角色什么的。
对于艾林一把把他拽走，不允许他继续停留在那些人的视线中，他甚至还稍微有些不理解——她明明一直都是很有礼貌的，为什么在这种事情上拦阻他呢，难道他道歉的遍数太多了会显得有些烦人么。
仔细回想之下——那些目光，其实更多不是在看假发——
或许最初目光是在头发上，接下来基本都会转到他的脸——艾林也基本都会在目光锁定在他的脸庞之前让他和她混入到人群之内，消失在审视的目光中。
人群之中的回响——
总是类似的言语的重复。
“是我……看错了吗……”
可疑的目光、可疑的话语——看着可疑的他——
或许那是找寻到了同类、甚至是比同类和他更为接近的存在的眼神吧——
两只眼睛能够精准把控的距离感，换成单眼瞬间失去平衡。
以及只有一只眼视物时，脑海中也总会有电视坏掉了般的响声。
“对、掌握不好距离感。本质上是因为——人的左眼和右眼看到的景色其实是不同的——
而两只眼睛同时睁开来看到的景色也是不同的——
3D眼镜就是依靠两只眼瞳所看到的景色的差别，欺骗视觉造就出立体的效果——
之所以有所不同、可是，普通人类在短时间之内只留下一只眼的视野，却感觉不到多大的不同——可以说是某种进化、或许是退化。”
“……”
话题跳转得太快——他甚至觉得他眼前的景色闪回的时候，他还比较能跟得上节奏——
听艾林的话语的时候，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傻瓜什么也听不懂。
“哦——”
憋闷了半天，只吐出这么一个字来。
“不理解……对么？”
“这么愚钝还真是对不起了……辛苦你什么都要掰开揉碎讲清楚。或许在孩童期就都是接受的这些教育，我说不定还好理解些……现在总觉得鸿沟和裂缝太大，你和我对话简直就和哄小孩子没差了吧。”
“并不，大多数小孩子肯定理解得要慢得多，你这番话算是抬举了大多数的小孩子，同时也有点妄自菲薄的感觉了。”
艾林将手从自己的眼皮上移开，睁开两只眼睛看着天花板。
“很难理解自己双瞳之外的风景，也不能理解其他人看到的和自己不同的风景，却还要揪着这一点问询不停，至少小瑾并非如此——接受能力是相当强的、也不会为了仅仅是视网膜内倒映的风景的差别而打滚撒泼，据此认为其他人是说谎。”
味觉不同、因而认为对方是在说谎——
视觉内的风景不同，拒绝聆听——
并非是宽容度的问题，或许还是解释成自卑感比较好理解一些。
认为这样的自己看不到的东西，实在是数不胜数——那些听起来很离奇的话语，自然而然也就会让自己接受下来——
甚至不怎么需要强迫。
无法听到外界的声音，只是看着文字描写出来的声音的形状——并不会怀疑那些文字所描绘的有什么虚假，仅仅只是会慨叹自己到底错过了多少东西而已。
苏瑾什么都做不到——弱小、纤细——听到其他人理所当然能做到的事情，也没什么太多值得怀疑的部分。
“小瑾的话，现在肯定会想着心胸宽广能包容一切——和太过弱小不得不接受他人描述的世界终究是不同的吧。”
艾林说出——不平等的话语——
她那么了解他——了解他不知道的事情——
每一次这样的叙述，却总是让他更进一步察觉到他无知的事实。
“越是复杂的、足以穿透世界本质的视线，那份不平衡性越是会从方方面面体现。两只眼总能看到不同的风景——差别很大的不同风景，一只眼是现在、另一只眼是未来的话，最终就会演变成很少使用两只眼睛的情况——
大脑同时处理截然不同的两件事还是相当辛苦的，为了节省能量以至于不得不保持欺骗一般的近似。
从这种角度而言算是进化——降低了能耗。
可是也确实失去了某些实在的力量，这样——又算是退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