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愤怒。
没有笑意的眼底、闪烁出幽暗的光——表情是笑吟吟的、可是语气却是咄咄逼人的——
“即将走向世界末日的两个孩子……？”
老者沉默片刻、低声反问：“那是——什么意思？”
“谁知道呢。”艾夏姐耸耸肩：“您觉得是什么意思？把陨石召来地球，让世界进入末日——
或是即将从终结天空的楼顶跳楼、抑或是——”
她的眼神闪烁——
“您认为是哪种？哪一种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没有说出来的那个可能性，更大一些——
只要有常识的人类，都会认为没有说出来的那个可能性更大——
那当然是——
因为情绪的波动，下意识就想要让视线躲避到一边——看到了那辆紫色的轿车的车门上，印刷着医院的logo。
也不知道是他之前没有注意到、还是那辆有生命的摩托自己想要配合气氛恶作剧。
大概是后者——可是，这在一个无意中失言的人眼中看起来，大概是想要扇自己两个耳光的情况。
“原……原来是这样……”
老者甚至真的抬起了手，打算给自己两个耳光的样子——
艾夏姐轻轻抓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
“您这么做对我们也没什么好处——何况两个孩子看到了、反而会愧疚。生命本来就是有限度的——长、短，基本都会走到尽头，所以这也不是多值得在意的事情。
何况、比起突然降临的死亡，还是分散在各个点上，更容易让人接受——无数次问自己未来、无数次做好了心理准备——
然后那一天忽然落坠，说不定自己的眼泪还没有路人来得多——
嘛，也不是说会让路人感动到流泪——而是说，路人的眼泪已经够稀罕了、可能比那样稀罕的泪水还要更轻飘飘，不值一提——”
她以审视的眼光看着老者——
“如果我死了的话、你会为了我而哭泣么？我们可是这么多年的邻居了……”
“哈啊，为什么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那位老者本来刚刚将目光挪移回来、立刻转开。
她心中大概是在暗忖——刚才的自己是不是会错了意——
可是因为已经接连说错话，她已经不想再为了这种事烦扰，所以在抛出一个不轻不重的疑问之后，就闭上了嘴巴。
“和那种事情无关，我想知道的——仅仅是您是否会为了我哭泣。”
“应该……会……”
“请说实话。”
艾夏姐还是毫不留情的态度——
“我不想听客套话，而是实话——只是邻居而已，某一天忽然听到了我的死讯，您会伤心哭泣么？”
“其实是……”
在犹豫了片刻之后，老者老老实实答道：“不会。”
“是呢。”艾夏姐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点了点头：“我觉得，大概也是不会的。您为了我哭得撕心裂肺，我反而还会觉得恐怖——当然您可能也会眼眶湿润，也会感叹一句‘这孩子真年轻啊’，可是之后您却会继续您的日常——
甚至路过这边，都不一定能想起曾经有这么个人每天和您打招呼。
只是在某个瞬间、才会忽然惊觉——已经好久都没看到我了——顺势想起、这里已经不会有谁继续生活……或者以为我去旅行了、晚上躺在枕头上才猛然一惊，不对，那家伙不是去旅行了。
我们也就是仅此而已的关系，那是相当正常的。”
完全不留情面，说出了残酷的事实。
她的人生、对于老者而言是一文不值的。
然而、人们却总是碍于社交，否认自己内心冰冷的一面——
同情心是很难无限度泛滥的，在街道上来来去去，和无数个人擦肩而过，有那么多熟悉的、不熟悉的脸——在同一时刻就会有不同的场景上演，为了每件事都劳心费力，就算不是人类——那应该也是很难做到的。
“真直白啊。”老者苦笑道：“一般会说到这种地步么？我可不可以理解这算是切断亲密关系的宣言？”
“亲密关系……？您是在高看我们的关系、还是在小看这个形容的份量？我们应该完全没有到那种程度——见面的时候打一下招呼、偶尔会把自己种下的青菜，收到了礼物分享给对方。
以及——对对方的家庭状况略有些了解——
可是，也就仅仅只了解一点点而已——我们双方有一方说谎，或者全都是谎言构成的，也还是能维系下去——”
“……”
老者不自然的表情——看起来，艾夏姐说对了么？
她其实有隐瞒某些真实——然而之前艾夏姐却都没有揭穿。
不自然到这种程度，大概就意味着这位捞着应该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以为自己用虚假的情报换来真实完全没有露馅，甚至说不定还在为此沾沾自喜、嘲笑着艾夏姐的单纯。
可是实际上确实虚假的情报之间的交换。
社交关系——只要有着情报的交互就能成立——
即便双方都是虚假的身份、即便双方都是虚伪的话语，只要能够形成流动，也能够让彼此之间看起来是相当亲密友好的关系——
始终不曾涉及核心，游走在边缘。
“不过——”
艾夏姐的话锋一转——
“请您别误会，我可能比您想象的，要更加重视您……所以，才想要在这里指出您的错误、解开你的误会。因为现在所有人，都好好地站在这里，如果我就这么容许了他们两个接受了您的教育，到时候后悔的只会是您自己——
某一天、又是像寻常一样闲聊，您问我‘你的妹妹和她的小男友怎样了’的时候，如果我回答‘抱歉、他们都不在了’，只是想一想都觉得您的表情肯定很好看。”
艾夏姐向上拉扯着嘴角——
露出那比不笑还恐怖的笑容——
“明明是听说我的死亡，都不会感到难过的——那样的关系，却要始终为了我的妹妹、还有妹妹的小男友而懊悔，那不是很奇怪么？断舍离之类的，必须要清理的——还有无用的人际关系。
人只要活着就会给周围带来影响、可是——那样的影响果然是越小越好——
如果是能够和周围都建立起——像是您所提到的那种‘亲密关系’，时日久长，只是让所有人都不自在而已。”
“真是阴暗的想法……”老者顿了顿、补充道：“坦率、又阴暗。是因为妹妹生病了么，才会用这么冷酷的语气——？”
“……”
艾夏姐看了看老者的身后——
“说起来，您没有什么事情要忙么？本来就只是打个招呼就离开，无意中绊住了——难道要在这里一直耗着？太过不妥了——您要真的那么闲的话，在屋中坐坐也比在这里站桩要好得多啊。”
