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左侧的血冰仿佛变成了镜子。
半透明的赤红色色彩——变成了一面血红色的镜子。
之前的镜子之中——在身体渐渐沉陷入水中的时候,他看到的镜子的对面,站着的是个性完全不同的——他。
现在镜子的对面,却变成了艾林。
而艾林的姿态——却确确实实,就像是他看到过的镜子中的自己。
他在洗澡的时候——
洗澡的时候、氤氲的水蒸气在盥洗室内蒸腾。
他家的盥洗室内的布置——稍微、有点奇怪。
大概是改造过的。
虽说因为整个屋子内的房间很多,所以倒是也体现不出狭窄感——
但是应该是将临近的房间都缩小了一整块,并入了浴室之中。
浴室内有三个花洒——
其中一个置在玻璃浴室之内,地面上铺陈着踩在上面都略显得硌脚的凸出石子——
玻璃门上的开关按下去的时候可以调节色彩——完全搞不懂什么用处的多余功能。
凸出的石子倒是可以认为是为了防滑——只是踩上去的时候足底板都有些疼痛。
从玻璃浴室内走出来的时候,双脚都会硌出印痕来。
第二个——是直接挂在了墙壁上——
在下面放置着中间凹陷的塑料凳子,在手的边侧则放着置物架。
这个花洒看起来貌似是最正常的——不过四围没有任何多余的遮挡,一人高的数个镜子就镶嵌在墙壁上、每次洗澡的时候都恰好能看到自己——
洗澡的时候看到自己有些尴尬、不过看到蒸腾的水雾将整个镜子都覆盖满也足够逼死强迫症了。
在另外一边——镜子映不到的地方——
大到夸张的喷头——
正下方放着一只浴缸。
浴缸是粘死在地面上的、无法轻易挪转开来,在一侧有着一层一层的阶梯——
他现在的身高倒是用不着爬阶梯了——而且那阶梯上也有着那种硌脚的石子,踩上去怪讨厌的——
那个阶梯是给小孩子使用的吗。
有时候会产生这种想法,但是很快就有点会被他自己否定掉。
浴桶实在是太深了,踩在阶梯的最上方,直接从阶梯上跳下去会发出“噗通”一声——
抬起头甚至看不到上边沿。
一旦打开上方的喷头、其中的水流会急速冲下——没有热水的流出,就只有冰冷的冷水——
字面意义上的冰冷的冷水。
砸在身上的还有细碎的冰渣——
他一度怀疑淋浴的喷头和制冰机的制冰流水口装反了——
不过、因为冰箱是内置水箱,并不存在外接的制冰接口——并且和喷头的距离远到夸张,不可能是接错了,应该是最初就这么设计的。
急速的、冰冷的水流——像是从雪山上流下来的瀑布一般的激流。
落在头皮上的时候砸到头晕目眩,冻到嘴唇发紫。
第一次——或者说记忆之中第一次打开浴桶上方的花洒,他还以为自己要被淹死了——
浴桶的内壁有着打开喷头的开关,却没有关闭的开关。
他的身体本来就很弱,在冰冷的木桶之中泡了不到五六分钟,又发了一次烧——让艾林担心地为他煮了几次姜汤水——
只是普通的感冒,她看着他的表情就好像是他快要死去了一样。
担心得一直哭着、一直哭着。
他和她那时候的关系——仅仅是能回想起来模糊的残影的关系——
他知道她是艾林,是他的邻居也是他的朋友——
听上去简直就像是设定一样。
可是看着哭得那么伤心的——仅仅只是在浴桶中出来,纯粹的自作自受都能让她那么难受,他终于开始产生了——
啊,是了,这个女孩子是真心关心他的。
她确实像是她所说的一样——
从出生开始就和他在一起了。
在长大之后他又尝试了几次。
高而深——同时又很宽——
他能盘腿坐下的浴桶。
冰水从头顶落下——却果然还是无法承受那种冰冷感。
或许对于练习冬泳的人很有用、或者是想要修行灵媒术——对他这种家伙来说简直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玩意——
看着倒扣在玄关鞋架子上的照片、那里面有着陌生的母亲和父亲——
难道说其中一个人是极限挑战的运动员吗。
还是说夫妻双方全部都是呢——
为什么要把浴室修成这种样子,真是搞不懂……
在银行卡内打入了每个月会进户的金额之后,他尝试着朝那个账户打回金钱——在备注上写下“我能够改造那间浴室么”。
那个月的银行卡内又有了一笔新的进账——
备注上有着回复是“可以”。
仿佛从赛博空间打过来的,纸片人一般——存在着的父母亲——
打来的电话,再一次问了相同的问题。
得到的答案还是“当然是可以了啊”。
然而——他最终却还是没有将浴室改造——
哪怕那两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他也始终有种,自己是这个房间里的客人的错觉。
一直生活在这个房间之中,每一个角落都染上了自己的味道——
买回来的东西不断填充着房间——
一点一点、到处都已经布满了——苏瑾的痕迹。
如果某一天、请整理师来到家中的话,一定会产生一种“啊,原来已经添置了这么多东西”的奇异感觉。
可是布局之类的却从来没有改变过。
心血来潮改变家具的位置、还有将内部的装修改变的想法——不止一次有过,却从来都没有实施。
实际上每一天回来的时候、打开灯——伴随着开关发出了“咔哒”一声,暖黄色的灯光将一切照亮,环顾着周围——
也确实会下意识产生某种“回来了”的感情。
这份感情、却隐藏着某种丧失感——惴惴不安——
在玄关的架子上摆放着的照片——
那个有着一头黑白混色头发的小男孩——站在了一对看起来很平凡的夫妇中间的小男孩——
的确、他能够看得出来那个人是他。
脸上带着僵硬的笑容。
眼神相当空洞——
看起来就像是品味很差的什么存在——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照片内的那个自己的时候,总是会产生某种异样感。
虽说他本来就是有着白惨惨的皮肤、以及有些迷茫感的眼神的存在。
陆沉风笑话他——他的眼神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每一天都没睡醒的玛卡巴卡。
如果就这么把他丢在游泳池里、水已经没到了他的下巴,他说不定也会有着那种眼神望着天空——拍成短视频配上“玛卡巴卡玛卡巴卡”肯定会有谁认为那是水獭成精了。
然而照片上的他的笑容——却似乎比平常看起来更生硬、眼神看起来也更加空洞。
他应该知道的,那到底是属于什么东西的眼神——
在之前看到那照片的时候他就时常会产生这种感情。
他知道的、照片上的那个小男孩,其实是——
是什么呢……
在脑袋边闪出一颗电灯泡之后、那颗灯泡又会很快灭却。
锵——
在伸出手指抓住那闪光的灯泡的时候,就会发出“咔啦咔啦”开裂的声音。
然后头脑又会陷入一片空白之中。
所以他很少会使用玻璃浴室内的花洒、或是那个浴桶——反而不得不习惯那个悬挂在墙壁上,每一次稍微流转一下目光,都能看到影子的玩意。
或者干脆去艾林家去洗澡——
艾林家的浴室内倒是没有奇怪的浴桶了——镜子什么的却也是存在着的、只是没有苏瑾的浴室内那么多——
只要不刻意朝着右手边看过去,基本就可以避开镜面内的影子。
越是想避开就越会在意,反而会忍不住不时转身瞥一眼——
更何况在自己的房间之内,总是被迫注视着自己的影子——只有一边的墙壁上镶嵌满镜子,反而感觉上没有那么异常了。
又或者是感觉早就已经钝化了。
隔得远远的,那个距离——
布满了水汽的、背面涂有银的玻璃——
映照出来的影子——就连五官看起来都相当模糊,只有胸口那道伤疤异常显眼——
从胸口一直蔓延到腰脊。
而在胸口的部分,更是有一整个大空洞——已经没有血痂了,却还是有着一小块凹凸不平的肌肤——
就算是用肤蜡遮蔽,也很难遮住那些印痕——
思考会再一次中断。
无论是那个伤口看起来到底像是什么的伤口、还是镜子里的他看起来到底像是谁。
染发剂染成的黑色,一旦触碰到水就会“哗啦哗啦”掉下色。
黑色的染发剂,从自己的头发上冲刷下来——脚下的水看起来倒更接近于白色和红色的混合——
白色和红色没有混在一起,看起来像是粉红色的色彩。
白色、红色,各自在脚下流淌着。
很像是从牙膏管内挤压出来的——彩条的牙膏——
哪怕从尾端剪断,从后部将色彩混合在一起,从牙膏的前端挤出来的还是三色的牙膏。
利用了膏体本身的性质——互不相容、彼此的密度也不完全相同。
这样无论混入到牙膏管内的是什么色彩,挤压出来的依然还是混合色——
是洗发剂本身的性质?
可是在网上随便就能搜索到——似乎和洗发剂本身的性质毫无关联。
洗发剂洗下来的基本就是染发剂盒子上贴着的样品的色彩——
哪怕混合之前看起来都是纯白感。
当头发上的色彩全部冲刷干净,仅仅只剩下白色的时候——水又会变得澄澈起来——
镜子的内侧到底映照着的是谁的影子,就更加看不清了。
那是——那是——
他意识到了,镜子的那一侧的影子。
就在之前浸入温泉的水中看到的,仿佛要溺水的时候——深层次意识的彼端,都不是——每一次,在浴室之中看到的身影。
啊、当然——
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毕竟他在看到了那个影子的时候,在产生了怀念的感情之前、先是某种陌生感——
可是——他每一次看到镜子的对侧的那水雾遮蔽之影——
根本是产生了——某种熟悉的、再熟悉不过的感觉。
而那么狭窄的交际圈。
当然那水雾的另一侧,是艾林的影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